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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吵架


  袁青木眉眼一挑,  颔首应着,却又强忍着笑。
  其实他一开始见这小夫人并不喜欢,柔柔弱弱的,说话软声细语,  还总是战战兢兢的模样,  毫无当家做主的雷厉风行,  看上去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  怎么能照顾好将军,  可后来不知怎的,  不知不觉中,  这小夫人早就闯入他们的几十年如一日的昏暗生活中,时时牵引着他们,  有时竟还会见到将军鲜少的笑容,就连毒发......
  “将军,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的毒发都少了很多,  精神气也跟着上来了。”
  沈淮宁下意识地捂着心口,手臂上渗着毒血暴露的青筋也慢慢隐了下去,  没有撕扯疼痛之感。
  思及此,  对上袁青木贱兮兮的笑,  知道他在指什么,恹恹地说道:“许是舅舅的药起了作用,也很正常,我让你送的信寄到没?”
  “寄到了,  军医先生还回信,  估摸着开春回来,  到时候说不定就可以解您身上的毒了。”
  沈淮宁转着轮椅,  带着几分打趣,“那你最好保佑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丢下这句话,他就打算沿着廊檐回松别馆。
  许明奚一见他要走,匆匆过来道:“等等,将军,还要守岁呢!”
  话落,远处传来一阵庄重的钟声,幽幽回荡在上京各处,自山间的大相国寺而来,盘坐在佛龛间金佛正慈悲地凝视着苍生,伴随着新年第一刻的到来,一束银花直上云霄,在沉沉夜幕绽放着五彩斑斓的烟花,爆竹声中掩映着孩童的嬉闹。
  烟花的火光照拂在许明奚脸上,盈盈瞳水几乎暖化了雪渍,禁不住笑意,可回过神来,看向沈淮宁,说道:“将军,按照习俗,今晚要留下来守岁。”
  守岁?
  他竟一时忘了,新年还要守岁这事,这三年来好像都是他自己待在松别馆里,毒发醒来已是第二天一早。
  沈淮宁回复道:“我不需要守岁。”
  家中无长亲,又守的哪门子岁。
  他说着,就继续往前走。
  “那!”许明奚上前一步,“那我为将军守岁吧!”
  “嗯?”沈淮宁一回头。
  许明奚福了福,“我阿娘说过,‘圣容映之,永寿于万’,我想为将军抄写椒花颂来守岁,保佑你长命百岁。”
  以前她守岁都是为了怀南娘子,如今莫名其妙地多了个许其琛这样的爹,不过想来他也不需要她来守岁。
  沈淮宁稍愣,这椒花颂时常被上京内的官家娘子在年前抄写,于新年说祝贺给夫君。
  长命百岁......
  她之前醉得糊里糊涂的时候也这么说过。
  沉默了片刻,许明奚见他仍没有回应,忍不住有点失落,不料眼前虚影渐动,只见沈淮宁转过身来,淡声道:“好啊!那我盯着你抄。”
  言下之意,他留下来一块守岁。
  许明奚面上一喜,“那我让厨房做点果脯和糕点来给你解解闷。”
  小姑娘说着,就兴冲冲转身而去,不料刚走几步就被侍女揽着,其中还是杨碧桃领着的,个个穿着官家发的新衣的,脸涂得跟猴屁.股似的,抱着拳,嘻嘻笑着。
  “普天同庆盛世传,五湖四海好运连。”
  “金龙摆尾欢笑去,骏马翘首正欢腾。”
  “从今把定春风笑,且作人间长寿仙。”
  ......
  祝福语纷纷砸来,宛如村门口搭台子唱戏般,孩童走街串巷地表演,其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逢年过节,院子里当家的都理应要准备好红钱发给下人,有些还会给假让父母离得近的人回家探亲。
  许明奚颇为无奈,从袖间掏着,说道:“没想到你们那么心急,本来想明日一早再给你们的。”
  众人搓手手,翘首以盼。
  不料轻轻的咳嗽声响起,似在提醒他的存在。
  众人瞬间提了口气上来,连忙福了福身子,行着万福礼。
  沈淮宁随手从轮椅下的暗格取出一袋锦囊,顺势抛给许明奚,说道:“发这个。”
  许明奚一看,又是一袋金子。
  有些院里“老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可是能抵上这十几年来发的红钱!
  “将军,这也太!”
  “就发这个。”他温声说着,又看向他们,沉沉道:“这新的一年,谁敢胳膊肘往外拐的,就砍掉那只拿钱的手。”
  此话一出,小厮正拿着红钱的手一顿,笑容凝滞。
  许明奚小声嗔道:“将军!”
  还是老样子喜欢吓唬人,还是在这喜庆大过年的。
  沈淮宁突然觉着这还挺好玩的,幽幽笑着就到了亭苑去,看来心情真的不错。
  大家都松了口气,一口口嘴甜的“谢谢夫人”,接过红钱,却还是心下忍不住腹诽。
  没想到这伺候在院子里多年的邪魔也有这样人性的一面。
  守岁一夜,大家也难得在他面前自在地玩起来,院子越是热闹。
  杨碧桃带着大家打双陆,玩叶子牌,大多都被她赢去了银钱,其中输得最惨的当属袁青木,回回都栽栽她手里,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兰青仍在亭苑下练功打坐,离许明奚最为相近,时时护着。
  奈何众乐乐却独戚戚。
  许明奚在亭苑抄着椒花颂,旁边的沈淮宁在监工。
  沈淮宁修长的玉指在竹纸上轻点,一个个指出有错的字,“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喜欢在收尾时勾上去的毛病要改,重写。”
  “啊!”
  许明奚欲哭无泪,眉头微蹙,眸中多了几分恳求。
  “啊什么啊!再啊就抄多几遍,就能长记性了。”沈淮宁似乎有理的很,脸不红心不跳地喝着人家煮的雪梨茶。
  许明奚甚是委屈,努了努嘴继续抄,可下一笔之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当时在宫中太医署藏书阁所见,那位白攸宁太医的字迹,每次在写竖时也喜欢勾上去,她的字是儿时怀南娘子教的,所以这么多年毛病也没改过来。
  她习惯咬着笔头思索,却被沈淮宁握着手拔出来,“不准咬笔头。”
  许明奚忍不住讪讪笑了下,问道:“将军,如果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字迹很像,那是因为什么?”
  沈淮宁一愣,可还是回答道:“那还不简单,其中一人有意模仿,比如许多喜欢燕绥体的文人墨客都会买那南朝皇帝的字帖来临摹学习,怎么突然问这个?”
  许明奚思忖着,难不成是怀南娘子在岐黄之术上喜欢读白攸宁的医书杂录,便无意中模仿,可白攸宁毒杀先皇一事到底是禁忌,她这么多年来压根没提过。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她敛笑而过。
  不多时,鹰击长空,海东青挥舞着灰白鸦羽在漫天烟花中,看样子也被这样喜庆的氛围感染,俨然生机勃勃的,振翅夜空。
  沈淮宁眸中掩着思绪,说道:“青木要出去几日,这段时日海东青就交由你来喂。”
  海东青生性暴躁猛烈,这些下人大多都搞不定,刚刚被许明奚韦喂着却又难得温驯起来。
  许明奚自是朗声应承着,沈淮宁长叹了口气,眉目舒展,多了几分希冀,远远看向这遨游在烟花下的海东。
  如果这只海东青能顺利活到开春,那说不定他也有一线生机......
  可惜,没有如果。
  老天爷终究和他开了个玩笑。  初七那日。
  许明奚一路狂跑,捧着早已倒在血泊中的海东青赶到松别馆,面上早已惊慌漫上,挂着泪痕。
  “将军!不好了!”她掠过守门的死士,直接撞开门,的还差点在门槛上摔了一跤,颤声道:“这!这海东青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吐血了!”
  沈淮宁本难得来了兴致,画着小姑娘每日送来的黄香梅,只是话落一瞬,手上微颤,沾着颜料的笔掉到梨花桌下,咕噜咕噜地滚到门前。
  抬眸一看,许明奚正急急忙忙地捧着奄奄一息的海东青赶来,浸在血泊中的海东青浑身抽搐着,口鼻眼睛不断涌出鲜血,几乎五脏六腑都要被骨头搅碎吐出来。
  “怎么会这样?”
  沈淮宁喃喃问道,脑袋嗡嗡微鸣,眸中尽然血光涌现,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再见却是当年成宁军几近覆灭之时,浓稠的血腥涌上,耳畔尽是同袍亲卫的哭喊声,活生生的血肉皆湮灭于火海灰烬中。
  许明奚强忍着哭腔,并未发现他的异常,说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和平常一样喂了点虾仁,没多久就突然吐血了,我扎了好几针都没有效,明显是毒发之症。”
  倏地,沈淮宁猛地站起来。
  “你走!”
  许明奚终是没忍住落了泪,颤声道:“对......对不起!将军,我没照顾好它,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
  “让你走你没听见嘛!”
  振袖一挥,沈淮宁摔断狼毫,厉声喊着,不料腿上失了力,顺势摔回轮椅上。
  微不可听地,胸腔传来微微嘶鸣,喉间漫上血腥,指甲嵌入掌心才清醒一点。
  “你总是这样!给我惹麻烦,让你办点事都做不好,整天守着那堆鬼画符医书不知人家要怎么对付你!难不成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成华佗转世,再造扁鹊吗?还经常自作多情,摘花泡茶,又比不过那些闺中的世家小姐!现在还在我面前碍眼,以后都不想要看见你,赶紧走啊!”
  字字珠玑,压地许明奚几乎喘不过气来,手上浓稠的血腥滴答滴答地落下,脑袋一片空白。
  “你真是这么想的?”喉头一时梗塞,竟不争气地哽咽溢出。
  “是。”的沈淮宁拂袖而过,转着轮椅过去,背对着她,强忍着禅意,冷声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
  许明奚敛眸,朝他福了福身子,竟是从未有的恭敬,“妾身告退。”
  留下淡漠的一句,她身形一晃,慢悠悠地跨过门槛,余光看向这浸在孤灯中中的人影,不过一刻,她掩门而去,没有任何留恋。
  离去的一瞬,隆咚一声,楠木轮椅倒了下来,连带着桌上画纸和笔墨,哗啦地飘散在空中。
  沈淮宁脱了力,身形一晃,摔到了地上,伴随着声声的低喘,额间的冷汗血渍凝结,自青石砖缝隙滴落,浇灌成妖冶的裂痕。
  他一步步爬到最底层的箱柜旁,手颤着拉出箱柜,玉瓷叮当相撞,稀稀落落地在一大堆药罐的中寻着救急的药,眸中充血涌上。
  倏地,闷哼作响。
  内力暴走,寻出的鹿血瓶瞬间碎裂,碎片扎进掌心,赤红的药丸啪嗒啪嗒地散落一地,他不顾满手血急急忙忙地抓起几颗吃下,运转内力,整个人蜷缩在角落。
  脑海里纷扰声音饶不过他,嗡嗡直鸣,却始终记得舅舅的一句。
  “这海东青和你一样中了石骨草,以后我研制的药,你吃,它也要吃,如果,它有一天死了,那就证明,你的死期也快到了。”
  冷汗自额间滑入眼眶,竟泛着隐隐酸涩。
  眸中的一切逐渐模糊,却依稀瞧清来时身下的滑出一道刺眼的猩红血痕,染上血花墨渍,竟生出妖冶的花。
  他缓了口气,捕捉到一抹花色的虚影。
  刚刚摔下,顺带着桌上的花瓶也掉了下来,瓷片尽碎,黄香梅也稀稀落落地溅洒一地,沾染了污浊的血,生息不复。
  沈淮宁自嘲地笑了下,她很好,好到这段时间他都像在梦境一般,竟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害死父亲和同袍的罪魁祸首罢了......
  真的是,痴心妄想。
  却不知,出了松别馆的许明奚走到前苑,脚步生出些虚浮,似是仍未回过神来,满手的血腥让她清明复回。
  许明奚寻了一处灌丛将海东青埋葬,落叶归根。
  一个人呆滞地坐在灌丛边上,出来时没有穿大氅,如今身着单薄的长锦衣,抱着膝盖,双肩仍颤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奚!你在这做什么?”杨碧桃挑着一担水,却发现躲在灌丛中的她。
  “碧桃。”许明奚颤声唤着,眼眶一热,眸中多了几分水汽。
  杨碧桃立即丢下桶,匆匆向她跑来,“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许明奚摇了摇头,可杨碧桃却一点就炸,“是那个将军!是不是!每次他欺负你你都是这个样子,我现在就!”
  她慷慨陈词地说着,一副撸袖子就想上去大干一场,只是说到底,回想沈淮宁这人鬼皆怕的样子,改了下说词,“我现在就,就去找袁青木去!”
  “没什么,我只是!”许明奚拉着她,声音沙哑,“我只是想家了,想回天宁山村。”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上京的伯府不是她的家,侯府更不是......
  作者有话说:
  追妻hz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