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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折腾半夜,平秋浑身燥热,仿佛各个毛孔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外散着热气。徐修远从他身上下来时,两人腿跟交互摩擦,疼得平秋连连抽气,侧着上半身想要埋进被褥。待灯一开,他又让徐修远拖着双腿拽到床沿。平秋两只脚腾空摆动,无意间踹中徐修远的胸口。
  “疼不疼?”平秋立刻直起身道歉,“我不是有意的。”
  徐修远却不以为意:“下来,我想洗澡。”
  想说你要洗澡就去,浴室门没有关,但紧跟着平秋就叫徐修远抓住手腕拽起身,两人互相黏着身体进浴室。
  一方狭小的空间,平秋被徐修远按在墙面,想要挣脱他的手,却被捏得喘息不止。他难受得直摇头,又让徐修远掰过脸来凶狠地吻嘴。平秋只能以余光在镜面看到自己好像一头被捆住手足的小马,挣脱不了,只能被骑得一颠一颠,甚至最后只被允许双手扶在洗手台前,余下都掌控在徐修远的手掌心。
  身体在兴奋的同时拉响警报,平秋右手往上艰难地摸索,不小心撞到了两只洗漱杯,牙刷应声掉进洗手池。他双眼迷蒙,想要捡牙刷,又即刻被徐修远抓着双臂背到身后。
  猛地一撞,徐修远用的力很重,平秋忍不住啜泣一声,求他摇得慢一点,否则自己会喘不过气。事实上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冒白光,好像快要窒息。
  可徐修远听了只是笑,以反剪着平秋双手的姿势,将他按到淋浴间的玻璃门上,然后俯下身来咬他的脸,再是肩膀。随后他腾出手来,在抽屉里再取一只乳胶套,递到平秋眼前,要他用嘴把包装袋撕开,再低头戴上。
  实在不敢不照做,平秋在他手掌心里咬住包装袋,唇齿舌并用,沿着锯齿艰难地撕扯。他呼吸困难,仰脸对着刺眼的浴室灯光,无意识地喃喃着:“我好像在被你强奸。”
  听得徐修远动作一停,接着脱力伏在他肩头嗬嗬地笑。
  好不容易逃出浴室,平秋困得眼皮子打架,赤着脚快步走进卧房,迎面倒进被褥。他闭着眼蹬腿卷被,这下再顾不上紧随而来的徐修远,迷迷糊糊地说句晚安,又被徐修远按着脑袋亲了会儿嘴。
  这时候平秋已经做不出任何拒绝和反抗,困意之下,他下意识做出的反应是把嘴张开,伸出舌头,随徐修远怎麽处置。假如被吻得舒服了,他还会发出一些感叹似的气声,两手不由自主地摸在徐修远颊边,手指慢慢绕着他微湿的发丝。
  “平秋。”
  “啊,”平秋微微睁眼,眼底残留睡意,但他显然在尽力保持清醒,“怎麽啦?”
  “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北京。”徐修远说。
  平秋没有立即回答。他表情迟滞,好半天才想起反问:“去北京?”
  徐修远道:“我之前问过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我不是开玩笑,我很认真,想要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重新开始。”
  “不可能的,”平秋下意识否决,“我在这里工作和生活都很熟悉,没有想过要改变,我也不需要改变,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离不离开的,我没有想过。”
  “可是你以前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我一起躺在这张床上。”
  “那不一样。”平秋焦急道。
  “哪不一样?不过是这次改变,比起让你接受我,更让你觉得难以想象罢了。难以想象,不是不能想象,更不是不能改变,你之所以认为我说得荒唐,只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想过你可以离开这里,换一个新的地方,和一个新的男朋友重新开始。”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不是我说走就能走的。修远,你把问题想得太容易了。”
  “问题既然可以提出来,那就可以解决,主要在于你愿不愿意去解决,”徐修远坚定道,“平秋,我只想知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吗?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可以过任何你想过的生活。”
  困意卷着惊骇,叫平秋一时间是满脑袋的混沌。他生怕自己会在似梦非梦中被徐修远空口构建的乌托邦所引诱,因此急忙告停,请徐修远暂时把这个话题放到一边,下回再讨论。徐修远听话住嘴,并没有抱希望平秋今晚会一口答应,换上睡衣后,毫无防备地睡在平秋身边。
  唯独平秋心里掀起惊天骇浪,对着黑夜越想越清醒,迟迟无法入睡。直到过了零点,他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到清醒时再回忆徐修远的提议,平秋不得不承认他在措手不及的同时,多少有些心动。可毕竟和意气风发的徐修远立场不同,平秋需要考虑的因素众多,且后果无法估计,这已经足够将他那点可怜的心动给压垮。
  他首先想到的是工作。手头这份培训学校的工作,虽说薪资平平,但平秋生活向来节俭,加上二线城市物价相对保守,他近年工作下来也小有积蓄,平秋说不上满意,好歹不出格。而徐修远北上是要去念书的,哪怕暂时没有收入,他至少有努力的方向,和无限可能的未来。可平秋呢,他需要辞掉这里的工作,在陌生的大都市寻找一份或许薪资待遇远不如现在的新工作,然后承担高昂的消费水平,甚至他根本不能确定他和徐修远未来能走多远。万一将来亲密的两人生活中,徐修远忽然发现平秋早不再是他心里渴求的形象,他反悔了,那麽平秋又能到哪儿去?哪里还会有他的容身之所?为了一个徐修远,牺牲当下的稳定,值得吗?
  不住地反问,好似平秋在强迫自己面对现实。他的头顶满是重压,将心底那点罗曼帝克的妄想直直压得粉碎。
  今天学生少,午休时间,刘晨晨在几间办公室内串门。串到平秋这间,她见他两眼涣散,显然在发呆。一敲桌子,平秋猛然惊醒,冲她笑笑,仍是一派温和。
  “想什麽呢,那麽入神,”刘晨晨抱着水杯坐在他对面,下巴压着杯盖,闲聊道,“唐老师辞职了,你知道吧?”
  “听说过一点,但是不太清楚,不是还没确定吗?”
  “八九不离十了,她是被挖走的呀,”刘晨晨说,“你看咱们学校,校长本地人吧,想做本土招牌,但是毕竟才办了四年嘛,根基不稳。做我们这行,师资力量越强才是硬道理,像其他学校都是连锁的,有资历的老师都跑总部去了。”
  “那不是好事吗?”平秋说,“唐老师很优秀,而且教学经验很丰富。”
  “就是看在她经验丰富啊。我们招的老师都年轻,唐老师算是最有资历的了,校长就不舍得放她走,现在还拖着呢,希望唐老师回心转意。不过我看悬,唐老师好像有意思把女儿也带去,她女儿不是快读幼儿园了嘛,方便以后念书。”
  平秋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刘晨晨紧跟着叹口气:“我也想辞职啊,不想上班,只想在家做米虫,可惜没钱,也没人养我……欸平秋,你是不是很有钱啊?”
  “没有啊,怎麽这麽说?”平秋莫名,疑问道。
  “因为你看起来就很能存钱的样子啊,”刘晨晨解释道,“特别老实,守得住钱。不像我们,都是月光族。”
  平秋笑笑:“其实大家都一样。”
  忙着和其他老师交流联络感情,刘晨晨坐不过一会儿又抱着水杯溜走,走前嘱咐平秋交反馈表,顺便提醒他去财务那儿核对部分学生的退费金额。平秋应下,低头看着桌面那张仅仅填写了一半的月中反馈表。想到繁复琐碎的工作,不知怎麽,心猛然沉底,他情不自禁地深吸口气。
  也许是想要给足平秋时间思考,后来两天,徐修远并没有如平秋担忧的那样,时不时提起上回的话题,逼他答应。恰好那两天,平秋天天值晚班,这天终于有时间和徐修远在家吃晚饭,饭后散步,他们并肩行走,没有绕着小区外围转,而是走上往东的马路,一路沿河。
  夕阳悬在额前,沿河的马路边行人三三两两,装扮多是短t裤衩搭配人字拖,不少是全家出动,父母慢慢踱步,年幼的孩童跑在前面,或是下了石阶,蹲在河岸边看人捞鱼。
  是徐修远先开的口:“你想好了吗?”
  平秋顿了顿:“算是想好了。”
  “和我走吗?”
  “……不了。”
  徐修远立即停步,转身面对平秋:“为什麽,给我一个理由。”
  跟着止步,后方有慢步的路人走来,平秋将挡路的徐修远拉去一边,他的后腰撞上粗糙的石栏,他表情不变,努力向徐修远解释道:“这个问题不能想当然。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但现实不允许啊,我要顾忌的问题太多,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有什麽问题?”徐修远问。
  “比如说工作。你去北京是念书的,那麽我呢,我难道是陪你去念书吗?我需要工作,要赚钱,我得保证吃喝和住宿,这些问题不是用空想就能解决的,人总要考虑生计吧。”
  “我有钱,足够等到你找到工作,”徐修远皱眉,“再不然,你可以去我朋友的工作室,他那边一直缺人手,工资可以再谈。”
  “那是你的朋友,我没有资格去劳烦他啊。”
  “是我劳烦,和你无关,而且我和他认识很多年,这点忙他不会不帮。”
  “如果你去找你朋友,这算怎麽回事呢,我要怎麽介绍我自己,是你男朋友还是你兄长,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一个说出去,都不会好听的。”
  “你就是不想走,”徐修远语调忽冷,“如果你想一直和我在一起,你不会现在总在否定我。”
  “是你太想当然了。”
  “到底是我太敢想,还是你根本不敢想?你才二十多岁,难道你从现在已经习惯一成不变,认定你未来几十年都会龟缩在这个地方,一辈子都不会出去了?你转头看看,太阳在落下去,明天就会升起来,每天它就重复着升起和落下这两件事,所以你也被传染了吗,缩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是,我承认我不想改变,是因为我不知道改变之后,我会面对什麽,这就好像赌博,我没有筹码,怎麽敢上赌桌,我怎麽敢赌?”
  “你有,”徐修远说,“你的筹码就是我。”
  平秋闻言一愣,责怪道:“你不要撒娇。”
  “反正你这套说辞,我不接受。这种理由太老旧了,要想说服我,我建议你再认真找些其他的借口。”
  “这不是借口。”平秋抗议。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徐修远好似又一次看穿平秋口是心非,说完不顾平秋还想辩驳,直拉着他往前走。走完沿河大道,再拐弯上桥,他们绕去河对面,发现夕阳沉得越发快了。
  这天傍晚,平秋还想以平和的态度和徐修远再聊一聊,但只要他一开口,徐修远扭头就走,还是说请他先找到另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到时再来谈。
  平秋有些生气,或许还有一些他不愿承认的庆幸。突然接到一通没有署名的来电,甚至在听见对方活泼泼的话音,他还迟钝地想不起那人姓名,倒把对方气得连说他薄情寡义,然后才自报家门,说他是何孝先。平秋终于豁然,笑盈盈地说原来是你。
  按何孝先的说法,他过两天会路过本市,记得平秋在这儿,于是想到来找他消磨时间。他的请求也很简单,只用平秋陪他做半天向导,甚至连一天都不满,他当晚就飞走。
  虽说和何孝先相处时间不过短短两天,但平秋喜欢他的坦率和直接,对他印象很不错,既然他主动提议请自己做东道主,平秋当然没有推拒的理由。
  这晚睡前和徐修远聊起这事,平秋和他面对面卧着,一手压在脸下,另一手轻轻捏着徐修远的五指。他絮絮叨叨的,说的无非是他对何孝先的好印象,夸夸他的性格,又谈谈他的相貌。
  突然手指一紧,徐修远反手将他五指抓在掌心,问平秋道:“他有那麽讨你喜欢?”
  “他是挺好的,虽然有时候是无厘头了一点,但是看得出来,他人不坏,家境也好,优秀的家庭总是养不出多坏的孩子吧,更别说他还帮过我,”平秋指的是何孝先当时一语中的,看穿自己和徐修远关系的秘密,不过他没有告诉徐修远这点的打算,只是说,“我是挺喜欢他的。”
  “他帮过你,什麽时候?帮你什麽?”
  “就是一些小事。”
  “什麽小事?”徐修远穷追不舍。
  “小事嘛,已经忘了。”平秋不愿明说。
  “你喜欢他那样的?”徐修远回忆着,“像只花孔雀,每天都开屏,结果根本没长毛。”
  “说什麽呢。不要这样说别人。”
  “你一个人去?”
  “嗯,他让我在市纪念馆门口等他,他坐观光车过来,有直达的,”平秋问,“你去吗?”
  “你希望我去?”
  “当然了,如果你陪我去,我们也可以趁机会好好逛逛。你过来这里,我是不是还没有陪你认真地到处走走?我都忘记了,应该先陪你认认地方的,你自己出门的时候,有没有迷过路?”
  “那是因为你一开始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徐修远说,“你忙工作,陪男朋友,最关心我的就是想看我什麽时候走,你好留个清静。”
  “又要翻旧账了?”平秋笑他小气,“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会变成这样,法不溯及既往,你行行好,原谅我吧。”
  徐修远笑起来,凑近了,在平秋嘴边吻了吻:“那麽容易原谅你,是因为我现在还有把柄握在你手里,等着你点头。你知道我很爱你吧,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既然答应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就应该把我放到你未来的人生规划里去?而且还得放到第一位去。我受不了异地恋,一天看不到你,我受不了,会很焦虑。所以你考虑一下。”
  “时间很快的,四年马上就过去了。如果你想见我,我们可以打电话,或者视频,不是也能看到吗?如果我有空,我也能过去找你,其实也没有什麽差别啊。”
  “完全不一样。你知道我要的根本不是这种只靠定时联系才能维持的关系,我想和你谈恋爱,不是听你每天向我汇报工作。好了,别再说这种话,我不想听你敷衍我。”徐修远皱眉。
  “好吧,我不说了,”平秋摸摸他的眉毛,抱怨道,“真拿你没办法。”
  翌日艳阳高照,平秋抵达市纪念馆是上午九点半。他随意挑张木制长椅落座,时刻关注着来往的观光车,目送过三五辆过闸又离开,后一辆总算下来一道眼熟的身影。平秋挥一挥手,何孝先立即丢开身上挎的精致小背包,张开双臂跑来将他一抱,脸上眉开眼笑的,张嘴第一句话就是:“你变胖啦?”
  “有吗?”平秋哭笑不得,被何孝先推着走,先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两瓶冷饮,恰好吧台边有顾客离座,留了两个空位,何孝先抢座,招手让平秋结完账赶快过来。
  明明只能算作陌生的朋友,但彼此都合自己的眼缘,平秋和何孝先倒是一见如故。
  “你们走了以后,我又在岛上待了两天。但是实在太无聊了,我就坐船出来,在周边玩了一圈,”何孝先啜口冷饮,“不好玩,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不想待了,所以买机票,赶快飞走。本来定的是昨天晚上的机票,又想到还没见过你呢,所以改了今晚的。”
  “你这次想去哪里?”平秋问道。
  “不知道,随便飞呗,点到哪儿算哪儿。”
  “还是一个人吗?”
  “对啊,”何孝先又哦了一声,“本来原酆想和我一起去的——就是那个人啊,你记得吗?但是我习惯一个人,带上他算怎麽回事,我和他也不熟,这不是拖我后腿嘛,所以我坚决地拒绝了他……不过我觉得他也是说着玩的,他工作好忙,炒股的,怎麽可能跟我走。”
  “他没有生气吗?”平秋道,“我是说,他没有怪你?”
  “他凭什麽怪我?”何孝先瞪眼,十足的不理解,“他算我什麽人,凭什麽插手我的事。我最讨厌别人跟在我屁股后面问长问短,就算不问也不行,我讨厌别人跟着我。”
  “如果他只是因为太喜欢你,不舍得离开你,所以这麽说,想要跟着你。这样你再拒绝他,会不会很伤他的心?”
  “这有什麽伤心的,他很闲吗?”
  何孝先说话直白,思考方式和行事风格都独特,平秋听闻一笑,知道自己是昏头了,在何孝先这里,他显然是找不到任何适合自身的有用意见。
  话题渐渐转移,何孝先说起他前些天在周边城市的见闻,可惜大多都平庸,这让他对这座南方小城失去兴趣。
  “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在这里待下去的!”何孝先恨恨啜冷饮,“前几天下雨,哪里都在滴水,我右腿脱臼过,疼得我睡也睡不着。”
  “还好吧,”平秋说,“住久了也就习惯了,你可能不太熟悉南方的天气。”
  “所以我决定去看草原,那种大草原,你知道吗,很大、很大、很大”。说着,为防平秋的想象力贫瘠,何孝先还张开胳膊努力地比划,试图让平秋理解他所谓的“大草原”究竟有多大。
  平秋笑笑:“那很好啊。”
  哪知何孝先话锋一转:“你有没有空?”
  “我?怎麽了?”
  “和我一起啊,”何孝先说,“你也没有看过那麽大的草原吧,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虽然我也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管他呢,总是有的吧,努力找找,等找到了再回来。你去吗?”
  平秋摇头:“不去了,我没有空啊。”
  “为什麽没有空啊,难道你和我爸妈一样,每天到处飞,所以都没有空吗?”何孝先瞪着眼,“这是冒险诶!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不兴奋吗?……这是冒险诶!冒险诶!”
  不知怎麽,平秋精神一振。
  接到徐修远电话,说他正在赶来的路上,是两个钟头之后。今天气温高得过分,何孝先也没了在外面撒欢的心情,随平秋在商场二楼找间饮品店,挑的是门口的桌子,靠扶杆,他啜着冷饮看一楼,率先看到从二号门方向走上扶梯的徐修远。
  的确该说何孝先的直觉准得可怕,他不过提醒平秋有人过来,见平秋四处张望着搜寻徐修远身影,他忽地把眼一眯:“你们在一起了?”
  “啊?”
  “我不会猜错的,你们一定在一起的。他告白了?你同意了?有多久了?你之前还不信我呢,现在信了吧,我就说我不会看错的。”何孝先语速很快,满脸的得意洋洋。
  “……稀里糊涂就这样了。”
  “实话和你说,我本来看中的是他,”何孝先捧着脸说,“我喜欢他那种类型的男人,又高又帅,很干净,一看就知道,和他谈恋爱肯定很幸福啦。”
  那是你没有见过他黏人又咄咄逼人的时候,平秋心里暗自发笑,实际很受用何孝先对徐修远的夸奖,这让他感同身受,为徐修远感到一种隐秘的自豪。
  “可惜我还没和他认识呢,就发现原来他喜欢你,”何孝先话锋一转,“你们做爱了吗?他厉害吗?”
  平秋猛地被呛着,抽两张纸巾捂在嘴边闷声咳嗽,同时他冲着何孝先摆摆手,本意是道歉,却被何孝先误以为他在否认,于是他夸张地惊叫:“不会吧!我不会看错的,他很小吗,还是什麽都不会做?让你觉得很不舒服吗?”
  眼见何孝先问得越发离谱,平秋咳得脸颊涨红,喉咙还是发痒,他蹦两个字又埋头咳嗽。忽然肩膀一沉,徐修远风尘仆仆赶来,一手抚拍平秋背部,一手摘下斜挎的背包,弯腰落座。
  只冲何孝先礼貌一点头,徐修远问平秋是不是喉咙不舒服,然后取了面前的玻璃杯给他喝水,要他慢慢来。
  平秋咳得嗓眼疼,好不容易缓过劲,他有种大脑充血似的眩晕感,解释道:“不小心呛到气管了,有点没法呼吸。”
  “现在还难受?”徐修远问。
  “没有没有,好多了。”
  何孝先两手撑着下巴,兴致勃勃地盯着对座两人情意绵绵。见平秋抬头看来,他笑意更浓,看在平秋眼里,仿佛在笑他曾经言之凿凿,结果却是最先掉进陷阱,流进温柔乡的。
  商场离机场的距离不算远,平秋送何孝先登机,临别时又是听他叮嘱一定记得常联系。平秋笑笑,答应了,目送他过关。徐修远没有走近,就站在后方不远处望着平秋。
  回家路上,徐修远似乎很疲倦,没坐片刻就将脑袋靠在平秋肩头,闭着眼小憩。
  听着他的呼吸声,平秋焦躁混乱的思绪逐渐平稳。他仿佛被何孝先先前充满活力的宣言给激发了秘密的渴望,仍然有犹豫,但目前占据上风的已然变成一种跃跃欲试的叛逆——试试看吧,平秋劝服自己,没有什麽是一定的,也没有什麽是必然的,但是现在,推翻枯燥的一切是一定,憧憬未知的将来则是必然。
  蓦然间,平秋心潮澎湃,还感到身体在微微发颤。血液尽数涌进大脑,叫他有种兴奋至极导致的眩晕感。
  他没有办法,只好抓紧徐修远的手,仿佛这样,他就能克制住即将涌出心口的渴盼。
  当然,平秋没有直接将决定告诉徐修远。决定北上,对平秋来说是个叛逆的,甚至疯狂的决定。好在他暂时没有被盲目的乐观冲昏头脑,残存的理智拽着他,同时平秋也不愿给徐修远带去一些没有保障的希望,因此他守住口风,直到隔天上班,他借上回唐老师的话题,在刘晨晨和其他同事那儿讨了些意见。
  机构多年轻老师,想法活络,有些还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说话做事不如某些老资历的同事油滑,几人一队,趁着午休的空闲时间,在茶水间里三三两两地聊天。
  这种时刻,平秋通常是被边缘化的,因为他多数情况下都不会主动发表意见,只是旁听。加上他本身性格也腼腆,口风紧,闲聊八卦的同事也不怕他听了乱说,话题从“唐老师辞职”聊到“机构前景”,都说工作不稳定,还不如正儿八经地在校教书,正常寒暑假不说,还能过周末。闲聊时,有不少同事唉声叹气着想辞职。
  “我之前听校长说,机构缺老师,如果还有想辞职的,好像得提前两个月递申请?”
  话音刚落,满茶水间的同事纷纷望向角落墙边的平秋,每人脸上无一不是惊讶。有惊讶平秋居然在这儿,不知道站了有多久,怪他之前不出声的;也有吃惊平秋这回主动提问的,总之都对他这位常年边缘化的好好先生表示讶异。
  唯独刘晨晨接道:“好像是吧,咱们这儿今年走的人太多了,招的人跟不上辞职的,再这样下去,估计就要关门大吉了。”
  “没那麽严重吧,我觉得倒不了。”有同事插话。
  “我也希望它别倒啊,”刘晨晨皱眉,“倒了我还得上外头找新工作,我才不要,累得半死还未必找得着比这儿条件好的。”
  “说起来,平秋你怎麽也对这事感兴趣啊,你也要辞职?”同事笑问。
  “不会吧,可能机构真倒了,秋老师还在这儿守着呢……”刘晨晨抢答,故作玩笑,引得其他老师纷纷开怀。但她的玩笑即刻被平秋打断。
  平秋微微蹙着眉,没有把话说满:“暂时还没有想好,得再考虑考虑。”
  这话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平秋居然要辞职”的消息很快传开,到了傍晚,教师群里已经有不知内情的老师在问是不是又有同事准备辞职,底下有老师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说是平秋老师好像不打算干了,由此疑问句转为陈述句,很快传到校长耳朵里。
  机构校长是位三十多岁的海归博士,姓彭,性格平易近人,和手下的老师都相处得很融洽。平秋和校长接触不多,因为多数时间,工作上的问题都是反馈给副校长,一位女老师。
  因此这晚收到校长电话,平秋很是惊讶。他轻轻推了推压在他腿上,要他帮忙擦头发的徐修远,指指手机,示意是重要电话,便起身走进卧房,带上了门。
  徐修远端坐在客厅,举着手机聊天。头发还有些潮湿,他在后颈垫块毛巾,看到小群里有高中好友在问最近怎麽不见他,平常想约人也约不着。他照常只看不回,不一会儿有电话打来,朋友孙祺问他现在到底在哪儿,他快扛不住了,估计明天就露馅。
  孙祺满腹牢骚:“你也真够大胆的,骗你爸妈你旅游去了,还顺带捎上我,搞得我一个暑假只能蹲在我奶奶乡下,就怕回家撞着你爸妈,你偷跑这事就得暴露了。你说你欠我多少,等你回来请我吃饭!”
  “他们找你了?”徐修远问。
  “找啊,天天找,你妈这两天总找我妈打牌,要不是我妈口风紧,你估计早被抓回去了。不就一个志愿嘛,现在报完了,你还躲着不想回去呢?”孙祺抱怨道,“还有你哥,我觉得他早知道你没和我在一起……没事吧?我看你哥挺凶的,他会帮你吗?”
  “我哥?”徐修远笑笑,“他要是知道我干的什麽事,第一个想弄死我的就是他。”
  “不会吧,”孙祺感叹,“你们兄弟关系有那麽差吗?我记得你以前念小学的时候,你哥不是对你很好,每天放学都接你,还带你在校门口小卖铺里买零食吃。我那时候最羡慕你有亲哥了。”
  “那不是我哥。”徐修远想,明明是平秋。
  听筒里孙祺还在说话,徐修远耳尖听见卧房传来开门声,他将手机往下挪了一些,望着平秋慢慢走近。他敏锐地发现平秋表情有异,正想询问,平秋落座,拍拍腿面,要徐修远再靠上来,他继续用毛巾替他擦头发。
  不顾孙祺喋喋不休,徐修远直接挂断他电话,而后听话地倒在平秋腿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表情,问道:“你有话对我说?”
  平秋慢吞吞道:“你怎麽知道。”
  “看你表情就知道。什麽话,你说。”
  “刚才,我们校长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有辞职的打算。”
  “你怎麽说的?”
  “我说,”平秋稍一停顿,“我说有。”
  然而没有平秋预想中的兴奋,相反的,徐修远非常平静,只是反问一声“然后呢”,便等着平秋的下文。
  “我说有。”平秋强调。
  “我听到了。”
  “……我说有。”
  “我听得懂中国话。”
  平秋皱着眉头:“我说我同意了。”
  “哦,同意什麽?”
  “……”这下,平秋确定是徐修远在捉弄自己。他难以在徐修远含笑的眼神下保持冷静,忍不住跟着笑,也为徐修远的胸有成竹感到些许气愤,便将毛巾摊平,恨恨盖到徐修远脸上去。
  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