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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早晨梦醒,平秋翻身望去窗帘方向,迷迷糊糊想着天亮了,眼皮又沉甸甸地合上。没过半分钟,他突地坐起身,往床头柜一阵乱摸索找到手机,确定时间不算太晚,只晚了通常起床洗漱的时间三五分钟,这才长松口气,摸摸脸颊,下床走出房间。
  厨房有响动,平秋晨起思绪还没彻底归位,靠近了才发现是徐修远正倚着冰箱吃早饭。他单手捧着一本掌心大小的作家手记在看,另一手握着吃了一半的糯米烧麦,扭头见平秋站在那儿,他将书合了递过去:“不好意思,拿了你的书看。”
  “没关系,你要看就看,不用特意和我说,”平秋扫了眼饭桌,“你出去买早饭了?”
  “昨晚回来的时候我看到外面有早餐摊。”
  “你买早饭,那你几点起床的?”平秋有些难为情,“我都没有听到声音,是不是起得很早?麻烦你了。”
  徐修远似乎对他的羞愧不以为意,反倒提醒他时间紧张。平秋听闻赶忙趿着拖鞋进浴室洗漱换衣,赶在十分钟内背包出发。在门口换鞋,徐修远将打包的早饭递给他,平秋道谢,却见他也跟着换鞋准备出门,但问他去哪儿,徐修远说不知道,等出门再看。
  楼底有随停的共享单车,徐修远骑得很快很稳,平秋跟在后面,时而提醒他下个路口该左转或右转。将过第三个红绿灯,徐修远说他要换方向了,平秋目送他先过人行道离开,而后右行前往机构。在楼下停了车,看时间还剩七八分钟,他又小跑去便利店打了杯芝麻豆浆,再往回走打卡,时间刚刚好。
  多数情况下,工作日期间,老师补课都集中在下午两点之后,上午不会有太多学生,倒是有时会有零星几位学生过来自习。早晨清闲,平秋坐在前台吃早饭,糯米烧麦放凉了,压着豆浆下肚,口感更加一般。他边用电脑边进食,有些噎着,打了两下嗝。
  过会儿收到学生程子农发来的消息,他想平秋替他打一份别的地区的模拟卷,说是题目不错,学校老师拿过例题。平秋接收过文件,等在打印机旁。手机接连叮两声,徐修远和路洋像说好了似的前后紧着传消息过来,一个报告行程在图书馆看书,另一个问平秋起床没有。
  平秋先回复徐修远,想着,给他转去两百块钱。徐修远回了个问号,他在底下接道:不要忘了吃中饭,你还可以买些书回来。
  随手点着聊天框上下滑动,平秋发现他们今天之前的聊天内容都被标注时间的横条切得很割裂,多数情况是徐修远在节日前后传来单调的节日祝福,平秋的回应同样冷冰冰,只在徐修远每年祝他生日快乐的那条下,会礼貌性地多加一个拥抱的表情。因此当昨天,几年不见的徐修远突然出现,平秋虽说惊讶,但万幸没有表现出太过伤人的陌生感。
  至于徐瑞阳的联系方式,平秋早在两人分开之后就删得一干二净,就连前年他结婚的消息,平秋也是从徐修远常年不更新的朋友圈里发现的。
  再退出聊天框,路洋那边因为平秋久没回复,又发了几条消息过来:我今天三点往后都没课,晚上接你吃饭?
  平秋有些犹豫,转念想起徐修远过后也会过来,就问能不能带他一起。路洋倒是爽快地应了,只说让平秋傍晚等在门口就行。
  今天天气很好,日头耀眼,徐修远闲逛商场时买了顶黑色棒球帽,戴着好遮阳。他在图书馆吹了两个钟头的冷风,再沿着导航一路往回走,脚底影子时长时短,兜里的手机也总是叮叮当当地响。
  徐瑞阳显然是受了父母之托,转而来向徐修远施压。他们父母闹离婚不假,但徐修远落跑的原因远不止于此,甚至他上火车的前一晚还和徐瑞阳动了手。
  兄弟俩都是狠手,徐修远骑着徐瑞阳冲他的面部用力挥拳,拳头砸肉的声响叫人牙酸,后来徐瑞阳筋疲力竭地倒在原地,四肢大敞,对着黑漆漆的夜色大口地喘息。喘着喘着他笑起来,胸腔像拉紧的风箱似的鼓动。夜风将他的话吹得七零八落,听得徐修远由单膝跪地的姿势慢慢起身,跨出一步,脚踝又给抓住了。他低头看着徐瑞阳那张青肿渗血的脸,看着他那麽嫉妒地回望他,一种类于大仇得报的快感让徐修远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哪怕是徐瑞阳诅咒他“迟早会后悔”的话也让他生不出一点半点的畏惧。最后,是徐修远一脚踢开他,而徐瑞阳翻滚半圈,仰躺着嗬嗬地笑。
  过了人行道,徐修远再一次将徐瑞阳的聊天框从列表当中删除。
  程子农是下午两点钟过来的,当时平秋正帮一位女同学找试卷,他背着书包一声不吭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浑身湿淋淋的,面上显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平秋见状赶忙将整包纸巾递给他,送走女同学后将办公室门关上,还没转身,背后突然有人拥上来,沾水的手臂横在腰间,还有越收越紧的架势,这叫平秋吓得耸起肩膀,下一秒用力挣脱。
  他满脸难掩的惊愕,质问的话却在看到程子农发红的双眼时打了转:“……你怎麽了?”
  程子农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秋老师,你帮帮我。”
  “帮你什麽,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学校上课,为什麽突然跑过来?是学校那边有什麽问题吗?”
  程子农却光是盯着他看,看得平秋忍不住摸摸脸,以为是自己无意中出了丑态,下意识将脸往旁边侧了侧,说话音量也自动放低:“要不要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不要。”
  “但是你现在这样——你要在这边自习吗?你的课还没排出来,今天老师都是满课。”
  “我想在这里睡会儿觉。”
  “在这儿吗?”
  程子农说是,平秋没办法,将自己那张转椅位置调低。看程子农浑身湿透,他办公室没有衣服,倒是备了一件春秋的薄外套。衣服借他,原本是想让他把外套穿在外面,没想到程子农直接撩起校服短袖。
  平秋连忙转过身,挡在玻璃拉门前替他做遮挡,直到程子农慢吞吞地说好了。再一看,他外套拉链拉在半截,脖子和大半的胸口都露着。平秋觉得有些好笑,指指脖颈告诉他:“拉到这儿。”
  程子农没有听懂:“拉什麽?”
  平秋只好亲自上手,一直将外套拉链拽到他下巴:“你刚才不冷吗?”
  程子农忽然握住他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说:“老师,你后背也湿了。对不起,是我刚才碰到你弄的。”
  难怪后背有些凉意。平秋不自在地扭扭肩膀,衣服湿透的部分时而贴着皮肤,时而又错开。他说:“没事,我擦擦就好了。那你休息,我不打扰你。”
  “你会给我妈妈打电话吗?”见他要走,程子农急声问。
  “你不想打吗?今天的事,你不想告诉我,连你妈妈也不想说吗?”
  “不想,”程子农摇头,“如果我想说,我一定先告诉你。”
  平秋为他话里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而赧然,或许还有些担心程子农过后会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借故出去一趟,等再回来,程子农已经靠在转椅里睡着。他放轻动作,将文件都收进透明袋。弯腰的姿势使得后背半湿的衣服贴着肉,见程子农确实呼吸平稳,平秋抽两张纸巾,以面对拉门、背对程子农的站位,将纸巾伸进衣服擦后背。
  衣服很潮,贴着总是难受,平秋把衣服拉得很高,纸巾上下地蹭,又掖进衣服里按压吸潮。他做得专心,一面观察着门外是否有人走过。而程子农在背后,将平秋裸露的腰腹尽收眼底。
  距离五点下班还差几分钟,平秋在前台给程子农订试卷。说话间,程子农弯腰靠得很近,平秋有些不自在,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借取东西的姿势往旁边侧,余光见程子农忽然伸出手,他下意识躲避,谁知程子农只是想拿桌上笔筒里的水笔给试卷写名。
  程子农写字很仔细,字也从来都写得小小窄窄的,而且他喜欢将标记做在纸的左上方,平秋好多回都险些漏过。他替程子农将记完名的试卷叠齐,再送了他一个绿色的书夹。头顶忽地有阴影,一抬头,徐修远戴着顶棒球帽站着,一张脸晒得略微发红。
  看眼时间,平秋将试卷交给程子农:“答案都给你订在后面了,你做起来很方便。那就这样,你如果还有问题再找我吧,可以吗?”
  程子农点头:“好,谢谢秋老师。”
  平秋笑笑,小声让徐修远在这儿稍等一等,他上大办公室和值班的女老师说一声就走。过会儿,他拎着背包出来,徐修远将手里提的纸袋递给他,平秋问是什麽,打开一看,居然是顶白色棒球帽。
  他惊讶:“你去买东西,还给我买了一份?谢谢啊。”
  话音刚落,一辆银色奥迪停在路边。副驾驶降下车窗,路洋在招手。平秋拉着徐修远的小臂走去,背后有程子农叫老师再见,平秋回头冲他摇摇胳膊。近了车看驾驶座,坐的果然路洋的同事兼兄弟周川。
  平秋向周川打招呼,同时拉开车后座的车门,要徐修远先往里坐。
  徐修远不动,只是看着他。平秋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忘记提前征求徐修远的意见,当下潦草地补救:“我们晚上准备去吃火锅,离家很近,吃完就回家。我上班忙忘了,本来是想问你的——那你去吗?”
  路洋在副驾驶探出头,顺手将平秋往他那儿拽了拽以躲避背后疾驰而过的小电摩,一边问:“走不走了?”
  “你去吗?”平秋问。
  “去。”徐修远看一眼路洋虚虚握在平秋腕间的手,应了。
  周川驾车快而稳,向来充当他们一众朋友出行时固定的司机。徐修远坐在车后座的另半边,听着他们三人谈火锅、谈工作,又谈前段时间大家结伴出行的郊游,桩桩件件都和他无关。他还在后视镜里发现路洋总往这儿打量的目光。
  偷看被抓包,路洋丝毫不羞愧,而在徐修远看过来后自然地挪开视线,望向前方。
  然而平秋就没有那麽好受。周川车里放着两种气味浓郁的车载香薰,他闻久了有些头晕想吐,本来还能和前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后来干脆趴在车窗边呼吸新鲜空气,胃部仍旧是阵阵翻滚。
  他趴在窗边的时间有些久,徐修远见他后背偶尔抽动,肩膀像在打颤,便移动位置想要看看仔细。风把平秋脸侧的头发吹得乱飞,徐修远顺手捋了捋他耳边的头发:“你不舒服?”
  平秋拧眉点点头:“稍微有一点。”
  前面路洋听见动静,回过头:“怎麽了?”
  摆摆手示意小事,平秋侧过脸,左边脸颊贴在手背,半闭着眼有气无力道:“晕车。”
  “你怎麽晕车了?”路洋问,“是不是车里味道太重了?”
  “我车里?”周川将天窗打开,“这样好一点吗?”
  “没事,味道稍微有点重而已,反正快到了,没事。”平秋难受得不想睁眼,发觉后背有手在轻轻地抚弄,隔着单薄的汗衫有些痒,他睁眼一看,徐修远挨着他,低声说话时有股很重的葡萄味。
  他喜欢葡萄的味道,忽略徐修远问他好受些没有,就侧着半边脸问:“你是不是吃了葡萄味的东西?”
  “路上新店做活动,普通色素糖,他们送了我几颗。你要吃吗?”徐修远问。
  “不要,”平秋笑着闭上眼,“吃糖要牙痛,我不吃。”
  “平秋。”
  “啊?”跟着扭向副驾驶,路洋探着半边脸问他能不能坚持,平秋笑笑,“下次我就不坐周川的车了,我宁愿自己走路过去。”
  周川抗议:“我顺路载你们过去,现在还算我的错了?”
  平秋靠着车窗直笑,前面是路洋递了瓶矿泉水过来,背后是徐修远的手掌在缓慢地上下轻抚。他舒服到忘记这样的姿势实在有些越线,特意将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徐修远,问他要不要。徐修远这时和他坐得很近,腿靠着腿,肩挨着肩。他没有接水,平秋也不想喝,就将水瓶塞进背包,继续趴回窗边。
  窗外风很大,吹得他额前的头发一直往后跑。
  这边的火锅店,平秋和路洋常来。周川将他们一行三人放在路边后驱车离开。徐修远走去一边扔垃圾,转头发现路洋趁机搂了一下平秋的后腰。而平秋惊慌地推他一把,看神情像在怪他动手动脚,见徐修远过来,他故意远离路洋,绕到徐修远的另一边去。
  路洋这人说话做事总有些不着调,放在恋爱相处姑且能算作情趣,但他不顾场合状况总要贴着平秋的习惯却叫平秋有些烦恼,尤其现在多了徐修远,平秋极力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多一点稳重,却屡屡因为路洋的作弄而险些功亏一篑。
  进店入座,平秋轻轻踢了脚紧贴着自己落座的路洋,下巴往对面一点,示意他往那儿坐。
  路洋不大乐意:“怎麽不是他坐?”
  徐修远走在最后,听闻看了眼平秋。虽说没有发表意见,但他显然是想和平秋坐一边的。就连以前平秋和徐瑞阳借口带着徐修远出门买书,实则约会,徐修远都习惯和平秋坐一头,徐瑞阳对着平秋坐在另一头,现在不过是徐瑞阳换成了路洋,徐修远照旧和平秋并肩坐。
  “你坐那边吧。”平秋强调,又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路洋的鞋侧。
  路洋瞥他一眼:“行吧。”
  平秋坐里位,让徐修远过来:“你想吃什麽,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我都可以。”
  “没有‘都可以’,”平秋将菜单翻开,“你放心点,我钱带够了。”
  路洋也搭腔:“点吧,不够我这儿还有。”
  徐修远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那我随便点了?”
  平秋没发现他冲路洋说话,一边收拾调酱汁的碗碟,一边还在大力地点头:“点吧。”
  吃着饭,桌上热气腾腾,平秋胃口一般,全程就看路洋大快朵颐,偶尔帮徐修远烫菜。他拿着勺子这边捞捞给路洋,那边舀一把给徐修远,还总以为徐修远吃得不多是因为不太适应,于是主动帮他招呼,叫徐修远的碗里都堆起一块小山包。
  “对了,我听平秋说,你今天高考啊,那差不多是十八,还是十七?”路洋先开话匣。
  “十八。”徐修远说。
  “哦,那你们高考成绩出来了吗?你考得怎麽样?”路洋随口问着,没料到桌子底下挨了一脚,抬头是平秋皱皱眉,似乎对他的提问不大满意。他摸不着头脑,用嘴型无声地反问:干嘛?
  平秋气他迟钝,转移话题道:“修远,你今天去哪儿玩的?”
  “不知道,随便走走——还去了一趟四中。”
  “四中?”平秋惊讶,“我们对面的高中园区吗?你怎麽进去的,他们应该不放人啊。”
  “我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门卫看见我,就放我进去了。”
  “那他可能看你还是像学生吧,”平秋笑说,“四中我记得学校不是很大,反正比我们高中小很多,几分钟就走完了。而且这时候学生都在上课,快期末考了,你进去没有被人怀疑吗?”
  “他们学校有片湖,我在那里坐了会儿,倒是碰见一对学生在约会。”
  “真的啊?”
  “不过我没仔细看,好像是他们先发现我,可能以为我是老师,拿手机看时间是想偷拍,所以跑了。”
  平秋被逗笑,又让辣锅的热气给呛着,转脸咳嗽两声。小腿忽地被碰了碰,他看向路洋。路洋两边胳膊撑着桌,眼睛直直望过来。热气熏红平秋的脸,喉咙口的痒意越发的重,他用力吞咽两口试图将痒意压回去,同时将手往桌底下伸,打落路洋故意抬高在他腿侧摩擦的脚。
  路洋不肯放过,要报复平秋和徐修远忽视他,只顾着你来我往聊得火热。他用脚顶开平秋并拢的膝盖,故意往他的大腿内侧摸,偏偏表面装得一本正经:“修远——你不介意我学平秋这麽叫你吧?你和平秋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他说你是他初中同学的弟弟,那认识时间就得有十年多了?”
  “不是小学吗?”徐修远问平秋,“我哥说你们小学四年级就同班,一直到高中分校。怎麽是初中?”
  谎言被揭穿,平秋一时有些结巴:“小学吗?我记不得了,可能是吧。”
  “你六年级学骑车,不是借的我哥的车吗?你刚学会,还想载我,结果把我摔得脸都擦破了。你不记得,但我记得很清楚,”徐修远对平秋笑,“谁让摔跤的是我。”
  “你那个是亲哥?”路洋插话。
  “亲的。”
  “叫什麽?”
  “徐瑞阳,祥瑞的瑞,阳光的阳——不是海洋的洋。”
  路洋拿筷的手一顿:“徐瑞阳?这名字怎麽那麽熟悉,感觉在哪儿听过——平秋,你和我讲过他吗?”
  热汤在翻滚,熏得平秋额头冒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我没有说过,你记错了。”
  但确实有些耳熟,路洋左思右想不得解。恰巧别桌有客路过,是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士,发现路洋,他惊喜打招呼,见对面坐着平秋还特意绕过来和他握手。
  他们闲聊,徐修远抽纸巾擦擦嘴,后对平秋附耳:“我去洗手。”
  给他指过路,再看他走到一半刚好碰见侍应生,平秋收回视线,也抽两张纸巾将手指缝仔仔细细地擦净。
  忽而瞥见徐修远落在饭桌上的手机亮了屏幕,他后悔自己的好奇心,否则他不至于在今天第二次想起徐瑞阳,还是以被他气势汹汹直接杀到眼前的形势——徐修远的手机设置静音,来电页面不断地跳闪,“徐瑞阳”长时间地停留在屏幕,一通未接挂断,又是一通。
  平秋木木然地盯着手机屏幕,看它由亮转暗,又再度亮起。徐瑞阳在微信询问徐修远目前究竟在哪儿。他还是不习惯输长句,消息内容大多很短,加上屏幕很暗,平秋看不仔细,像被定住似的望着屏幕不断地跳闪。直到徐修远回位,他扭过脸,喉咙涩涩的,好像吞了一整个沙漠。
  回家路上,平秋有些心不在焉。他走在三人中间,路洋走最外侧,时不时会接着走动时手摆动的弧度碰一碰平秋的手背。他心猿意马,心里荡着情意,走在灯光昏暗的小路上发现平秋的面容在这时更是清秀。他无疑是爱平秋的,路洋自始至终都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送到居民楼楼底,路洋借口找平秋讲两句话,让徐修远拿了钥匙先上楼。目送他径直上去了,路洋扶了扶平秋的肩膀,将他带去离路灯远一些的位置——他知道平秋很介意被第三人发现他们举止亲密——而后问道:“你今天怎麽了,吃饭就不专心,走路也发呆,有心事?”
  一朝被看穿,平秋胸腔在砰砰跳。他看眼路洋,似乎有话要说,但因为不清楚这算不算一个好时机,因此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可能就是困了。”
  “你回去先别睡,等你弟睡着了,你到这来,”路洋说的是两条街外的一家酒店,“我在那等你。”
  “……我不去。”平秋拒绝。
  “来吧,行不行?不弄太晚,睡会儿我再送你回来。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刚才吃饭的时候就想说?”见四周没人,路洋握着平秋手背,凑到嘴边快速一吻,“你待会儿过来了,随便你说,我都听。”
  平秋拿不准主意,本能地想要躲开路洋藏起来,于是将手抽走,三言两语劝走男友,自己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跑到半截收到路洋微信,内容大意是他会一直等着。平秋小跑的步子慢下来,在黑漆漆的楼道里站了两分钟,然后蹭蹭下巴,继续上行回家。
  家门没关,客厅打着灯,徐修远正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抬了头,却看平秋将鞋柜上摆的两百块钱递过来,问他这是什麽。
  “你给我的两百块。”徐修远答。
  “你没有用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解了,我是怕你为了省钱不吃饭,”平秋辩白,“我想你过来找我,是因为信任我,我总不能让你在这里连吃都吃不饱吧。就两百块钱,你当是我给你的零花钱,和小时候一样的,你不用太在意。”
  “以前你给我钱,是因为我哥给我,你跟着给,”徐修远笑了笑,“现在这算什麽?”
  平秋接得勉强:“……可你不是还当我是你哥吗?难不成只有和你哥关系好,我才能给你零花钱?”
  “没有,你理解错了,”徐修远说,“我只是觉得,没有名头就拿你的钱,这样说不过去。”
  “那你就当,”平秋将钱慢慢放到桌上,“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吧。”
  临近深夜,徐修远洗漱完先睡下了,平秋还在客厅对着电脑办公,实际文档一片空白,他不过是找了借口避开徐修远。
  心里头一片混乱,尤其在收到路洋传来的酒店房间号,平秋一面不想去,一面又贪念路洋的安慰——背着路洋,胡乱想起有关徐瑞阳的回忆,平秋羞愧地认为这是一种精神的背叛,他急于被抚慰,希冀于一个肯定,更渴望路洋野蛮的索取。终于,在一个心血来潮的,仓促而急切的决定下,他合上家门,来不及多穿一件外套,拿着手机和钥匙就往路洋的酒店狂奔。
  原因为平秋那边久没有回复,路洋以为今晚的计划就要泡汤。没想到半睡间听到门铃声,待门一打开,平秋几乎是飞扑进来,双手围在他腰间,脸蛋冰冰凉的。拥紧了,路洋发现他居然冻得发抖。
  “穿那麽点就过来?”只当是迫不及待,路洋一脚踹上门,搂着平秋慢慢地摇,嘴唇时不时在他脸蛋边和颈侧亲一口。
  直到试图将平秋的脸从肩窝里拖起来,路洋这才发现他情绪不对劲。但询问的话才问一半,平秋忽然捧了他的脸就吻上来,牙齿磨嘴唇,仿佛很着急,他压在路洋衣领前的两手也开始急而乱地解起扣子。
  “怎麽了?”路洋直觉不对,两手拖着平秋的腰将他推离一些,“怎麽突然就这样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没有,”平秋呼吸急促,“你亲我,快点,亲我——”
  话没说完,路洋吻上来。仍然是要拆了平秋浑身骨头的力道,他们搂抱着跌进床,被褥挡住平秋的脸,他的肩膀也埋进去。床身不住晃动,半天,平秋挣扎着跪起来,在床头柜上一阵摸索,随即路洋的手跟着从被褥里翻出来,手心压着他的手背用力按在桌面。平秋的身体仿佛被折成了两半,一半挂在床头,一半吊在床尾。
  情意正浓之际,房里倏地蹦出一阵尖锐的铃声。平秋跪在那里,迷蒙的视线透过一层层烟瘴看到那串闪烁的电话号码。他猛然并拢双腿,将路洋的脑袋夹在两腿之间,然后一个恍惚,他们以相连的姿势双双从床沿摔落,压在床头柜的被角还带掉了叫嚷的手机。
  路洋被吵得烦不胜烦,欲抢了手机挂断,却被平秋一脚踩住肩膀。看到平秋脸色苍白,他不自觉沉了语调:“怎麽了?”
  平秋不说话。地上的手机翻转,屏幕上只留着一通未接的电话记录,和一条短得只剩两个字的短信——还是徐瑞阳的号码,还是徐瑞阳的“平秋”,那麽多年,他的习惯始终没有改变。
  平秋赤脚站在地上,抬起右腿穿裤子,路洋则靠在床头抽烟。他烟瘾不算重,只偶尔抽一两根,因为平秋不喜欢,后来连“偶尔”都打了折扣。他仍旧不知道那通电话究竟署名是谁,居然让平秋态度大变。而无论他怎麽问,平秋的回应只是沉默,这让路洋的怒火连同妒意烧得漫天。
  穿好衣裤,平秋背对着路洋整理头发,接着取了手机和钥匙,轻声说一句“我走了”,就要往门口去。
  路洋留不住他,只能看着他走出门,两手防卫性地抱在胸前,慢慢走向酒店长廊的尽头。
  或许是有些缺氧,走出酒店,平秋头晕目眩,浑身冷得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他走过几步又停下,望着前方,好半天才能发出声音,讷讷道:“你为什麽,在这里啊?”
  徐修远从倚靠的圆柱边站直身体,上前两步,将臂弯间挽的外套披上他的肩膀:“降温了,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