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昆腔甚美。”◎
楚婳和叶蓁沿着三楼的过道寻进了戏班后台,门人正打起新帘子,瞧着两人气质不俗,以为是官人派来摧戏点人,就也没拦着她们。
一进门便是好大的厅子和场地,后台好些伶人在谈论着,热闹得很。
班底们练习着扛旗敲锣打伞,配合着武行头的出场。检场的灵活机敏地穿梭于戏台和后台,有人忙忙碌碌搬运桌椅床帐,有人熟练配合戏台喷洒火彩纸絮。
原是戏提调正在和角儿们排戏。
楚婳秉着呼吸,不敢打扰他们,准备自己安静地寻人。
不料戏提调排完戏瞧见了她,忙迎上前问,“公子找谁?”
楚婳来洛阳后第一次独自抛头露面,心里怯着,于是便拿出腰间的折扇,捏着扇柄绕腕一圈,展开扇面,将扇子怀抱于胸前,半遮住容颜。
只露出一对含烟笼月眉和一双桃花春杏眸,她温声道:“这儿、有姑苏的昆曲?”
戏提调见这位小公子展扇的动作正是他们戏曲扇子功里常用的手法,心中多了几分好感,笑道:“有的有的,公子可是要点戏?”
楚婳摇摇头,道:“今个儿、不点,就想问问、你们班子可是从前、就有在练昆曲了?”
她说话缓慢清浅,断句尽量断在好处儿,是以戏提调并未发现她是个结巴,只觉得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娇公子真真性子温吞,音韵也是慢得金贵。
他不敢怠慢,细细答来:“我们戏班子在洛阳已经落脚三十多年哩,约莫是从四五年才开始练昆曲的,只因城中有位世家来了位嫡公子极爱昆曲,常常来我们这点戏,还只点姑苏的昆腔,出的价也高,班主便遂了那贵公子的愿,特从姑苏买了些伶人来练戏常驻,久而久之昆曲便也是我们这儿的演出特色了。”
楚婳怔了怔,心中掠过一丝疑惑,一个念想要出不出地半浮在脑中,倒叫她无法深思了,不由自主地问:“是、哪家的公子?”
“那位公子已经一年没来画舫了,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戏提调不敢报错家族名,便拿起点戏名册,细心琢磨了一瞬,“容奴稍寻。”
这时,适才戏台上那位唱昆曲的青衣从他们身后不远处走过,进了一间包厢,
楚婳瞧见她后注意力便被吸引,连忙拉着叶蓁去寻,“姑、姑娘!”
“奴找着了。”戏提调正好也抬起头,指著名册道:“您瞧这里,那位公子是霍家的……”
他愣了愣,眼前已经没了两人的人影。
这厢,楚婳来到青衣姑娘更衣梳妆的房间。
忽听里边儿传来男子气急败坏的后生,“今儿承老爷雅兴,你这贱人别给脸不要脸!”
门帘子半遮半掩着,楚婳探头便见一个中年男人满脸淫.邪地抬起手,就要去拉扯那位青衣姑娘。
她来不及细想,掀帘而入,声音大了点,“你、住手!”
那中年男子闻声身子一停,同时青衣姑娘笼袖掩面后退了好几步。他见她逃离,伸手就要去摸姑娘的腰,想把人抓回来。
叶蓁疾步上前,用剑柄将他击退到墙边。
楚婳迅速展扇,挡在青衣姑娘面前。
她学着霍时洲的样子挑眉,努力粗着自己的嗓音,道:“你、作甚?”
中年男子油头粉面,两颊挂着肥肉,眉毛稀拉,一副滑稽的面相。
他感觉这个少年姿态贵气,以为是洛阳的世家公子,心下咯噔一声,心虚不已,正要告罪。
但抬头时却见其模样面生,身形又娇弱纤瘦,不由又状起了胆子,轻嗤一声,“这位小兄弟多管闲事前,不妨报上姓名?我倒要看看是哪家不识抬举的富户敢和我们邱家叫嚣?”
楚婳愣了愣,疑惑道:“邱家、是?”
叶蓁抱剑,淡淡睨了眼那墙角的中年男子,语气没有波澜,“邱家是洛阳三大世家之首。·
青衣姑娘理了理袖袍,不咸不淡道:“此人是邱家副管事,而邱家老爷便是今儿包场画舫一楼看台的人。”
楚婳“喔”了声,若有所思。
中年男子又嗤笑了声,“什么乡巴佬,连我们三大家族都不知道。”
他把楚婳认成了京城某家富户的小公子,不谙世事太天真,居然敢挑衅三大世家,“这戏子是我们老爷看上的人,就凭你也敢抢?”
青衣姑娘攥紧了袖袍,手腕青筋微露,皮肤苍白透明。
楚婳见状,握住她的腕子,闻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他动不了你。”
青衣姑娘指尖颤了颤,垂下眼睛,低低“嗯”了声。
楚婳看向那副管事,微微眯起眸子。
她想起爹爹给她讲学九州志之时,特意说过中原之地对霍家有些威胁的名门望族和诸侯王。而她也记得,爹爹也并没有提到过什么三大世家。
……
“就、只有这些嘛?”楚婳用毛笔画了画图纸,问爹爹:“天、下之大,应当是有许多、崛起的家族、和侯爵罢?”
楚元默抬手给她喂了一块海棠糕,不急不慢地道:“有。不过那些家族对于霍家和我来说,不算是威胁,不值得一提。婳儿记着,你若是某天遇见了那些仗着家族势力欺负人的东西,不要害怕,不要委屈自己,大胆地去得罪,有爹爹给你撑腰。”
……
楚婳转了转眸子。
既然爹爹这般说了,那她也怙恩恃宠一次罢。
楚婳直接撸了撸紧袖,虽然没撸上去,但是气势已经有了,小模样娇贵得很,还真像是富家养出来的小公子。
她指向那邱家副管事,勾了勾唇,道:“叶哥哥、打他。”
叶蓁抱剑在旁,一直在等小姑娘下令,“诺。”
那副管事见这小公子听了三大世家的名号不仅不害怕,还敢打他,不由怒了,:“你!”
“铮——”
叶蓁长剑出鞘,锋利的剑刃在空中划过刺眼的寒光。
那副管事见了刀子,瞬间如鸡鸣息声,脸皮子青白胀紫,眼里出现了惧意。
他颤颤巍巍地哆嗦了下身子,目光狠狠地看了眼楚婳他们,连忙转身跑了,背影狼狈。
不速之客走了,厢房里恢复宁静。
青衣姑娘动了动手腕,“多谢公子。”
楚婳这才想起自己现下是男儿身,此刻抓着姑娘的手着实有些不妥,赶忙放开她,“抱、抱歉,冒犯、了。”
青衣姑娘看了一眼持剑的叶蓁,敛下眉眼,后退一步,“无碍。”
楚婳以为是锋刃吓着了她,便让叶姐姐收剑。
她摩挲了下掌心,不由回想起适才的触感,琢磨着。
这青衣姑娘的手腕好像比一般女子都要粗些?
这想法一出,楚婳连忙摇摇头暗骂自己。
就算这姑娘骨骼架子大了些,但这般揣测人家女孩实在是无礼。
“公子不必紧张。”青衣姑娘转了转腕子,淡声道:“适才多谢公子解围。”
楚婳没有紧张,只是一时显露了自己的结巴。
她咳了咳,抬眸看向青衣姑娘,重新努力措辞断句,再用慢悠悠的语速来装饰,让自己的语言显得像正常人,“敢问、姑娘芳名?”
青衣姑娘垂眸看着她,瞳眸琉璃,在黄昏之光下恍若反射着暗紫色,有一种说不出的颓靡惑人。
楚婳这才发现,这姑娘的个子,可真高啊。
青衣沉默一瞬,缓缓道:“奴家艺名,南霞。”
楚婳弯眸一笑,作揖道:“南霞姑娘、有礼了。”
许是小少年的笑颜太过烂漫天真,青衣的神情恍惚了下,慢慢垂落长睫,“公子尊姓?”
“我、姓叶。”楚婳抱住叶蓁的胳膊,酒窝浅浅,笑眯眯地道:“这是、我哥哥。”
洛阳水深暗涌,她乔装改扮的身份姓氏不能用楚和霍。
青衣微颔首,对叶蓁福身道:“这厢有礼了。”
她语罢,转身来到梳妆台前擦起了眉,借着铜镜看着身后两人,嗓音不冷不热,“请问公子可还有事?”
楚婳面色犹豫。
她是个敏感的人,能察觉到青衣姑娘的防备和冷漠。
虽然她此刻真的很想问这位青衣姑娘关于小竹马的事情,但是也理解人家适才受到了调戏,心中定然不好受,她现下便不能太过冒失,直接去向人家打探事情。
楚婳缓缓叹了口气,道:“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既然青衣姑娘还有着戒心,那她也不好开口询问。但是知道了这位姑娘人在这画舫唱戏,那她下次再来罢。
青衣姑娘淡淡颔首,走到洗漱台前开始净面,“公子走好。”
楚婳便带着叶蓁离开厢房了。
她临走前,回眸看了看余晖中身姿绝尘的青衣,最后温声说了一句:“姑娘的昆腔、甚美。”
青衣闻言,身形微微一颤。
随后,包厢里是良久的寂静。
等到外边走道脚步声远去、消失。青衣从袖中露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枚锋利尖锐的银针。
银针有毒,适才只要将它刺进邱家副管事的脖子里,那人定当场毙命。
青衣眸色冷漠,收回银针入盒中,开始卸去戏妆,用帛巾轻轻擦拭着脸颊,每一个动作都不紧不慢,天生的优雅涵养,恍若是画中走出来的人,有着一股独特的韵味和贵气。
净面后,铜镜竟是一张男人的容颜。
五官绮丽非凡,凤眸狭长含魅,瞳色阴森冷血。
夕阳西下,厢房里走进来一位老者,身后还跟着一名黑衣人。
那黑衣人腰间带刀,刀柄图腾上刻着“澹台”二字。
“张老,你来了。”
男人解下腰间系带,缓缓褪下青衣,从衣橱里拿出一件绛紫流苏广袖袍披上,走到铜镜台前坐下,墨发如瀑般垂落木凳。
张伯缓步走过来,朝他一揖:“公子。”
黑衣人单膝跪下,恭敬道:“少族长。”
澹台瑕端坐着,手里拿着一只鼻烟壶,淡淡吸了一口,薄唇微启,慵懒地吐出一圈烟。
轻烟缭绕,他的嗓音颓靡如蛇般森冷,语气静而缓,“孤今晚要看见,那个邱家副管事的尸体。”
黑衣人颔首道:“诺。”
他顿了顿,问:“少族长,适才那位拿着折扇的锦衣小公子,需要属下去处理掉吗?他握了您的手,恐怕会察觉出您不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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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刺激】
【果然是他来了~】
【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