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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闯进卧室,平秋节节后退时,无意踩中地铺凉席翘起的一角,直接仰面栽进被褥。他摔得晕头转向,好像跌进某片松软的云里。后来云化作雨,顷刻间浇了平秋满头,他被雨水冲击得睁不开眼,就连用作呼吸的嘴鼻都被蒙住了。
  “好了,好了,放过我吧,好了。”赶在即将喘不过气前,平秋宛如讨饶似的将双手高举过头顶。
  徐修远却一言不发,光是低头凝视着平秋。
  在他眼里,平秋两边脸颊渐渐涨红,魂飞天外地想着原来那片云就是他造的,天知道他怎麽会有这麽通天的本事。但到最后,平秋还是心软,抬起手来为徐修远抚了抚侧脸,又去揩他额前的汗珠。汗珠密密的,手指擦拭不净,转拿手掌和手腕慢慢地揩。他没敢多看徐修远的眼睛,像是因为悄悄看破了他的秘密,所以很不好意思似的。
  偏偏徐修远不听话,一面任凭平秋乱动,一会儿又侧过头来蹭他的手掌心。
  “别弄了,痒。”平秋故意翻转手掌,叫徐修远蹭在手背。
  奈何这时,徐修远不再听他的话。看穿他的意图,平秋赶忙蹬两下腿,想要翻身逃跑。没想到反而方便徐修远。平秋背着身被他狠狠一捏,浑身像是抽掉了脊梁骨,于是一个不留神,他天旋地转,重新回到原位。
  力道敌不过他,平秋索性将他抱紧,不顾徐修远挣动,按着他的脑袋贴在胸口,而后闭着眼说:“好啦,让我抱抱你吧。”
  这话十足管用,徐修远渐渐停下所有动作,只是安静地压在平秋身上,被他搂着。哪怕压得胸口疼,平秋仍然没有松手。
  好半晌,徐修远听着平秋的心跳声,手指拨着他肘边垂落的衣袖,问道:“你们讲明白了?”
  “嗯。”平秋脸颊在他发顶蹭蹭,像抱着幼童似的将他往上一掂,甚至轻轻晃了晃。
  “他说你什麽了?”
  “没说什麽。”
  “你不想告诉我?”
  平秋微微睁眼:“没什麽好说的,总归就是那些话。他也未必是真心的,他现在讨厌我,看我不顺眼,其实很正常,我都理解。”
  “你同情他?”徐修远在他胸前抬头,“别告诉我你是。”
  “这算同情吗?”平秋想了想,“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他。”
  “歉疚不就是变相的同情?别再想他,就让他恨你,恨你恨到头,自然就忘了。”
  “但愿吧。”
  再是一阵沉默,徐修远安静不过一会儿,又开始动歪脑筋。
  平秋闭着眼平躺,但能感到他在仰头看自己。本意是想忍住的,但他仍能发觉自己的脸颊在升温。平秋想说不要看了,不要看我,可是不知道为什麽,说话发不出声音,因而他只能折起胳膊遮在脸前,试图挡住徐修远的视线。
  但徐修远忽然沿着他的身体往上爬,像条蠕动的蛇似的钻进平秋的双臂,随即以两手撑在他脸边,挡住所有可视的光线,就这样将平秋俯视。
  他目光灼灼,使得平秋更加不敢睁眼。他偏过头,迟钝地为自己先前的胆大感到羞涩。接着,他感到徐修远的吻落在自己颊边,一个接一个,轻而慢的,渐渐印满他整张面庞。
  “我还是觉得在做梦,”徐修远说,“你真的喜欢我了?真的接受我了?不是被我求来的,是你真的喜欢我,对不对?”
  闻言,平秋倒是端正脸色,双手环抱他的脖子,诚心地说:“真的,我不骗你。”
  “你不嫌弃我?”
  “为什麽嫌弃你?”被徐修远莫名其妙的话逗笑,平秋摸摸他的脸颊,“你什麽都好,至少比我好,明明以前都很骄傲,怎麽现在这麽说?”
  “我哪里骄傲,不过是怕你讨厌我,”徐修远偏头吻平秋掌心,喃喃道,“我刚才还在想,就不该放你和路洋一起走的,以前那麽多次,我还没受够吗?我每次都跟在你后面,看你拉着别人,走得那麽快,我叫你一声,你最多回头看我一眼,但是不会过来牵我。我想会不会他也告诉你,他特别爱你,特别需要你,然后你就心软了,会抱他亲他,跟他说你也爱他,至少会努力爱他,然后你们和好,说不定他今晚还会住在这里,睡在这张床上,跟你做爱。”
  “你怎麽每天都胡思乱想,”平秋嘟哝,“都想到哪儿去了,知不知羞。”
  “胡思乱想?明明是我基于你过往罪行的合理推测,”徐修远低头亲他,“和我说实话,你对我到底是哪种处理结果?认真的,还是一时激情?提前说好,我不接受后一个选项,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平秋笑笑:“那我不说了,省得你伤心。”
  徐修远笑意一敛:“你认真的?”
  “嗯,认真的。”大概是看徐修远的反应好玩,平秋难得逗他,却被徐修远紧跟着的动作吓了一跳。
  几乎是平秋的话音刚落,徐修远即刻翻身而起。平秋原本吊在他颈间的双手抱了个空,他愣了两秒,跟着坐起身,就见徐修远面无表情地立在床尾位置。
  平秋试探着去捞他的手,反被徐修远躲过。他意识到是自己的玩笑开得不合时宜,忙解释道:“我逗你的,你不要生气。”
  “……”徐修远不说话,光是看着平秋。
  “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也绝对不是耍你玩,”平秋跪坐在床沿,小心翼翼拉住徐修远的手,“你生气了是不是,我道歉,不该拿这件事逗你的。”
  “你知道我很在意。”徐修远说。
  “我知道。”平秋忙道。
  “我受不了你答应我,又说你只是觉得好玩在骗我,再或者说只是想和我试试看,这些都不是你拿这件事诓我的借口,我不接受。”
  “没有骗你,你相信我,”平秋诚恳道,“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好,就算你现在是真心的,那麽以后呢,”徐修远道,“以后如果出现第二个我,或者比我更优秀的、你更喜欢的,你会不会抛下我,也像今天这样,刚和我说分手,转头就去抱他?”
  “你在说什麽,”平秋轻斥,“你就是你,哪来的第二个你。”
  “这重要吗?”
  “不要总是胡思乱想,我答应你,不会的,在我眼里你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你知道我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徐修远硬声打断,抬手一挥,平秋往后跌坐,“我想听你说,你这次是认认真真,想清楚了才选择和我在一起,不是开玩笑,不是心血来潮,不是哪一天就会突然离开我。平秋,我不是路洋,更不是徐瑞阳,我受不了你曾经是我的,但是也许哪一天你就发现外面的花花世界更加精彩,有你更喜欢的人出现,然后你就理所当然地抛下我、丢掉我。我受不了这样,我会疯的,我会死的。”
  仿佛是为徐修远话里的决然所震慑,平秋有些畏缩,嗫嚅道:“别这麽说,不会出现这种事的,别这麽想。”
  “我不想听你安慰,我只要你答应我。你向我做保证,你会一直爱我,你只会是我的,完完整整都是我的,一辈子不会离开我,我只想听这个,”徐修远蹲下身,拢着平秋放在膝头的双手,以半是恳求半是强迫的语气,要平秋一个答复,“答应我,好不好?”
  平秋愣愣看着徐修远:“我不能做这种保证。”
  “为什麽?”徐修远看着平秋,忽而垂首靠在他膝头,前额压在平秋腿边,“你觉得我疯了,说话好像神经病?”
  “……修远,你为什麽总是觉得我会抛下你?明明更优秀的是你,有更多选择机会的也是你,就算要担心,也是我该担心啊,”平秋低头吻一吻他的后脑,再用侧脸贴着,安慰道,“我不想绑着你,更不想你绑着你自己。感情的事从来都只能保证这一瞬间,如果明天或者后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不开心了,你大可以大步走开,只要和我说一声,我不会不放你走的。如果觉得和我在一起,你会开心,那我们就继续在一起。我答应你,我不会主动说分开。就这样,不好吗?”
  “不好。”
  “为什麽不好?”
  “一直都是我更喜欢你,更爱你,你凭什麽就说哪一天是我不开心了可以走,”徐修远抬头看他,“你信吗?到时候先走的肯定是你。你不会懂的。”
  平秋在他的眼神下有种“话在嘴边却难开口”的无措,最终只能将他环抱:“我会更爱你的,你不要害怕。”
  “比任何人都爱吗?”
  “会的。”
  “比喜欢路洋更多?”徐修远问着,“还是比当初爱徐瑞阳的更多?比他们两个加起来更多更多,行不行?更多更久,最多最久,我不是徐瑞阳,所以我不会像个懦夫一样妥协,所以我求你也不要,这麽多年,你应该有点长进的,是不是?”
  “……我会的,”平秋复读他的话,“现在不是以前,我不会逃跑的。”
  “你要把我当作你的第一位,把我当作你爱的全部,这样我才不会害怕,我才会安心。你懂我的意思吗?”徐修远低声问道。
  “我知道。”
  “我需要你,不是半个或者几分之几的你,我要你完完整整地爱我,你懂不懂?”
  “我知道。”平秋的话音在打颤,连带着神经都掩在他的身体底下发疯地叫嚣。他极力忍住就在嘴边的感激,近乎哽咽:“我知道。”
  这样,得到平秋的承诺,徐修远终于舍得弯下腰来将他抱紧。他们交叠着躺进松软的被褥,被角飘在平秋脸前,罩住他的眼睛,他看不清了,但还是把胸口的徐修远抱得很稳当。
  直到安静片刻后,徐修远说:“我想做爱。”
  平秋听了一愣,思绪猛然间卡壳。
  “我想做爱。”徐修远再次起身,双腿跪在平秋身体两侧,双手翻到背后将睡衣衣摆往上拽。
  平秋面红耳赤地望着他的身体逐渐裸露,明明不是头一回彼此将身体裸露,他却仍然感到一阵羞涩。
  “别这样,别这样,”平秋双手在被褥里摸索那件徐修远的上衣,胡乱往他身上盖,“今天不要,行不行?”
  “我想做,”徐修远低头看他,头发因为脱衣服而显得有些乱糟糟,这让他的表情显得更是无害而可怜,“我什麽意思,你不懂?你不想?你不想做?”
  “今晚不要。”平秋艰难地抵抗。
  “那就明晚?”
  “……”
  “后天?”
  “……”
  “大后天?”
  平秋笑他满脑袋都是乱七八糟:“你怎麽就记得这些事啊。”
  “因为我想做,”徐修远皱眉,“你不想?真的不想?”
  被他逼问得无路可退,平秋蹬两下腿,没想到这次徐修远没有阻止,还抬了抬腿,方便平秋摆脱。但他眼神紧盯平秋,看上去有些受伤。
  平秋扶着床头坐稳,见他这副表情,心又化了。
  “你到我这来,”平秋冲他招招手,“这件事下次再谈,好不好,你一定要今晚说吗?”
  “我喜欢速战速决,不要把问题往后拖,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徐修远重复,“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做?不想和我?”
  “不是的。”
  “那是为什麽?”
  平秋有口难言,难道要他直说他是因为被徐修远撞破他曾经和前任拍过亲密视频,而暂时难以面对徐修远吗?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把话摊平放到明面上来说,那是另一回事。平秋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将这些话挑明,只能期盼徐修远见好就收,不至于在这时叫他太过难堪。
  “总之,不要今晚,行不行?”平秋别扭道,“我也没有不同意,就是太快了,我还没有准备……那个东西也都收拾掉了,过两天吧,行吗?”
  自知对平秋不能逼得太紧,徐修远深谙有的放矢这个道理,因而沉默片刻,他反而扮作一副迁就平秋,勉为其难后退一步的宽容神情,叫平秋心甘情愿地许诺几项不平等条约,这才假装舒心,听了平秋的话,倒头睡在他身边。
  徐修远睡姿侧卧,平秋靠在他背后,一只胳膊围在他腰间,脸颊也贴着他的后背心。
  “照片都放好了吗?”平秋睡前最易想起些平常小事。
  “收了。你和他一起出门,我趁空收了。”
  “外面的灯呢,是不是没有关?”
  “关了。”
  “阳台呢,开着吗?”
  “也关了。”
  “哦,”平秋在漆黑里瞪着眼睛回想细节,确认没有遗漏了,才将徐修远重重抱紧,“快睡觉吧,我抱着你。”
  徐修远没有说话,只是将平秋绕在他胸口的胳膊抓得很紧。过了些许时间,他又将平秋手背贴到嘴边亲了亲。同时,他听到平秋在背后小声地笑。
  隔天清晨,平秋早早醒来,往常萎靡颓废的晨起时间,他难得精神抖擞,先是去阳台将昨晚清洗的湿衣服挂杆晾晒,顺便收下徐修远晒了一天一夜的黑色挎包,再哼着歌去厨房准备早饭,趁时间洗漱,还有闲心打理发型。在发觉镜子里的自己总挂着莫名其妙的笑才稍稍一敛,不过一会儿又笑开——真不知道为什麽,可能是昨晚做了好梦,就是很高兴。
  至于徐修远起床是二十分钟后。卧房里,平秋没有拉开遮光帘,导致徐修远一觉醒来比以往习惯晚了十多分钟。
  洗漱完上饭桌,平秋正系着围裙给餐盘摆得方方正正的面包片加上一整块煎蛋,还略有些紧张地期待徐修远的反馈:“我放了一点酱,不是很甜吧?”
  徐修远微微点头示意口感良好,反问道:“你起得很早?”
  “还好,也不是很早。”平秋低头撕着面包片,矜持而拘谨,不愿叫徐修远看破他今早莫名的兴奋。
  余光见徐修远起身,平秋跟着转头,见他在冰箱里取出一桶纯牛奶。正旋开盖子想喝,平秋截走一看日期,过期两天,不能喝了。
  “能喝,”徐修远要拿,“别浪费了。”
  “不行不行,不能喝,过期牛奶变质,都是细菌,对身体不好,”平秋将牛奶推去一边,拉着徐修远回去原位,转头给他倒杯白开水,“家里正好没吃的了,等晚上我下班,一起去趟超市吧——买点东西。”
  “好,我早点回来,在家等你。”徐修远应下。
  跟着,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偶尔抬头的一眼撞着目光,平秋会眼睫一抖,率先低头躲避。好像失足跌进蜜罐,他恨不得将整颗脑袋都埋进脚底的糖水池,一颗心却像系着颗氢气球似的越飞越高,荡在高高的半空,叫他飘飘然又乐陶陶。
  暑期补习学生多,不少老师当天课满,连带着平秋也忙得脚不沾地。中间接待两位来校咨询的准高三学生,一男一女,是学校同班,结伴来的,而且都是体育特长生,性格开朗大胆,和平秋在办公室里谈得笑声连连,就算之后离开机构,还在微信上和平秋东拉西扯。
  平秋在茶水间偷个闲的工夫,刘晨晨和另一位女同事挽着手路过,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倚在门口,冲着平秋暧昧地笑。
  平秋被她盯得心慌,忍不住摸摸脸:“怎麽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有。”刘晨晨笃定地一点头。
  “什麽东西啊?”平秋急忙在脸上胡乱擦拭,“现在还有吗?”
  刘晨晨噗呲一笑:“有啊,恋爱的光泽,你擦都擦不掉。”
  平秋害臊,嘴上却否认:“没有啊。”
  “谈恋爱是好事啊,还要瞒着?”刘晨晨弯腰取冷饮,“我们办公室之前还在说呢,平秋今天怎麽春风满面的,带学生在楼上楼下跑了那麽多回,脸上都是笑眯眯的,还哼着歌,估计有好事了吧?怎麽说,你要结婚了?”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平秋忙摆手,“我怎麽可能结婚呢。”
  “那就是谈恋爱了,和你之前那个?”
  “啊?”
  “就是上回那个啊,我们都说是你初恋呢。”
  平秋表情有变,猜到是路洋。
  “怎麽了,”眼见情况不对,刘晨晨疑问,“我说错话了?”
  “不是。”
  “我猜猜,是谈恋爱,但是看起来不是上回那个……那就是你换了一个?对吧,就是换了一个。这有什麽大不了的,谈恋爱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你干嘛提到前任就丧着张脸,怎麽说,你对不起他啊?”
  刘晨晨嘴皮子利索,说话常常一针见血,平秋在她跟前总会感到说不清的压力,因而只是摇头笑笑,试图以沉默终止话题。
  好在刘晨晨没有纠缠,又说两句就喝着水离开,徒留平秋在茶水间继续等水开。他眉头稍稍耷着,正望着电器上跳闪的红点在出神。
  傍晚下班,徐修远照例来接平秋,不过今天没有骑车,他们预备一道坐地铁去最近的商场。
  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人满为患。平秋拉着徐修远挤在角落,提醒他看好手机和背包。见他身后有个中年男人老在摇头晃脑、挤来挤去,平秋怕他另有所图,就将徐修远拉到角落,两人交换位置,他挡在徐修远身前。
  腰间突然横来胳膊,徐修远自背后一把搂住平秋腰腹。平秋有些吃惊,回过头想劝他松手,徐修远却将头往他后颈一埋,直截了当地拒绝平秋的提醒。
  好不容易挤出站,进商场扶梯时,平秋走在前面,身后站着徐修远。不知怎麽,徐修远好像被人抽掉骨头似的,总想往平秋身上趴。平秋问他怎麽了,他说很累。以为他身体不适,平秋还停下步子,摸摸他额头,生怕是上回发烧留有后遗症。结果这病一查,原来不是高烧,而是恋爱初期症状。
  徐修远看着平秋满脸担心,反而笑得狡猾:“你好关心我。”
  平秋受不了他总用这种眼神,恼羞成怒似的,往他胸口拍了一掌,推着小车走在前面。徐修远紧跟在后,替他又是够货架,又是帮忙推车。平秋倒落得清闲,对着清单在商场货架前穿来穿去。
  满载归家,平秋忙着在流理台前分拣菜蔬和日用品,一看购物清单忘记某件调味料,他问徐修远能不能跑一趟小区门口的小商店。
  徐修远拿上备用钥匙就出门,两分钟后又折回,脱了鞋赤脚走去平秋面前,低头和他说:“亲我一下。”
  “你怎麽这麽黏人。”平秋脸红,挡他胸口,见他不放弃,才在他嘴唇亲了口。
  徐修远顿时笑了,又低头在平秋嘴边啄两下,啄得平秋好像成了一枝顺风而倒的细柳,情不自禁地抓着他的衣领,好像很依依不舍似的:“路上当心……快点回来。”
  哼着歌择菜,平秋兜转在狭小的厨房间,心情轻飘飘的,仿佛生活在猛然间变得有趣许多。可他虽说会下厨,那手艺也不过能糊口。然而一想到是为徐修远做羹汤,平秋霎时意志强烈,甚至下载网络教程,架在一边细心学习。
  手忙脚乱之际,还有另一大麻烦从天而降——卧房忽然传来铃铃的来电提示音,且持续不断,十足的扰民。
  平秋分不出第三只手帮忙,手机铃声又不停,回头见自己的手机正放在流理台安安静静,猜测那大概是徐修远的手机。嘟哝着徐修远出门竟然丢三落四,平秋只好暂时关火,将沾满油腥的双手冲洗干净,才快步走去卧房,寻找那只被隐藏踪影的手机。
  翻找许久,总算在徐修远那只挎在旋转椅面的背包里找见源头。但平秋刚取出手机,铃声戛然而止,只一条备注着“家”的来电记录停在页面。
  与此同时,家门被拉开,徐修远进门,正举着手机在通话。
  平秋握着那只银色手机立在房门口,和徐修远对视一眼,粗心地忽略了他面上一滞的表情,冲他笑笑说:“你原来有两个手机啊。”
  “是有两个,你手里那个很老了,我以前用过。”不过一秒,徐修远重回镇定,和对面同学简略地说声再见,他换鞋进屋。
  “是吧,看起来就有点年头了,款式也不是近两年的,”平秋走近,将手机交给徐修远,“这个手机刚才在响,不是我故意看的。我也没有接,那边先挂了。不过打你电话的好像是你家里人——你要不回一个过去吧,别让他们着急。”
  徐修远接过,却说:“没必要。”
  平秋惊讶:“万一你家里人有要紧事找你呢?”
  “能有什麽要紧事?不过是问我志愿填的哪里,通知书什麽时候到,什麽时候去上学,这种问题。”
  “你还没有和父母谈过吗?”
  “没有,”徐修远望着平秋,“我和徐瑞阳谈的。”
  “哦,”平秋显得有点呆,“和你哥说过,也算和家里打过招呼吧。”
  “你不觉得我自作主张?”
  “只要你不后悔,也就没有‘自作主张’这一说。总归我支持你,至少你不是孤军奋战的,所以你不用不自信。”
  “但是徐瑞阳就骂我什麽都不懂,纯属小孩子过家家,迟早要后悔。”
  “别管其他人怎麽看,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你有想法,有主见,这是好事,我相信你。”
  不知道是让平秋话里那个词取悦,徐修远眉目舒展:“是吗?我就觉得只有你会相信我。那我听你的。”
  平秋也受用徐修远对自己的依赖和看重,心里熨帖,斗志更是昂扬。可惜雄赳赳地进厨房,到头来还是垂头丧气地上饭桌,万幸的是饭菜成品虽然卖相不佳,好歹不至于不能下口。
  夏季太阳落山晚,吃过饭,天色才暗。平秋换鞋和徐修远一道出门散步,下楼时,撞见楼下那位阿婆家的小孙子,一个平头小男孩,这时正蹲在家门口喂流浪狗吃香肠。小男孩还跳起来冲徐修远敬礼,礼也学得四不像。擦肩而过时,徐修远摸了把他的脑袋。等他们出了楼道,男孩又趴在窗口用力挥手。
  平秋走路喜欢沿着路牙子,徐修远和他并肩,两人随步摆动的手臂时而会相撞。这点摩擦虽然生不出热,但是很痒,平秋偷偷将胳膊背到身后,佯装若无其事,又在过马路时主动挽住徐修远的胳膊。
  把他全程的反应看在眼里,徐修远心里嘲笑平秋就是这麽一个矛盾的人:明明渴望触碰,却非要装模作样,直到找到充足的理由能够自欺,才会假作勉为其难地接受,仿佛是自己大发慈悲。但同时他又对被他视作弱小的旁人充满无可救药的保护欲,明明自身都难保,还留着一大股多余的善心等着泼洒。
  绕着小区外围转一圈,平秋自掏腰包为徐修远买了支火炬形状的雪糕。趁着天黑,他们亲密共食,徐修远甚至以看不清路的借口让平秋把他牵紧。平秋时而转头看他一眼,总会发现徐修远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他,他很难为情,但是很受用,于是一路牵着徐修远回家,在楼道口吃掉徐修远递给他的最后一口火炬雪糕。
  睡前洗浴,徐修远在前,平秋稍后。期间接到同事电话,提醒他把一位学生的课表档案移出系统。平秋端着电脑加班,一看学生姓名,倒是愣住了。
  “程子农,他怎麽了?”平秋问,“他这些天一直在调课请假,现在是直接不念了吗?”
  同事不清楚内情:“不知道啊,我记得他是你手里的学生吧?他突然过来找我,说让我再找你销课,我还莫名其妙呢。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你们不是很要好的嘛,你不清楚?”
  “不清楚,前两天我给他发消息,他也一直没有回复,倒是他妈妈打电话说剩下的课还是先放着,现在突然要销课,他们之前也没有和我说过,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说话间,平秋在和程子农的聊天对框里敲打两行字,但在发出前又迟疑,思考半天,他还是将两行字尽数删除。
  挂断和同事通话,平秋望一眼卧房方向,房里没有动静。他疑惑走近,却在浴室半掩的门后,看到徐修远一动不动地背对站着。
  “怎麽了?”平秋将门小心推开,一眼看见徐修远握在手里的透明小玩意,洗手台上是拆了角的包装袋。
  看清徐修远手里东西的真实面目,平秋愣在当场,下意识以为自己扰了徐修远探索新事物的好机会,想要将门重新合上,却被徐修远用力抓住手腕,接着被直直拽进浴室。
  门板砰地一声合拢,平秋被推在洗手台前,薄薄的短款睡裤遮不住他赤裸的小腿。随着徐修远挤进他两腿间,裤管继续上升,直至卡在大腿根。
  徐修远把东西放进平秋手心,居高临下地命令他道:“自己戴上,给我看。”
  (内容删减,补充一则不为人知的小故事:
  结束度假,回家的那晚,徐修远确定平秋出了门,又在窗边望着他急匆匆跑出小区,然后拉开床头柜第二层抽屉,从底部翻出一张被遗漏的双人合照,用打火机先点燃路洋那头,直到火舌舔过他身边的平秋,吞掉他的脑袋,再是他们互相搂抱的身体。
  丢掉烧成灰的照片,他将打火机投进客厅的收纳篮,叮当一声,似乎是撞到了东西。
  一只纯黑色闪盘。
  徐修远抱来电脑,将里面的视频从头播放,看到的每一个平秋,无论他开始穿的是厚重的毛衣或单薄的长袖衫,最后都是赤裸裸的。
  面无表情地看完所有视频,仿佛又回到幼时,他躲在窗外或门后,也是这样看着平秋,看他叫喊和扭动,仿佛平秋从来是平秋,不过和他同在一张床上的人变了样。
  忽然,徐修远计上心头。)
  作者有话说:
  谈两章恋爱调和调和,接着开启新剧情。
  2021.9.2: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