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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言真从谈怿那回来后去了趟学校,  跟李方潮说了取消交换申请的事情,还有后续她的出国安排。
  李方潮对她能得到Moon的大力栽培并不感到多意外,沉吟了一会儿后交代了些注意事项。
  言真一一应下,  准备离开的时候,李方潮又问了句:“什么时候出发?”
  她回头:“那边九月底开学,  估计上旬走。”
  李方潮:“那不是没两个月了?”
  言真点头。
  李方潮默了默,  “中途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应该。”言真看他一眼,  语调忽而上扬,俏皮道:“要不我请你吃顿散伙饭?”
  李方潮倒是没像以往那样跟她斗嘴,  只哼了一声,挥挥手,压低的嗓音难得的有些沧桑:“走走走。”
  言真撇撇嘴,  “那我走啦。”
  出了办公室,言真站在办公楼下回望,  阴沉沉的天将她褐色的眼眸映得清润透亮。
  怎么说老李头也当了她五年的老师,有点伤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这么说服自己忽略心头腾起的潮湿,深吸一口气,  转头继续步下台阶,离开了学校。
  言真对告别这事儿有些阴影,  好在她没什么牵挂,  在Z城除了李方潮跟何蓉,  她一时想不起还要跟谁说再见。
  何蓉蜜月还没结束,  言真在车上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没接。
  算了,还有时间。
  将手机扔进扶手箱里,  言真把着方向盘调头回家。
  夏日的天气令人捉摸不透,  天阴了整天,  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雨,言真快要到家的时候才终于淅淅沥沥地开始落。
  她没带伞,楼下常用的停车位今天被别的车占了位置,言真只得将车停在其他位置,再下车走回来。
  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雨越下越大,她三步并作两步地钻进楼栋,头脸还是被雨沾湿。
  有些燥烦地拨了拨头发,一边上楼一边在包里找钥匙,跟着发现手机好像落在车里了。
  “啧。”这么大的雨,她不想再折下去拿,脚步顿了顿,还是径直上了楼。
  进了家门,言真放下包就直冲浴室。
  她可讨厌死了这种从头到脚都湿哒哒、黏糊糊的感觉。
  冲过澡,换了干爽的衣服,包着头发打开空调,阳台外大雨如注,噼里啪啦地根本看不清天色。
  拉上窗帘隔绝雨幕,冷气的凉风拂面,言真打了个寒颤,终于想起来,家里好像还有另个人没回来。
  言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门的,他也没拿伞。
  看着玄关收纳桶里两把靠在一块儿的伞,言真想给他打个电话,手机又没在身边。
  她到房间打开电脑,一直挂在后台的微信还好没有退出,她找到言执的头像点开,正要发起通话,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外头的人用了十足的力气又急又重地砸门,那架势,像是要把门锤破。
  言真惊了一下,快步出去开门,门锁才解,门外一只苍白的大手便抵着门板猛地一推。
  哗啦——
  “你……”
  屋子里的冷空气与外头的疾风骤雨一经相撞,言真只觉眼前一暗,面前压来一道薄凉的唇,温凉的大手沾着雨水,捧着她的脸颊,不让她移动半分。
  言真睁大眼睛,感觉嘴唇被人含了一下,片刻之后,门外的人才放开了她。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声音嘶哑。
  言执苍白的面容被雨浸湿,黑发缕缕垂下,遮住眉眼,一双极致浓郁的黑眸里有黯淡的细碎光亮浮浮沉沉。额前大颗的雨滴滑过他的眉头、眼角,再顺着他直挺的鼻梁从鼻尖坠落。
  他整个人像被从水里捞出来的精致人偶,充满了破碎的死气沉沉。
  言真怔了一下,“我手机在车里,忘了拿上来。”看清他眼中自己的轮廓,她心口倏地一跳,眉间不由自主地皱起:“怎么搞成这样?”
  他没有回答。
  言真反手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进门,“进来再说。”
  屋子里开着空调,他身上闷热的湿气一接触低温,立刻转为冰凉。
  言真皱了下眉头,“先去洗个澡,我给你拿衣服。”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人猛地扣住。
  言执将她扯进怀里,他身上湿得厉害,但他不管不顾,一门心思要跟言真贴在一起。“让我抱一下。”
  他语气生硬,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低落,言真察觉到异样,第一时间没有挣开他,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后背已经一片冰凉了。
  怕他感冒,言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哄:“先洗澡,你这样会感冒的。”
  他嗯了一声,却没动。
  言真任他抱了一会儿,推了推他,提醒:“喂。”
  他这下干脆不回应了。
  湿漉漉的脑袋在言真颈后蹭了蹭,她软滑的肌肤上有沐浴露的香气,他贪恋这带着她体温的幽香,不住地想要多吸一些到身体里。
  他狗一样地在她身上嗅,弄得言真又痒又不自在,她扭着身子想躲,挣扎间头发散开,一头微微蜷曲的发丝黑得发亮,盖住了言执沉郁的脸。
  “别闹了,快点去洗澡。喂,你要是再生病了我是不会管你的……你听见没有?言执!”
  言真说到最后已经有点生气了。
  “你放手……”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言真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收紧手臂,力道失去了控制,勒得她腰间生疼,仿佛要被折断。
  言执埋进她的颈窝里,声音沉闷又黯哑,叫人心里也跟着闷闷的难受,“我找不到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不接。我好怕你已经走了。言真,是你教我要抓紧你的,你不可以放开我。”
  言真微怔。
  见过叶明昌回来的一路上言执都心神不宁,叶明昌最后追出来的那句:‘如果言真知道她父亲是为了你才抛弃她,你说她会不会恨你?’一直不断在耳边回响。
  他不知道。
  他不确定。
  言真看起来好像冷心冷情、刀枪不入,可她不是真的不会难过,她只是不让自己在意。
  一旦她在意,恨……只怕也是有的。
  他从一开始千方百计地接近、引诱,才终于换得如今言真的心扉对他敞开了那么一些些,偏偏又是这种时候,叶明昌要借他的手往她裸/露的内心里扎一刀……
  言执无法想象后果。
  他回来的一路都沉浸在忐忑的氛围里,车窗外雷电暴雨,他拼了命给言真打电话,但得到的始终是无法接通的机械女声。
  言执于是更加慌乱,脑子里不禁出现言真接到叶明昌电话的画面,崩裂、心碎、失望、直至冷冻成冰,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都写满了对他的厌恶与憎恨……
  心脏剧烈地收缩、跳动,只要想到言真冷眼相对的眼神,惶恐和不安就如洪流一般冲刷在他心上每一寸。
  他疯了一样跑回来,直到看见言真错愕的眼神,细微担忧的神色爬上她的眼角,他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猛地落回原地。
  她还不知道。
  言执缓缓抬起头来,身子却依然佝偻着不愿离开她的身体,黑眸里的淡漠不再,那患得患失的眸光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脆弱得好像眨眨眼就会熄灭。
  他原先从不晓得害怕是什么滋味,但他现在知道了。
  他曾在黑暗的海底见到过一束光,他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握住了她。他很清楚,一旦松手,他所有的一切都会永归沉寂。
  “言真,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
  言真从没见过这样的言执。
  他眉间微微蹙着,满头满脸的雨水将他平日里惑人的苍白和阴郁通通放大,变得异常清晰而透明。
  那些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老练尽数褪去,锐利的锋芒跟着消失,他变得不再神秘,只露出了他本来的模样。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的少年。
  言真一时有些恍惚,记忆里的某些景象与眼前这张脸开始重叠。
  他捧着她吻下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手似乎在颤抖。
  她听见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真真。
  *
  夜色昏沉,客厅沙发旁一盏昏黄的落地灯亮着,空调悄无声息的运行,外间近乎遮天蔽日的雨幕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呼啸着拍打着门窗,末日一般的大雨丝毫不影响屋子里缱绻温柔的气氛。
  言执背靠着阳台的门,隔着窗帘,消减了门窗的震动,他丝毫不顾身后雷声阵阵,像渴了许久的人遇到水源一般,不住索取的暧昧声响宛如这夏夜雷雨的合奏。
  跨坐在他大腿上的人不时配合地后仰身体,一头蓬松的黑色卷发在半空轻盈地浮动,暗香随之飘散。
  亲密这回事,一旦接触便难以停止。
  那浑浑噩噩的十天里,最开始的两个人初出茅庐,单凭着一股本能驱使,后来也是这股本能牵引着他们不断探寻新的方式。
  但这个雨夜,他们的本能好像安静了下来。
  有什么在压制着它。
  言真软倒在他肩头,呼吸急促而浅短,他抱着她轻轻拍抚,像哄小孩子那样,他们渐渐同步,深深吸,慢慢呼,直到她胸口的起伏不再激烈,言执抱着她,横放在腿间。
  他坐在冷硬的地板上,她坐在温暖的他怀里。
  听着外头的大雨,言真靠在他肩上,昏暗的光线里,她脸颊上还挂着浅浅的粉。
  她也跟这雨天一样潮湿。
  言执低下头来在她面上没规律地亲,亲的她发痒,才将他推开。
  如此静默地缓了好一会儿,言真褐色的眼眸里终于褪去了迷乱,只余一些些媚人的微红尚在眼角。
  她扶住言执精致流畅的下颌,轻轻地摸了摸,开口时含着些沙哑,“你今天怎么了。”
  从回来开始,他就表现得很奇怪。
  那种惶恐的患得患失不像他会露出的神情,偏偏出现在他脸上,叫人看着只觉得心底微微抽痛。
  言真想,他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可他是从哪里察觉的?
  言执没发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愧疚,他偏头吻她的掌心,纤长的睫羽低垂,在她指缝间轻轻扫动,“没什么。”
  言真纤细的手指卡住他的下巴,微微使了些力气迫使他与自己相对,四目相对,她眼中映着不远处微弱的光亮,更加透亮澄澈,让他的一切都无处可藏。
  “我难得想听你说说你的事,你确定不告诉我?”
  脱离了那种迷乱的状态,清醒的言真保持着姐姐的威严。
  言执看着她,突然勾唇笑,“难得?还好吧,昨天晚上我不是才说了很多。”
  言真一顿,昨天晚上……晚上说得那都是什么昏话。
  她故意冷着声音:“正经点,我没跟你开玩笑。”
  言执挑了挑眉,收敛了笑意,不再出声。
  言真看着他,片刻,她说:“既然你不想说,那我正好有点事情告诉你。”
  “嗯?”
  她撑着他的膝盖坐起来,要离开他怀里的时候,腰侧被他摁住。
  她抬眼看他。
  言执眯着眼睛,“就这样说。”
  “……”还霸道起来了。
  这样说就这样说,略调整了一下坐着的姿势,言真望着他的眼睛,道:“我跟连齐谈过了,我们觉得……”
  “你们?”言执打断她,冷然的声调明显不悦。
  言真:“……我跟你班主任。”
  这才对。
  他嗯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
  这小气鬼。
  言真在心里摇头,面上仍平静:“A城的大学,你想不想去?”
  言执眸光一动。
  言真解释:“你考的不错,这个分数其实可以在外地上一些专业冷门的一本,不过你坚持在本地的话,可能只能选择一些二本院校。我想的话,将来工作,学校还是比专业更重要一点。或者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专业?比如计算机、画画、体育?如果有的话,可以在这个范围里选一选,要是没有……我看好的那所A城的一本,专业也不错。你怎么想?”
  “我没意见,你帮我选。”他答得很随意,言真心头刚刚一松,他又补了一句:“但不去外地。”
  言真一顿:“为什么?”
  他反问:“你要去A城?”
  言真摇头:“不去。”
  “那就行了。”他将她抱上来一些,下巴贴在她额前蹭了蹭,“我只要离你近就行了。”
  言真一顿。
  夏季的雨夜,屋子里飘散着静谧舒适的冷空气,言真软香的身体靠在怀里,他微微用力就能让她嵌在怀里。
  这种时刻太美好,美好得让言执忍不住贪恋地想要多保留一会儿。
  怀里的女人默了默,开口劝:“你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你在哪我就在哪。”
  言真再次沉默。
  他突然问:“要不要听歌?”
  “什么歌?”
  “那张唱片。”
  言真愣了一下,“可家里没有唱片机。”
  “有。”他说:“等我一下。”
  他将言真抱到沙发上,然后从他房间里抱出来一台半旧的唱片机。
  言真见他把唱片机放在茶几上,熟练地找出唱片放上去,有些讶异:“你从哪弄来的?”
  他蹲在地上,抬眸一笑,“店里。”
  之前言真一声不吭地出去采风,他头几天在家气得要死,把房间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无意看到这张唱片红色的封面,他突然就想知道这唱片里究竟有什么,值得言真在那个夏天翻遍了整座城。
  恰好张显搬来了一台二手唱片机,他本来是想放办公室里装比搞气氛的,结果被言执二话不说就搬回了家。
  这张唱片不是什么知名歌手出的,里头两道男声轻柔和缓,略带一些电子的元素,整体听来安静平和,并不吵闹。
  这种唱片适合冬天坐在壁炉前听,被烧的噼里啪啦的柴火配合着音乐,氛围是寂静而温柔的。
  可那阵子言执火气上头,根本听不得这些半吊子不上不下的音乐,没听一会儿就想把它们都一块砸烂。
  想了想,到底忍住了。万一言真回来看见了呢?
  刚才突然想起来这玩意,他莫名觉得现在这会儿也许适合。
  将唱针调好,音乐开始。
  言执回到沙发上拥住言真,两人头挨头,男声轻慢吟唱,混着外头的雨声不停,所有一切都在变得温柔。  他舒服地闭上眼睛。
  言真鲜少有这种与人互相依靠的体会,温情弥漫在缓慢流淌的时间里。
  她通常会抗拒这样的时刻。下意识认为这会让她变得很感性,而感性不利于思考,尤其会让她无法立刻对接下来可能到来的伤害做出判断和防御。
  但今天约莫是心底的歉疚在作祟,她靠在言执肩上,忽然想袒露一回心声。
  她轻声说:“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作者有话说:
  唱片是《Versus》,感兴趣可以听一下,整体音乐不会很吵,带一点点迷幻的轻快,听起来没什么压力~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