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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二叔


  校嘉华没有想到,白恪言那位传说中的二叔,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几天前刚入疆时,她在关警卫面前承诺过,等棉花采购的工作一完成,就去克市,亲自拜会白首长。
  当初有多信誓旦旦,现在就有多打脸。谁能想到,这项工作曲曲折折,到现在才紧巴巴办完。
  至于要见长辈的话,她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然这种事,至少现在,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校嘉华走到白和平面前,毕恭毕敬行了个礼,主动解释来龙去脉,“报告白首长,事情是这样的……”
  白和平却打断了她。
  他转身,指着江连长,声如洪钟:“江太川,你先给老子解释。”
  校嘉华:“……”
  江太川马上立正,把他看到、听到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说到鲁大鲁二吃回扣,校嘉华被他们威胁,一个人摸黑赶往郊区置办赃物,第二天又留了证据,勇敢揭发坏人时,江太川心虚地咽了下口水。
  违法乱纪的事,发生在自己的辖区,他有主要责任。
  “江太川说的,都是真的吗?”白和平突然问校嘉华。
  校嘉华已经被吓得不敢说话,乖巧地点了点头。
  白和平又问鲁家兄弟:“你们几个,还有什么不服气,要辩解的吗?”
  “没有,没有!江连长说的,我们都认罪。”
  鲁大鲁二瑟瑟发抖,几个小喽啰也跟着喊:“不敢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首长更生气了,他指着下属的鼻子骂:“江太川,你就这么办事儿的?你是不是见老子快退休了,在这糊弄呢!”
  江太川:“对不起首长,是我工作疏漏,恳请组织责罚!”
  校嘉华也急了:“报告首长,江连长是被临时调走,帮老乡收棉花,才会被坏人钻了空子。他全程不知情,您就原谅他吧!”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众所周知,老首长的脾气,比他当年爬雪山、过草地时,打过的子弹还硬。
  他向来治军严格,说一不二,尤其自己人犯错,更会罚上加罚。解释就是掩饰,求情就是包庇,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忤逆他。
  连警卫员关山,都为校嘉华捏了一把冷汗。
  大家都以为校嘉华要被骂时,老首长却只是看她一眼,转而对江太川道:“先办正事,回来再按军纪处置你。”
  江太川感动得眼眶发烫,以老首长的脾气,降职、罚津贴事小,就怕从此以后,他会被调出农一师,离开自己最热爱的军人岗位。
  而现在,明显是能从轻发落了。
  江太川又郑重敬了个军礼,询问,“首长,装箱队的这些人怎么处理?”
  白和平:“他们不是兵团的人,不能按照军规处置。敲诈勒索是违法犯罪,鲁大鲁二是主犯,直接交给公安和法院。他那些手下,先交到县里,重点劳动教育。”
  “是,首长,我们现在就执行。”
  江太川的话音刚落,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突然骂骂咧咧地,冲了进来。
  她年龄大了,身材佝偻,步履蹒跚,以至于现场的解放军同志,都没好意思拦她。
  校嘉华一听声音,原来是昨晚那个,郊区供销社的金婆婆。
  金老太也不管场合,把梁高峰提溜起来就骂:“梁高峰,你个王八羔子、狼心狗肺,我好心收留你,给你看病,你竟然敢偷我的钱!”
  解放军出现以后,梁高峰一直在装死,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儿是真的装不下去了。
  “你这恶毒老太婆,我要告你非法拘禁、故意伤害!”
  梁高峰一边反驳,一边颤颤巍巍向白和平求救,“首长,救命,我是被迫害的,偷钱也是为了逃跑!这个老太婆,趁我病重,欺压我!我打零工赚的钱,全部上缴不说,每天还要遭受她的谩骂、殴打!”
  这话当然有点夸张,梁高峰毕竟是个青年人,金老太身子再硬朗,也不至于把他打出毛病来。
  白和平简单听了梁高峰最近的行为轨迹,眼里是满满的鄙视。
  不过……“你叫梁高峰?”
  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突然,白和平想起什么,表情复杂地看着校嘉华。
  “小媳妇,你觉得,这人该怎么处理?”
  .
  莫名被叫到,校嘉华有些惶恐。
  这事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先说吧,难道,这位神通广大的首长,已经知道了,她和梁高峰是旧识?
  想到这里,校嘉华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
  她义正言辞道:“这个姓梁的,对妻子不忠,协助他人敲诈勒索,失德违法,思想觉悟低,破坏人民内部团结,抹黑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我认为必须依法严惩!”
  说完,校嘉华觉得自己胸前的徽章,都更亮了呢。
  要说梁高峰犯的最大错,一是出轨,乱搞男女关系;二是为虎作伥,帮金老太和鲁家兄弟做假账,骗取他人财产。
  这其中,出轨偷情,在“未来”可能不算违法犯罪,但是在道德底线极高的现在,简直罪无可赦。
  至于做假账,他是不是被人胁迫,公安和法院自会还他清白。
  所以一开始,校嘉华并不为梁高峰求情,昨晚也没想过要救他去上海,只不过是想帮他逃离金老太的魔爪。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法律,相对的约束才会有相对的自由。梁高峰再怎么罪孽深重,也应该由法律审判,而不是被一个老太太私设刑堂。
  今天早上,即使江连长没有突然出现,她也会在军卡抵达克市时,主动揭发他和鲁家兄弟。
  毕竟,更高级别的公安、兵团领导,都在克市,鲁家兄弟的手再长,也不敢在火车站造次。
  至于金老太,这个时候跑出来,反而帮忙坐实了鲁家兄弟的罪名,白白送人头。
  对于这样的三观,这样的处事态度,白和平显然很满意。
  “都听到了吧。”
  白和平命令江太川:“把这个梁高峰,和鲁大鲁二一样,带去公安局处理。至于金老太,年龄超过七十岁了,送回县里,重新教育学习。还有,他们所得的赃款,全部上缴,返还给受害人。”
  “是,首长。”
  江太川不敢再耽误时间,又叫来几个兵团的人,押着梁高峰他们,离开了棉场。
  金老太显然是多次进宫,流程已经很熟练,她没再闹腾,估计学成归来,又是一条“好镰刀手”。
  但是梁高峰却崩溃了,他再次扑倒在校嘉华脚下,绝望地向他求救。
  “笑笑,别抛弃我,求求你,再帮我一次吧,咳咳……我不能留在这里,带我回太丰县,带我回上海吧,咳咳……”
  校嘉华:“……”
  好奇害死猫就算了,没想到好心也会。
  这么多人看着,校嘉华只能横眉冷对,严肃地同他分析。
  “梁高峰,你现在是个犯罪分子,不管是太丰县还是上海,都不会接收你。你离开边疆,也只会成为乞丐、二流子,甚至被送去荒山野岭劳改。我相信在这里,公安和法院会给你应有的待遇。还是说,你还想留在金老太那里……嗯?”
  最后一句威胁满满,梁高峰瞬间就清醒了。
  是的,他现在名声狼藉,投奔亲友只会像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留在这里哪怕吃牢饭,至少不用担心温饱,也总比当乞丐,再遇到金老太婆那样的恶人强。
  人一旦想开,好像也没那么痛苦了。
  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种被别人利用了,还要感恩戴德的感觉?
  不管怎样,梁高峰老老实实地,跟着江连长走了。
  白和平把一切看在眼里,不觉倒抽一口气,他竟然隐隐有点担心……自己侄子未来的家庭地位?
  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大小毒瘤,不早不晚,刚好到了棉车的出发时间。
  仝其芳的五百块失而复得,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次笑容,“笑笑,你真是太厉害了!”
  校嘉华却走到白和平和关警卫面前,笑得真诚又谦虚。
  “其实,问题能够顺利解决,多亏了白首长,关叔,以及各位解放军同志。感谢首长,您才是最厉害,最果断,最英武的人!”
  然而马屁似乎拍到了马腿上。
  白和平不大乐意,“你这小媳妇,现在没外人,你叫老关‘关叔’,却叫我‘首长’?”
  校嘉华愣住。
  关山忍不住,干咳两声,再旁边提醒:“笑笑,你都跟恪言结婚了,怎么还……”
  “二叔!”校嘉华已经反应过来,热情又尊敬地改了口。
  她的声音清脆明朗,带着晚辈特有的活力。
  白和平终于不再绷着脸,像个普通老人一样,慈祥地笑了。
  “走吧,二叔送你们返乡。”
  .
  平坦的南疆大道上,解放军驾驶的三辆军卡,不疾不徐地奔驰着。
  军卡的前后,各有一辆吉普车,在保驾护航。
  最前面这一辆,是由关警卫驾驶的,校嘉华、仝其芳、白和平三人都坐在上面。
  白和平坚持让出后排,坐在前面的副驾。校嘉华和仝其芳都受宠若惊,一路拘谨着。
  毕竟,老首长的微笑只有一秒,不苟言谈才是常态嘛。
  关警卫怕两位女同志闷坏了,偶尔路过电厂、糖厂,总是热心介绍,哪些是兵团建好,后来无偿送给当地政府、老百姓的。
  这似乎有点自卖自夸,老首长听不下去,无情的评价:“聒噪。”
  关警卫只好手动闭嘴,专心开车了。
  校嘉华的热闹源泉没有了,只好眼观鼻鼻观心。
  过了一会儿,仝其芳实在无聊,忍不住小声问:“笑笑,昨晚,你怎么会想到,在我的钱上做标记?”
  校嘉华与她咬耳朵:“这么多钱,他们一时半会也花不出去,我原本就想着,万一事情有转机,咱们也好留一手。”
  “收据条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鲁大会说错话?万一他不认怎么办?”
  “他不认也没关系,因为他那张凭证本来就是假的,是我昨晚回招待所,找服务员借来临摹的,就连手印也是用口红按的。真的在我这里,已经交给江连长了!”
  月黑风高夜,鲁大一心贪财,当然不会仔细看。想到这里,连校嘉华都想夸自己,真是个小天才呢。
  仝其芳高兴又辛酸:“笑笑,这次出差幸亏有你,否则,能不能完成任务,能不能顺利回家,我都没有底。”
  校嘉华拍拍她手背:“仝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这么勤劳、勇敢,就算没有我,你也会平安、顺利的。”
  两位女同志商业互夸,白和平又忍不住笑了。
  想想前几天,关山见过校嘉华后,回来在他面前,快要把人吹上天。说这侄儿媳有多么品貌大方,聪明伶俐。
  一开始,白和平还不信,心想一个山野小村姑,能够敦厚老实、相夫教子就不错了。
  她毕竟是白恪言的合法妻子,身为二叔,又是在自己的地盘,白和平还是安排人,留意她的动向,保护她,但是绝不干涉她。
  眼见校嘉华,先是打通研究小组的人脉,又成功通过江太川,说服上级领导,拿下长绒棉的订单。她办事有理有据,干净利落,白和平心里已经大为改观,所以临时决定,特意绕道,去缇县看她一眼。
  校嘉华与鲁家兄弟的纷争,其实让他吓出了一手冷汗。万一这小侄儿媳在自己的地盘受伤……白和平竟然有点担心,到时候如何向白恪言交代。
  他那个侄子,表面看起来温良谦逊,其实外柔内刚,极有主见。大哥一家家逢巨变,白和平远在边疆来不及插手,白恪言为了不连累亲友,没有向任何人求助,一个人默默扛下所有。
  这样的孩子,万一与他生了嫌隙,谁也劝不住。
  小半年前,他给白恪言打电话,白恪言难得主动提出,请他“关照”一位姓梁的知青。白和平当时不甚在意,这才明白,侄儿有多么重视这位新婚小妻子。
  至于那梁知青,垃圾一枚,小侄儿媳除非眼瞎才会看上他,根本不足为惧,只有白恪言才会关心则乱。
  好在,小侄儿媳面对危险,用自己的方式逢凶化吉。她有勇有谋,不卑不亢,白和平越看越满意,这样的姑娘,与自家侄儿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是这小脸儿,漂亮归漂亮,但似乎比关山形容的……黑了一些?
  算了,以白家现在的成分,白恪言能娶到媳妇儿都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
  这样一想,白和平也不摆首长架子了,想主动和小朋友说话,可惜车子一停,克市火车站到了。
  首长的车子一到,就有两个排的解放军,整齐地从火车站走出来。交接之后,他们立即行动,把军卡上的棉花搬上火车。
  白和平还有要务在身,不方便进站送行。下车前,校嘉华再次向他们道谢。
  “二叔,关叔,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关山抢着回答:“不麻烦,不麻烦,我也是看着恪言长大的,他结婚是大事,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还用你说。”白和平又瞪眼。
  校嘉华已经看出来,这是一个作风很正,但又有些别扭的老头儿。
  她笑道:“二叔,作为晚辈,我应该先去拜见您,可惜这次出差太赶,实在没有办法。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恪言,等他退伍了,我再跟他一起来看您。”
  这话真是说到白和平的心坎上。
  白和平放柔了语气:“嗯,既然你叫我一声二叔,我也有三句话嘱咐你。”
  “是,您请讲。”校嘉华洗耳恭听。
  白和平:“第一,代我向你父母问好,婚礼的事,我们白家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第二,你到底年轻,勇敢是好事,但是,如果以后再遇到麻烦,千万不要冲动,自保要紧!”
  这是变着法在夸她、关心她,校嘉华嫣然一笑,“是,二叔,我保证改进错误!”
  “第三。”白和平顿了一下,似乎在掩饰尴尬,“你以后……不要欺负白恪言。”
  “……!”校嘉华震惊了。
  不愧是首长,洞察力杠杠滴,才半天就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
  校嘉华来不及解释,就被老首长赶下了车。她手里,还多了一个硬邦邦的盒子。
  “我和你二婶的……一点改口礼。”
  白和平笑着关上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