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真的少女时期停止于外婆去世那年。
纵使外表再如何老成冷漠, 失去最后一道爱怜的眼光,她还是难过。
是一种什么样的难过,不太好说明, 但那段时间,就连大大咧咧的何蓉都不太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她诧异自己是否表现得这样明显, 同时迅速调整心情, 放学回家的时候绕去书店买了盘黑胶唱片。
她对唱片没有概念, 只知道班上有些男生痴迷摇滚到无法自拔,她想试试用那些鼓噪的声音把自己拉出来。
随手选了盘大红色封面的, 封面右侧有一个小小的把手,像是老冰箱上面的。红色刺目,她拿去结账。
回了家才发现, 家里没有唱片机。
她跟何蓉打听哪里有卖二手唱片机的,第二天去搬回来, 发现那张唱片不见了。舅妈支支吾吾说好像是被表妹拿去学校听了。
言真跟他们一家生活了九年,太清楚舅妈支支吾吾代表着什么。唱片是要不回来了。
言忠这么些年虽然没有露过面,钱财上倒也没亏待她。外婆临走时给她一张卡, 里头是言忠给她的抚养费,数字够她读完高中大学。
她想, 一张唱片而已, 就当给舅妈交伙食费了。
隔天再去那家书店, 老板说那是最后一张, 没有了。
言真的执拗不知遗传自谁,她就要这张唱片。
趁着周末跑遍了大小书店、唱片行,最后在快出城的郊区新华书店里找到了同样一张。
失而复得短暂地愉悦了她。
但也是在那个时候, 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命运的残酷在于它对每个人都予取予求。它允许你拥有某件东西的时候, 无论你丢弃多少次, 它都还是会回来。但当它不允许你拥有的时候,无论你多努力找回,最终都还是会失去。
是的,唱片丢了。
丢在了不知道哪里。
她上车前还捧在怀里,转乘的时候也还捏着,等再要上车的时候,它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
她沿路找回去,酷热的夏天,满头满脸都是汗。
找到她找不动了,言真想起外婆在的时候跟她说,真真,人啊,别太执着。
好啊,那她不执着了。
她蹲在个树荫下,突然就泣不成声。
明明在外婆的葬礼上都没有哭,但莫名在那个太阳快要把人烤干的下午,眼泪止不住似的,很快在她面前的土地上积出一个小小的水坑。那里头淹没的是她人生最后一点被人疼爱的时光。
在看见言执拉开书包,露出那张红色唱片的一角,这段回忆突然浮现在脑海。
言真心头忽然掠过一阵没由来的燥。
言执拿出唱片的时候,以为会看见她惊讶,失措,好一点或许会露出一些感动。但言真只是看着他,褐色的眼眸依然透彻,面上没有情绪,没有表情,淡淡的视线甚至没有温度。
他将唱片递给她,封面的红色在她眼睛里留下一抹似是而非的温度,他捉摸不透:“送给你,圣诞礼物。”
言真好像有些迟疑,但她还是接过来,手指在上面捏了捏,抬起眼淡声说了句:“谢谢。”
仅此而已。
他期待她会说点什么,但言真只是轻轻转身,回了房间。
房门关上,客厅里的冷空气敌不过言执眸中的寒霜。
他蹙了下眉头。
气氛是怎么变得微妙的,他们都说不太清楚。
言执伤在后肩,自己不好检查,言真帮他。
浴室里开着四盏浴霸,暖烘烘的光将小空间里的一切都照得发亮。
少年消瘦,脱掉上衣,露出紧窄的腰线,脊椎一节节的排列在背部肌肤之外清晰可见。他比她想象得还要苍白,那是种长久不见阳光的灰白,如果不是体温,她几乎要以为这是尸体才有的颜色。
不同于上次撞见他沐浴之后出来,这次两人的状态,关系,都有了改变。匆匆一瞥和仔细观察,细节在于这一次她不由自主地用指尖贴上去,两个人触电似的缩了缩,却又都默契的假装无事发生。
他的比例比人体写生课上的模特标准太多。
宽阔的肩膀,肩峰凸出了骨骼的轮廓,她从没见过他锻炼,但即便是瘦成这样,他的肩胛之下仍能看得出背肌线条下隐藏的力量。
劲腰很窄,腰间紧致得丝毫没有松垮和虚弱。有些浅色的疤痕交叠在他后腰靠近腋下的位置,看不出受伤时间和原因,它们为这具躯体增添了几分神秘不羁的故事感。
言真背靠着浴室的门,手指略略从他身上那些伤痕上扫过,留下一些轻微柔软的痒,再一路向上。
盥洗台上方的镜子里,少年侧脸淡漠,好似并未因她的抚触产生什么情绪,只那双黑眸好像隐隐起了雾。
不一会儿,言真在他右侧肩胛中部发现一团紫红,范围不大,但跟周围的皮肤比起来,着实碍眼。
她皱了下眉头,轻轻碰了碰,感觉到他肌肉绷起来,眉头皱得更紧,“痛吗?”
少年没动,低低发出“嗯”的声音。
他们刚才在门口撞那一下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言执太瘦,皮肤又白得不像话,种种原因,倒显得他弱不禁风。
言真有些生气。
她以前没发现赵崇南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
家里药物有限,好在检查了一下没伤到骨头,喷了药,药物的味道在密闭的空间里挥散不去,不是太好闻。
言真小心地帮他擦掉身上多余的药液,叮嘱他:“这两天别朝这边睡,书包也别背在这里。你还要去PUSH打工吗?那你最好小心点。”
他一直没有应声。
言真看一眼他沉默的后脑勺,眸色微沉。
收起东西,言真让他穿上衣服,她先出去,手腕却陡然被人扣住。
哐当——
门板后挂着的毛巾从身边掉下来,他曲肘抵在她耳侧,高大的身影俯过来,轻而易举地覆盖住她。
言真心口一热,以为他会吻她,视线停在他喉结处,不上不下。
他们距离很近,近到言真发现浴霸的光打在他身上,正渐渐透出一点微微的粉,是他体温正在升高的原因。
脑子里忽然想起锁骨上那抹红痕过了几天都没消掉,要是那痕迹在他身上,是不是会留更久?
唔,殷红会在他冷白的皮肤上久久不退,像个徽,象征他正在被人占有……
她垂着眼,纤长黑色眼睫挡住了神色,但言执察觉到她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得灼热。
眉尾一挑,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上来,“不喜欢我的礼物?”
他问得很直接,黑眸里的诱惑更是。
言真顿了一下,“我没说不喜欢。”
“可你不开心。”她皮肤滑软,在浴室里一蒸,还带着点温温的潮,他用拇指在她下巴上摩挲,体会着那种细腻。
“我没有。”言真被他磨得发痒,不安的动了动,“只是没必要。”
他没听懂,“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很久之前就认识我,可我忘了你,所以你不甘心,要让我重新记起来。”她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可我不想这样。”
黑眸一窒,他进一步压榨他们之间的距离,“为什么不。”
“为什么要?”
他们之间,言真看似主导,但实际上哪次接吻不是按照他的节奏来?言真有点闷,想找回来掌控的权利,又没机会。
现下倒是不错。
他看起来很在意她的态度,这很好。
抬手从他肩上穿过,松松勾住他的脖子,言真倾身将重心转移给他,目光缓慢在他脸上流连,“现在你喜欢我,我也不抗拒,不就可以了?你想用过去证明什么,证明你对我一往情深,见之不忘?那太俗了,也太累赘。”
她主动亲他,一下,两下,透彻的眼眸染上暧昧,变得缱绻而妩媚,“谢谢你的礼物。但我不喜欢回忆过去。假如有一天我真的想起你,也许我会离开。”
他呼吸加重,并不满她这样简单的触碰,坚实的手臂揽住她的细腰,用力掐在怀里,他忍了两秒,狠狠吻下去。
她总是冷情淡定,突然这样激烈的回应,他知道异常,可是她的味道让他欲罢不能。
浴室里潮热又明亮,两人之间却昏暗又阴冷。
他没有穿上衣,言真这次不知道该抓哪里,纤细的手指无措地在他肩后游移,他身上好冰,暖灯的热气仿佛进融不进他身体。
言真以前不知道,接吻耗费的原来不是体力,而是氧气。
缺氧的眩晕感让她脚下站立不稳,她感觉自己其实是挂在他身上的。
这实在不是个极佳的温存地点。她被抱上了盥洗台,牙刷、杯子、瓶瓶罐罐都被扫到地上,叮铃哐啷的杂乱掩盖了心跳的声响。
他在她的锁骨处停下,隔着衣料,她能知道他停在了上次的位置。
他在她毛衣上流连,低垂的眉眼微微泄出一丝乖戾的红,“要等吗。”
言真推开他的脑袋,细细地喘,“要。”
她透白的脸色已经被暧昧染成了粉,潋滟的眼波分明还不能抽离,可她仍然推开他,逐渐加深鼻息来稳定自己。
这样的言真,有种不可侵犯的禁欲的性感。
她是冷静自持的,也是沉溺难以自拔的。
决绝和温情在她身上分出泾渭分明的线,顺着她的呼吸进入肺腑,分割出她的理智与情感。
他抵在她的额头,呼吸还缠在她的肌肤上,试图继续蛊惑她,搅乱她。
但身下逐渐平息的胸腹,预示着她将不再沦陷。
浓雾茫茫的黑眸里是她微肿的红唇,言执心下紧得发麻,抬手撑住她身后的镜面拉开距离,他蹙眉看着她:
“言真,你到底在怕什么。”
作者有话说:
怕你/兽/性/大发呗~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