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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最初时光


  天朝的经篆中曾有记录,麟龙日周于天,四时备成。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不饮,不食,不息。
  从前的时顷在认识寒岳之前,也曾好奇过,由天之胎孕育的麟龙是否如同传说的那般,有通天晓地之能,且非冰雪不食,非霜寒不息。
  只是与寒岳相识并且一同驻守北境的那段岁月告诉他,以上基本都是谣言。寒岳的性子冷是冷的,但至少化作人形的时候,他是个极为风度翩翩且温柔有魅力的男子。
  若是论皮相,当年的九曜星君哪个不是美得各有所长,更遑论华美耀眼如烈日一般的帝星紫垣。然而时顷却在心里暗忖,紫垣的容貌已经明艳到了有攻击力的地步,让人只是一眼就心生敬畏,不敢有半分亲近之心。他甚至觉得寒岳与紫垣站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视线都忍不住飘向寒岳所在之处。
  ——那是一种让他怦然心动的感觉。
  没到过北境的人大约会觉得那里极度苦寒,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然而修炼至时顷这种境界,冰霜严寒的气候自然不再会对他产生影响。相比起金碧辉煌、生机盎然的灵境,他倒是更喜爱万籁俱寂的寒境。
  万里冰封之下看似荒芜而广袤,但也带来了极致的安谧与纯净。站在山巅向下看,便能看到许多藏在冰雪之下的美丽景观。夜晚的星河轻柔抚摸皑皑白雪,地平线上逐渐升起绵延起伏的绿色极光,在天地间幻化为缠绵又舒展的绚烂波纹。
  每当这个时候,寒岳会化为巨大银龙,带着时顷一道腾跃上天际,追着极光翻越最高的山脉,在冰川之巅为他摘下由寒魄幻化而成的冰蓝色花束。
  ——与许多人以为的不同,寒境之主寒岳其实是十分有情趣的。
  至少在一门心思修仙的灵境众人之中,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
  归根结底,麟龙身为灵兽,骨子里还保留着兽类不变的习性。他认准了伴侣,便情根深种,将他当做一生唯一的挚爱,费尽心思追逐求偶,直到对方的态度终于从震惊到逃避,最后逐渐软化成为甜蜜的羞涩。
  在这一点上,早就修炼至无情的紫垣是完全无法理解与想象的。否则他绝不会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亲传弟子送去北境,给寒岳创造了大把大把的时机会与之相处。
  寒岳花费数百年的时间,亲手为时顷造出华丽的宫殿,连通往宫殿的小路两侧都冰封着宛若云海的蓝玉群。
  而宫殿的地底下深埋着的,就是诞育寒岳的天之胎。
  对麟龙来说,这无异于将心脏与逆鳞寸寸敞开,送到对方手中,说:
  “请接受我炙热无比的爱意。”
  他几乎将整个寒境都变成了时顷最喜爱的模样,只为博得心上人一笑。
  他也确实成功了。
  在那之后,寒岳又花了更久的时间找到天之胎的另一半——尺木,并不惜亲自在东海开辟了小世界将它温养起来。
  ——这是一份费尽心思准备的礼物,用上了世间最为精心的包装,由他自己在最好的时候完完整整地献给时顷。
  寒岳几乎可以想象时顷见到它时脸上的表情。
  他将在那个时候,正式向心上人求爱。
  把这个瞬间凝固下来,不管过去多久,都会成为永恒。
  可惜的是,寒岳还来不及将苦心藏于东海的宝物送出,时顷就已经被紫垣带回了灵境。
  那是命运急转直下的开端。
  多年之后的岳沉舟想起来难免哭笑不得。他为岳寒找了那么久的尺木,原来早就被本尊藏得严严实实,非本人无法开启。
  只是每每再回忆起那段日子,那些无穷无尽的风雪、极致透骨的寒冷,难见黎明的永夜……竟全都像是挂满了糖霜似的。
  彼时的他于情爱一道懵懵懂懂,浑然不知那竟是人生中最甜蜜而快乐的时光。
  ……
  “那时候的你怎么就这么幸福而不自知呢。”岳沉舟盯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
  要好的朋友都在身边,师尊疼爱,修为也隐隐胜出师兄弟们几分。无忧无虑的少年英气勃发,仿佛未来所有的困境都无法在他的眉眼之间添上半分阴影。
  所以在寒岳把心都掏出来给他的时候,才会有那样的自信,边笑边大言不惭地说要考虑考虑。
  ——他甚至从未曾设想过世间有任何事情需要委曲求全,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没有被爱的资格。
  那时候的时顷,若是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岳沉舟……变成这般畏首畏尾、懦弱又狼狈不堪的男人,一定会大跌眼镜,然后露出失望至极的神色。
  岳沉舟平淡地笑了笑,伸出湿漉漉的手,将镜面上的雾气抹得一塌糊涂。
  “放心吧,”他看着镜子里变形得歪七歪八的人影,自言自语,“我不会再那样了。”
  他下了楼,在吧台边挂着的毛巾上擦干手上的水,慢条斯理地把围裙从头顶套下去。
  暮色刚起,外头的路灯亮成一片,煞是好看。
  妖怪酒吧经历了数月的翻新,如今乍一眼望过去灯火通明,头顶悬挂簇新的意大利进口吊灯,片片玻璃通透饱满,被暖色灯光一照,折射出不同角度的五彩光晕,洒到大理石吧台上,华光流转,衬得站在吧台里那个长身玉立的人气质温润,叫人移不开目光。
  “嚯。”有人推门进来,被那顶过于豪华的吊灯震了一下,随后才走向存酒的柜子,拿了个灰黑色的瓶子倒酒喝。
  他摸了摸下巴,啧啧称奇道,“岳师,这灯可真不错。陈建国……哦,对不起,陈局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啊。”
  与岳沉舟相识多年的老妖哪个不是人精,眼见着边上卡座里居然坐着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类,立刻改了口,称呼陈建国为“陈局”。
  岳沉舟正靠在吧台上玩着把锃亮的水果刀,闻言斜了那桃妖一眼,懒懒道:“不应该?他把老子的地方搅合得一团糟,这么久的误工费我还没跟他算。”
  他的声音不低,卡座里磕着瓜子的两个制服小年轻大约是听到了,却只是相视一笑,继续自个儿聊天去了。
  桃妖不由奇了,转了个方向靠到吧台上,凑近压低声音问道:“哟,妖怪酒吧妖怪酒吧,岳师,您这地儿可素来见不着几个人类。当然,我可不是搞什么种族对立啊,就是纯好奇,怎么最近我瞧着……人类愈发多了起来,竟还有不少异管委的人?”
  岳沉舟冷哼了一声,指尖水果刀一转,“叮”的一声,便自己插回了刀鞘里。
  “你懂什么,这只能说明老子这地儿顶顶好。”他按亮了吧台上的灯,伸手捏着大盘子里的零食扔进嘴里,“不行去瞧瞧路口那几家,三年换一茬儿,隔三差五的翻新。酒香不怕巷子深,懂?”
  话虽如此,从前确实极少能在妖怪酒吧里见到人类。少数几个熟面孔也是某些老妖老鬼的人类恋人,登记注册为“特别联络人”的,受法律的保护,与夫妻无异,实际上也就相当于半个圈内人了。
  自从岳寒参加了CPT考试,很是在玄能圈内出了把风头。他长相出众,实力强劲,最重要的是,居然还并不是哪位名师之徒——这意味着他从小得到的资源并不像那些世家子弟那么高不可攀。
  这种神秘感让他小火了一把。
  当今互联网社会,早就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可言,何况岳沉舟打开门做生意,没有低调的道理,早就让岳寒在公众号上同步更新,出卖色相给酒吧打广告。
  果不其然,妖怪酒吧从前只是靠着妖鬼精怪们口耳相传,在异常生命体圈子里有些知名度,如此一来,竟俨然跟着热度火出了圈。不少灵能人士慕名打卡,更有甚者,说这里笼罩着学神之光,想要CPT早日上岸就得来这里拜一拜。
  异管委的几个小年轻也不例外,他们时常从陈建国嘴里听到妖怪酒吧和岳沉舟的名字,也养成了下班后过来坐一坐的习惯。
  “行行行,您是老板,您说了算。”靠在吧台上的桃妖笑了一声,一双桃花眼里流露出笑意,“再这么下去,您这招牌不得再改改?省的哪日再被人举报了,不利于众生团结,阿弥陀佛。”
  岳沉舟的手指一顿,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眼神阴恻恻的,没有说话。
  另一侧有人“噗嗤”一声笑了,显然也是熟人,伸出大拇指打趣道:“老桃花,你好久没来了吧?哎哎哎,听说你刚选上草木妖人大代表,这觉悟,不行啊……”
  那桃妖哪里知道自己一句玩笑就直戳老板的肺叶子,忍不住一愣,狐疑道:“我错过什么了?”
  他前段时间在A市呆得无聊,找了个大山蹲着闭了几个月关,自然是许久没来这里。他们这些老妖岁数都按百年起步,一年半载不见根本算不上什么。
  对方看看他,又看看岳沉舟逐渐变黑显然在发怒临界状态的脸,想笑又不敢笑,扯着桃妖的手臂把他带到了门外,向上示意:“你自己看。”
  桃妖抬头一看,招牌显然已经换过了,现在是簇新的电光板,“妖怪酒吧”四个大字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而持久的光,即便是在临街的路灯对比下依然毫不逊色。
  他又细细看了几眼,才突然能发现了哪里不对。
  “妖怪”和“酒吧”的中间歪歪扭扭地用白色的防水笔添了整整两行小字。
  第一行:鬼精人兽魑魅魍魉魃魈魁鬾魊魒魆魖鬿魌魕鬽;
  第二行:以五行首字母排序不分先后。
  ——一看就没被少杠。
  桃妖觉得自己闭关半年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不是五大生魂吗?”
  搭着他肩膀的人点了根烟,幸灾乐祸地拍了拍:“老弟,学术强国app长草了吧?这次大会上刚提出来的,什么什么……要构建以五大生魂为主体,各少数种族平等团结的和平体系。”
  对方摇了摇头,目露同情:“害,听说可是被举报惨了。”
  桃妖:“……”
  门敞开着,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座的都不是普通人,自然将他这番话听了个清楚。一时间,刻意压住的善意笑声在各个角落响起。
  岳沉舟翻了个白眼,却也未再说什么,只是垮着个脸骂骂咧咧地绕过吧台的门,往前边的高脚凳上一坐,用脚尖踹身边那人的屁股。
  “给老子起来,别跟我这儿装醉。”
  肩宽腿长的金发帅哥从吧台上抬起脸,眼睛哭成了红肿的桃子:“呜……”
  岳沉舟抖了抖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满脸都是嫌弃,抢在他前头道:“闭嘴。再哭打你。”
  金毛毛被他这理直气壮的威胁骂的一愣,连泪珠子都不掉了,片刻之后又垂下脑袋,满脑袋火辣辣的金毛都耷拉了下去,看起来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大型犬。
  他扬起脑袋,又咕咚咕咚地灌光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愁眉不展地侧躺在大理石台面上,棱角分明的眉眼在吧台暖色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英俊,像是尊雕塑似的。
  桃妖恰巧揉着太阳穴从外头进来,见状,随口调侃道:“这不是老金家的小狮子么,又为情所困来这儿买醉?”
  “醉个屁。”岳沉舟听着烦心,嗤笑一声,垂着视线嘲讽,“金毛毛,你不是最爱去前头那些个酒吧一掷千金,点一堆俊男美女围着你转么?挪个窝,上路口去,爱怎么哭都行。”
  金毛毛闻言,眼泪又无声地流了出来,满脸都是酒气:“反正我爸也不管我了,他也不要我了,我死了算了。”
  他这性子,只要是妖怪酒吧的常客都不会不知道——万兽之王长了颗纤细到堪比针尖的玻璃心。
  妖类重族系,狮妖一族原本便地位不凡,金毛毛作为长子嫡孙,从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被保护太过还是基因突变,竟然长歪成了个恋爱脑。
  恋爱脑倒也罢了,可他偏偏要恋上一只兔妖。兔妖其实也不打紧,毕竟如今逆食物链恋爱也不算少见,可坏就坏在兔妖那方面需求强烈,素来容易出渣男,而他恋上的这只,更是渣男中的渣男。
  好极了,堂堂一只狮子,食物链顶端的王者,被一只兔子玩得失身失心,整日寻死觅活,成了整个A市妖怪圈的笑柄。而那只兔子一句“分手”,轻飘飘全身而退,至今活的潇洒痛快。
  金毛毛他爹——狮王老金,这辈子没遇过这么丢人的事儿。打也打了,关也关了,眼见着自己这个儿子是废了不能要了,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闭关了。
  ……也不知是不是努力造二胎去了。
  临闭关前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让岳沉舟多多“点化”自己这个儿子。
  艹……
  点化……我不给他火化了就算我岳沉舟脾气好!
  要不是从前欠过他爹的人情,这哭包早被我扔去非洲。
  岳沉舟额头突突跳了几下,恨到牙痒痒。
  他一把抓过已经空了的杯子,向下倒了倒,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口转了一圈低落下去,面无表情道:“喝着冰红茶装什么醉。结了账滚回家去。”
  金毛毛不情不愿地挪了挪屁股,一米八几的模特身材硬要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像只橘猫似的。
  “呜……”他用牙咬住嘴唇,眼泪却流得更欢了,“你们,呜,你们都没有谈过恋爱,根本不懂我的感受。”
  “谁没谈过恋爱?”桃妖立刻不满意了,“我们草木妖讲求命定机缘。我媳妇儿还是根苗苗,这种浪漫,你们这些下半身动物妖能懂?”
  “你也闭嘴。”岳沉舟翻了个白眼,“多大年纪的老妖了,扯什么黄昏恋老牛吃嫩草,做个人吧你。”
  金毛毛满心都是委屈,不管不顾地抱着冰红茶撒酒疯:“我不回去,除非他来接我。”
  恋爱脑确实不招人待见,但可怜也是真的可怜,好好一盘靓条顺的小伙子,心眼又实诚,若是多年前没在妖怪酒吧遇见那只兔妖……又或者当时岳沉舟这个老板拦住不让两人走,也不知是不是不会有这多年的纠葛。
  想到这里,岳沉舟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声音却放柔了些:“随便你。这么多年了,不成就罢了,你好歹是金家的小狮子,为了只连底细都摸不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兔子寻死觅活的,何必呢。”
  “岳师,像您这样厉害的人,是不会懂那种感觉的。”金毛毛含着泪水的眼睛里都是落寞:“回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孤零零的。可是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我想他想得能发疯,但又找不到他。你就让我呆在这儿吧,我不想回家。”
  岳沉舟沉默了会儿。
  他看着金毛毛哭得乱七八糟的脸,转开了视线。
  这个点正是酒吧最有生气的时候,妖鬼精怪横行,现在还要加上人类,已然将整个酒吧坐得满满当当。尽管在外头不乏龃龉,但聚在这里的时候,所有人倒都是热热闹闹的,像是最普通的亲朋好友一般。
  然而这泼天的热闹没能传递到这个角落,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门隔开了似的。
  徒剩为情所伤的伤心人。  岳沉舟张开手,掌心里小零食的碎屑就这么从指尖漏了干净。
  他突然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劝了。
  “行行行,祖宗,你就呆这儿,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他边说边从冰柜里取出家庭装冰红茶,往金毛毛面前重重一放,冷声道,“喝。无限量供应。”
  说罢,也不再管他的死活,转身掀起帘子进了后厨。
  一下子,热闹与明亮都被隔到了身后,只剩下缝隙里透出的暖光,从他的身后铺了过来,在眼前铺下了长长的影子。
  岳沉舟低头点燃了一支烟。
  不知多久之后,光影里传来一声自嘲般的轻笑:
  “谁说老子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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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粗长的一章!
  题外话:最近被硕士论文折腾得不轻,我的工作属于外交的一部分,因为最近局势的原因,真的是忙到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每天都在破防emo呜呜呜,还一直卡文
  有可能会写的稍微慢一点,但是肯定会写的,会把岳师的故事好好完结,三月内应该可以做到,不会拖到4月。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