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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还给我。”平秋伸手要抢,路洋后退。他大声地叫:“还给我!”
  路洋将手机高高举着,一看闪烁的屏幕,仍然是那串今晚骚扰了平秋无数次的陌生号码。他看着,脑海里忽地有颗疑问的嫩芽在破土,又在刹那间长得参天可怖:“……徐瑞阳?”
  “……”
  “是不是徐瑞阳?”路洋原本只是模糊的猜测,但这种猜测即刻在平秋满脸的惶惑中转为肯定,和强烈的妒意。他不动了,任凭平秋终于拉下他高举的臂膊将手机取走,按断电话后重新塞回衣兜。
  漫天的沉默在蔓延,路洋怀疑自己已经在这阵怒火和妒意交杂的烈火里烧得面目狰狞:“你们瞒着我,背地里联系有多久了?”
  “……”
  “说,多久了?”
  “……”平秋满目错愕,是被路洋的一番欲加之罪震惊得忘记言语。
  “说啊!你们偷偷联系多久了?”路洋以蛮力钳住平秋的胳膊,他没有控制力道,平秋被他捏得面色发白,“别骗我,告诉我,你们联系有多久了?一周,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从徐修远过来找你,你就借机和他们恢复联系了,对吗?所以你那天才说你要把所有有关徐瑞阳的事都告诉我,因为你其实早就和他有联系了,对不对?所以你认为我根本用不着见你妈妈,因为你根本就没打算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胡说八道!你不要乱想了,我和徐瑞阳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修远的事,之前不是都说了吗,他会来找我,是因为他把我当作他哥哥,他信任我,这和徐瑞阳有什麽关系?你不要乱想了——”
  “那你就告诉我啊!”
  “……”平秋直直盯着他,心头那些恼怒在发现路洋眼眶涨红的瞬间,渐渐发散成一种恐慌和退缩。
  “告诉我啊,”路洋一样望在他眼里,“跟我说,你根本就没有和他再联系,你根本就不爱他,你是打算和我一起走的,说这些话很难吗?要你的命吗?说啊——说啊!”
  平秋被他看得眼眶发热,于是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指纹解锁时手腕抖得厉害,然后调出先前徐瑞阳拨来的几通电话。他低着头按屏幕,视线开始发花,喃喃道:“我不知道他为什麽要打给我,我本来要删掉的,但是忘记了,你不喜欢,我现在就能删——”
  “别装了!”
  手腕受了猛的一掌,平秋吃痛,手机应声摔落在地,正面朝下。
  虽说平常总有小吵小闹,但真正动手这是头一回。手机掉地的声响像是在路洋头顶敲了声响亮而悠长的警钟,他从满腔的妒意中挣脱出来,面对平秋看来的眼神,第一反应却是立刻远离平秋。
  平秋愣愣看着他,听他竭力控制着发抖的语调道:“我今天情绪不对,不是故意要对你大声讲话,对不起。但是我不觉得我说错了,刚才的话都是出自我真心,没有一个字骗你,而且把话说出来我心里也舒服多了——剩下的,我们下次再谈。”
  看着他走远两步,平秋忽地喊道:“不需要有下次了。”
  路洋脚步一顿,转过身:“什麽意思?”
  “没什麽意思,我把你没说完的半句话补上。不用冷静了,我们分——”
  “我不同意!”路洋喝停,“我没有说分手!”
  “说和不说有什麽不一样?”平秋弯腰捡起手机,低头用右手掌心慢慢地擦拭粉碎的屏幕——那上面好像放了场黑色的烟花——低声道,“如果不是你今天的话,我也不知道你心里原来忍了那麽多、那麽久。你接受不了我,我也不喜欢你这样,假如两个人在一起都难受,还不如分开。”
  “我没有说分手。”路洋一字一句道。
  “那我来说。我们分开吧,我不想我们之后以这个话题再吵一遍。我不喜欢吵架,我也不像你,可以很自然、很坦诚地把你想说的,想做的都告诉你亲近的人,这些我做不到,你也不喜欢,那我们在一起就是彼此忍受,这样太难受了,你不会开心的。”
  “那你就告诉我啊!把你担心的、害怕的、不想被别人知道的都告诉我啊!你妈妈的事,徐瑞阳的事,你所有的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为什麽不能说?你有那麽不信任我吗?还是说,你宁愿告诉任何人都不愿意告诉我?”
  “你别问了,”平秋不欲再听他剖白,随即转过身,“你这样我也不喜欢,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说,你从来都是最洒脱的,要分开就分开了。所以别说了,我不想听。”
  谁知路洋三两步赶在他转身前,用力把住他的双肩。灯光昏暗,照得他眼底发亮。平秋叫他的眼睛一望,喉头登时哽咽。路洋死死盯着他,因为喉头阻塞,抱怨和指责说尽了,余下的只有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你那麽轻易说分开,到底是因为我问了让你觉得不开心的问题,还是你根本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我今天太冲动,给你了开口的机会?”他说,“平秋——平秋——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你爱过我吗?”
  路洋走远了,平秋靠着一边的扶杆,望着下方草丛里黑暗的一点。他到底在看些什麽,说不好,也许在看,也许没有在看,总之他是出神,所以呆呆的,半天都动不了一下。
  好半晌,平秋总算从昏黑中找出点精神,然后擦擦脸,揉揉眼睛,好把那丝哽意从脸上彻底拉下去,这才握着手机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总算不再逆行,而顺着沿江大道慢慢下行。
  走不过两步,前方有自行车摇铃,平秋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总算拧成一束,跟着远处路灯下骑车而来的身影慢慢一道清晰。
  他没想到那会是徐修远。还是分别前的装扮,他骑着车,在距离平秋不足十米的地方刹车停稳,右脚踩着踏板,胸口斜挎着背包,笑的时候有些说不出的狡猾。
  “我说过了,”他高声道,“你今天还会是一个人回家的。”
  徐修远这一趟去而复返已经在平秋的意料之外,他身心疲倦,只想赶紧到家洗过澡就闷头睡觉。没想到徐修远太不会看脸色,趁平秋坐在后座跳不了车,他一边加快车速,叫平秋被迫搂紧他腰腹,一边直接扭转车头,选择和回家路口截然不同的方向一路飞驰。又是下坡,他胆大到双手离把,平秋猝不及防,更加用力地拥紧他,大喊着“当心”的同时,不由自主地闭上眼。他能感到海风擦过他的脸,还有徐修远翻飞的衣摆,甚至划过他的嘴唇。
  沿路骑行十分钟,徐修远猛地一转车头,自行车刹停,平秋几乎是从后座给甩下来的。忙站稳了,他往四周放眼一看——到处黑漆漆的,别说是海,就连附近穿着夹拖来海边散步的行人都是三三两两。
  平秋心情些许好转,打趣徐修远的计策失败:“这里看不见海的,只有白天可以看看海平线,如果涨潮,可能会看到一些——海。如果那也能说是海的话。”
  “谁说我要带你看海?”徐修远将车停靠在石墙边,接着猛地牵住平秋的手,“我带你吹风。”
  说着,他突然拉着平秋跑起来。一个小小的陡坡,他们从下往上跑,跑到顶,又沿着侧面的石阶梯向下去,下了一层,再踩住几阶凹凸不平的石块往下跳,最后又是平地。
  平秋被拉着跑了一路,气喘吁吁,抬头往上看,恰好陡坡边的护栏前有一对情人打着手电筒往这儿看,高度超乎平秋的预估。他有些吃惊:“怎麽下了那麽深。”
  “这还算深?”徐修远已经先他几步走在前面,“你过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你怎麽对这里那麽熟悉,是不是先来过了?”平秋跟着他往前走,却在靠近时,看不清徐修远抓在手里的某种爬行动物而吓了一跳,“这是什麽?”
  “螃蟹。”
  “螃蟹?”
  “你看下面。”徐修远遥遥一指。
  “哪个下面?”平秋眼睛有些近视和散光,只能隐隐望见下面有几处微弱的亮斑。
  “就在下面,”徐修远见他看不清,于是靠到他身后,弯下腰来,下巴垫在他肩头,以求自己的视线和他并行,然后引着平秋往那儿看,“看到了吗?那里都是些小孩子,父母带他们去抓小螃蟹。”
  “好危险啊,那里很不安全吧。”
  “他们都带着头盔,头盔上面有手电筒。”
  “哦,所以那个亮的,是他们头上的手电筒。”
  徐修远点头,见平秋好奇地直盯着看,他问:“你想不想玩,我陪你?”
  平秋嘴硬:“我不喜欢玩那个,那个都是小孩子玩的。”
  “是吗?那就不玩了。”
  “……”平秋哑口无言,索性就近找块大石头坐下。因为石块表面不平整,他须得以两手撑着身体,好让屁股找个合适的角度。
  倒是徐修远就随便得多,他腿长手长,三两步跨下石块,身影很快消失。平秋原本想看他有什麽奇招妙想的,过了一分钟不见他返回,心里开始打鼓。三分钟还是不见人影,他双手撑着石块,双眼睁大朝前看,喊声“修远”,没有人应,于是开始慌张。他摸出手机想打电话,但忘记手机先前被摔坏,至今还没法开机,于是收回衣兜。接着他站起身,想沿着徐修远踩石块的路往下找——这里实在暗得离谱,他怕徐修远出事。
  没想到他刚站起身,徐修远的脑袋从地下冒出来。徐修远动作敏捷,一脚踩着两块石头中间的夹缝往上蹦,险些和平秋来个面部对冲。他将手里那只小小的红色塑料桶递给平秋:“拿着,我捡的。”
  平秋探头往桶里望,粗粗一数,里头足有四只小螃蟹和几只认不清是什麽物种的黑色小活物。他抱着桶原地坐下,好奇得脑袋都要伸进桶里去,又问徐修远:“哪里捡的?”
  “下面,应该是有小孩子不要的,丢在那了。里面还有活的吗?”徐修远说着凑近,也往桶里看,“都不动啊,就一只活着了,估计也快死了。”
  “你要不放回去吧,万一是人家防止被人拿走,寄放在那儿的呢。”
  “你不要?”徐修远问。
  “……不要,”平秋将小桶还给他,“也不可能带回家里啊,还是放回去吧。”
  “好吧。”徐修远说着取过小桶,却没应平秋的提议做,而直接将桶倒提,再一抖。
  平秋只看见几下黑影掉落,接着徐修远收回小桶看看底部,确定空了,然后丢到一边。桶身撞在石块发出咚咚的声响,平秋惊讶看他,徐修远直接将双手撑在身后,闲适地坐在一边,仿佛事不关己。
  “你怎麽不放掉它们?”平秋问。
  “不是放了吗?”
  “直接把它们扔在这里,可以吗?”
  “为什麽不可以?”徐修远说,“反正都快死了,死在哪儿不一样?”
  “那这个小桶呢?”
  “会有人来处理的。你看吧,你老是在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对你自己呢,好像从来没考虑过。”
  “我怎麽没有考虑我自己了。”
  “你口是心非啊,”徐修远将撑在身后的双手往前移动,使得他的腰背更加挺直些,以在和平秋的谈论的过程中更占优势,“你明明想下去抓螃蟹,但是我一问,你就嘴硬说不要。忍耐的感觉很好受吗?如果不好受,你为什麽总是在忍?”
  “我没有忍,”平秋脸色泛红,嘴上强调道,“我真的不想玩。”
  “好吧。”
  “……”
  “路洋呢,你忍了他那麽久,不也是在今天突然发现忍他也不是件好事,把话说出来、说明白,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徐修远笑着侧过脸来,如愿在平秋脸上捉到几丝气恼,外加一些密密的窘迫。
  平秋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和路洋那通争执居然尽数都让徐修远看在眼里。他情绪复杂,全身气血几乎都往脑袋里跑,还感到脸颊发烫,眼眶酸胀,猛地站起身,甚至有些晕眩。他口舌打结,质问道:“你怎麽能偷听别人讲话,这很不礼貌!”
  “我没有偷听啊,”徐修远仰着头说,“你们吵架吵得那麽凶,声音那麽大,周围路过的人都在看,我是其中一个而已。”
  “狡辩!”
  “没有。”
  “你老是偷听!”
  “没有啊,”嘴上无辜,偏偏徐修远脸上都是笑意,“真的没有。”
  平秋气得转身就要走人,却被徐修远拉住手腕而一把拖回来。又因为石块不平,平秋踉跄一下险些迎面栽倒,万幸被徐修远搂在怀里。他们后背贴前胸地交叠着倒在石块上,徐修远故意呼痛,平秋忙不迭从他胸口起身,伸出手掌要拉他起来。
  但徐修远没有回握他的掌心,而是交叠着双臂靠在脑后,就这样悠悠然地仰望去黑色天幕,说道:“你既然都那麽回答他了,现在怎麽又摆出一副你好像很亏欠他的样子?”
  “我没有。”平秋收起手,也不打算走了,就站在徐修远身边,遥遥看向下方不远处摇晃的几处亮斑,海风捎带来的还有模糊的笑声。
  “你有,还有很多。你应该好好看你的脸,总是那麽小心翼翼的,无论做什麽事都要瞻前顾后,想明白了才敢去做,但是在你犹豫的时候,你已经错过很多——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你怎麽知道这个?”
  “学校传统啊,你忘记了?”徐修远翻身而起,“学校每届学生都会写一张寄语贴在展览室,后来展览室翻修,那些东西都被移到心理咨询室。你用的是橙黄色的便签,紫色的笔,我一眼就看到了。”
  “好久以前了,我都不记得了,”平秋道,“这麽说,那麽几年我其实一点长进都没有。”
  “也不算没有吧,至少你今天不是终于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通通说出来了?比如说最后一句,你说你根本不知道对他是什麽感情,连我听了都觉得伤人。”
  “……我不是故意那麽说的,只是我当时,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他。”
  “所以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徐修远拉住平秋的手,牵引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靠在他肩膀说,“没有思考的时间,也来不及撒谎,你承认了,你根本不爱路洋。”
  “但是和他在一起,我感觉很舒服,”平秋着急驳斥,更急于寻求肯定,“这说明我至少是喜欢他的。”
  “喜欢分很多种,对食物的喜欢,对风景的喜欢,对动物的喜欢,你认为你是哪一种?你对路洋的感情,也许只是你在宠物市场突然发现一只很合眼缘的小猫小狗,你把它领回家,细心照顾一个月,当然会有感情。但是你问问自己,你对路洋,有当初对徐瑞阳的感觉吗?”
  平秋猛然一震:“他们不一样      。”
  “他们确实不一样。但对你来说,他们的身份是一模一样的,又有什麽区别?”徐修远靠在他颈窝,眼睛望着前方漆黑的一点,低声道,“你又在逃避问题了,我拿徐瑞阳和路洋比较,你第一反应是反问,是逃避,而不是仔细地想想,你对他们的感情到底有哪里不一样。这就是证据,证明你不爱路洋,甚至也不再爱徐瑞阳了。”
  平秋神色凄惶,如遭雷击,但因为徐修远预料到他会挣扎而抢先制住他的手脚,平秋因此被他死死困在胸前而动弹不得。
  “有什麽不能承认的,你爱不了他,不过是因为他不值得你爱,你们的情分最多到这儿为止。就算是我哥徐瑞阳,他甩了你,对你视而不见,那不过是你花时间吃的一个教训,你既然可以狠心忘掉徐瑞阳,现在不过是一个路洋,你甚至没有爱过他,那麽忘记不是轻而易举的吗?”徐修远道,“再说是你主动提的分手,没有反悔的余地,你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不然你只可能是那只被扔掉的螃蟹,一直困在没水的桶里,没有几分钟,就会死的。”
  平秋仿佛入定,直到徐修远将他松开都没有再动。
  面对感情,平秋似乎永远是很难及格的差生,他陷进徐修远的思维圈里,随着他剑走偏锋的思路拐进死胡同,而不得不承认:徐修远说得没错,他不爱路洋,却对路洋抱着期待和希望,同时也不肯付出相等的筹码,那麽路洋的反水是在所难免,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早在说出分手之前就已经对这段感情做出决断。
  好半晌,平秋低下头来,挫败道:“你说得对,都是我的问题。那我应该怎麽办,向他道歉,让他原谅我吗?这样是不是比较好?”
  “你这时候再找他,只可能是火上浇油,越烧越旺。冷静一段时间吧,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耽误他,那麽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拖得越长,他会越痛苦,以为是你的特赦令,期待你也许哪一天就会重新回到他身边,实际上不过是隐瞒再隐瞒,痛苦再痛苦。”
  “你的意思是现在就决定?”平秋猛然间对他生出无尽的信任。
  “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徐修远笑一笑,又突然站起身,拍拍裤管,一步跳下石块,说去旁边看看,让平秋在这稍等。
  平秋望着他跑远,低下头,将脑袋埋进交叠的臂弯。直到这时他才感到太阳穴阵阵发胀,身心都疲惫不堪。回想今晚,一切的意外好像是从接到徐瑞阳电话那一刻开始错乱的,他就像一只被捏在他人手心的蚂蚁,被驱赶着一路往前进,又在险些走去弯路时被一指弹回原轨道,到头来,他堪堪拥有的一切都失去,最后什麽都没得到。
  良久,远远听见脚步声,平秋扭过脸,就见徐修远手里提着塑料袋,正往这儿小跑而来。有那麽一秒,平秋又一次恍惚,仿佛从徐修远身上瞧见徐瑞阳的影子。
  他们兄弟俩都是高个宽肩,就连小跑的姿势都有些说不出的相像。平秋曾经在学校运动会的跑道上追着给参加长跑比赛的徐瑞阳加油助威,他跑不快,更不如比赛的徐瑞阳满身冲劲,不过陪跑一圈就胸闷气短,于是只能站在草坪上以视线追着徐瑞阳跑完全程。那时他看着徐瑞阳奔跑的背影,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眷恋。而在这时,他好似又回到当年夏季的长跑跑道上,向他跑来的却不再是徐瑞阳,而是徐修远。
  “给。”徐修远气喘,将手里冰棍贴上平秋脸颊,冰得他迅速回神。两人肩并肩坐在石块边,同时撕开包装袋,含进冰棍。
  “你刚才是不是想到我哥了?”徐修远咬着冰棍,转头看向平秋,“你每次看我,到底是在看徐修远,还是在看徐瑞阳,太明显了,我一看就知道。”
  平秋想否认,但鉴于他的心思在徐修远面前向来宛如透明,所以他不敢说了,只是低头吃冰棍,时而转去底端舔掉化开的汁水。
  “话说回来,我帮你解决了路洋的问题,那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应该帮帮我了?”徐修远偏头看他一眼,重复道,“礼尚往来。”
  不能搭话,不敢搭话,平秋还是专心地解决冰棍,一口一口吞得很急,不料冰棍一下戳得太深,引得喉咙发痒,他猛地咳嗽两下,脸涨得通红。
  徐修远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光是笑,单手撑在背后,然后优哉游哉地吃冰棍。
  折腾大半夜,总算抵家。平秋冲过澡换上睡衣,才进卧室,就见徐修远盘腿坐在床中央,手里握着几只方方正正的小包装袋抛来抛去。
  平秋当然知道那是什麽东西,他立在床尾,局促得想去抢夺,但徐修远后仰躲避,平秋不得已蹬掉拖鞋爬上床,往前膝行几步,但依然敌不过徐修远动作敏捷。最后他颓丧地跪坐在床心,和徐修远打商量:“反正用不到那个,你放起来吧,别玩了。”
  “我就是好奇看看,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麽吧。”徐修远笑他大惊小怪,成年人没有成年人的坦荡,作为兄长也没有以身作则,跪在那里,胸口大敞,连臀部都故意微微翘着,这不是责怪和阻拦,分明是放荡的引诱。
  发觉徐修远的目光正在自己脸部和胸口流连,平秋想后退,但身体却像被定住似的难以移动。他甚至在徐修远明显的打量下捏紧双拳,胳膊撑不稳了,肩膀开始发抖。
  而在徐修远探身吻过来的时候,平秋能做出的反应只是惊慌地闭上眼,牙齿咬得很死,仿佛在奋力坚守身体的最后一道防线。但没有办法,牙齿毕竟只是牙齿,它还是在徐修远笑着退开一些,以手指塞进平秋的嘴唇的时候张开了。于是徐修远没有丝毫阻拦,顺利地闯进平秋的嘴,放低他的身体,准许平秋来饯行他所谓的“礼尚往来”。
  第二天,平秋先徐修远一步醒来。他拥着空调背在床沿呆坐片刻,捋高睡裤裤脚,又一次在大腿内侧找见一大块红印。包括嘴角也疼,他进浴室一照镜子,虽说没有明显的痕迹,但嘴巴张合,下巴骸那儿仍然有些酸痛。
  他漱口换衣,出浴室的时候正好撞见徐修远起床。平秋避了一避,让出位置方便徐修远进浴室。徐修远却不动,而对着他笑了笑:“你今天没有逃跑。”
  平秋对他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感到些许气愤:“我答应你的,我会尽量做到。”
  “那很好啊,”徐修远看眼时间,“差不多了,你等我一下,我陪你去吃早饭。”
  “你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
  “陪你吃早饭。”徐修远重复。
  被他盯着,平秋败下阵来。等收拾完背包,徐修远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他衣着轻便,食指挂着自行车钥匙,出门时想牵平秋的手,平秋却像触电似的将他一挣。徐修远也不生气,只是帮他将门往外推着,直到平秋出了门,他才将门一合。
  砰地一声,楼道里尽是这阵声响。
  距离上班打卡还有半个多钟头,时间充裕,平秋放慢吃饭速度,时不时望一眼对面专心看传单的徐修远。传单是在门口随手拿的,貌似是一份城市宣传手册,乍一看整张纸都是绿油油的,中间立着几幢高楼。不过是一般的手册,徐修远却看得很认真。
  见徐修远因为看东西,连汤匙都舀在碗外,平秋忙抬起他手腕,要他小心,然后问道:“你在看什麽?”
  “嗯?你看,”徐修远将手册立起,支给平秋,“我想去这儿读书。”
  平秋还没仔细看一眼手册,听了他的话,先惊讶道:“你决定了?”
  “嗯,其实早就想过,今天早上决定的。”
  听徐修远口吻不像玩笑,平秋接过手册一看,先入视线的仍然是一片绿油油。原来这不是城市宣传手册,而是一所北方知名高校的宣传本。他刚翻过第二页,忽地听徐修远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