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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严慎华还剩最后一口气,  估摸着是撑不了两天了,医生拿了放弃治疗的同意书给那女人签字,她不肯,  在长椅上又哭又嚎地指桑骂槐,说一旦签了字,  她们母女就要任人欺凌。说话时,  她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静默而立的少年。
  言执靠在走廊墙壁上,  眼皮微微耷拉着,像是困了,  感觉到她的视线,不经意转眼看过去,那女人简直像是要吃了他。
  他淡漠地回望,  在心中冷笑。
  叶明昌劝那女人放严慎华体面离开,保证道:“慎华之前已经做了遗产公正,  属于你们娘仨的,谁也抢不走。”
  叶明昌是个大律师,可他偏偏还是严慎华前妻的旧友,  那女人下意识以为两边立场上他肯定是跟言执站的更近,想做点手脚偏袒自然也很容易,  死活不肯信他。
  她咬死了不会就这样放弃。
  叶明昌也不想再解释什么,  只留下一句不管她现在签不签,  到了时候他都会看着办的,  她要是有任何不服,可以去上诉。
  说完,他不管那女人如何泪眼婆娑,  转身带言执离开了病房。
  是半夜,  医院里的食堂和咖啡厅都关门了。
  叶明昌在自动贩售机上买了两杯咖啡,  招呼着言执在大厅的休息沙发上坐下。
  他似乎觉得累了,一坐下就开始松领带,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眼角,叶明昌仰靠在沙发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言执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盯着杯子里旋转的白色泡沫,没说话。
  空无一人的医院大厅里一时寂静无声。
  “你还是不愿意改回你原来的姓?”
  “什么原来。”
  叶明昌睁开眼睛看他一眼,言执神色依旧淡漠。
  当年严慎华跟秦舒离婚,秦舒伤心欲绝,意识不清之下擅自更改了言执的姓氏,谁料这一举动更加坐实了严慎华心里认为她不忠的疑影。
  半年前,严慎华病危,设立遗嘱的时候叶明昌在旁提醒,他还有个儿子。时隔多年,严慎华早已知晓当初的真相,想起这些年对言执的亏欠,他不要求他能原谅自己,甚至愿意主动将财产留一部分给他作为补偿,唯一的条件只有一个——他必须改回姓严。
  叶明昌大半个月前找到言执,告知他这件事情,本以为他会看在遗产的份上爽快答应,谁知他竟抵触至极。
  叶明昌坐直身体,重新将眼镜戴上,耐着性子继续劝他:“言执,不要赌气,这关系到你未来的生活。这些年严慎华的企业发展很好,出乎你意料的好,他留给你的部分足够你将来一辈子吃喝不愁。这是他对你的补偿,只要你愿意把姓改回来。”
  言执扯了扯唇角,“我没听过补偿还有附加条件。”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叶明昌皱眉。
  言执冷哼:“他当初可是因为怀疑我的身份才坚持离婚的,不是大事他又何必揪着不放?没记错的话,那女人可是跟他离婚之后才疯的吧。”
  叶明昌一顿,随即沉声道:“他自己也不干净。”
  言执拖长声调,“哦。”他眯着眼睛,阴恻恻地说:“当年为了离婚,他污蔑那蠢女人不忠,不肯承认我是他儿子,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你应该都知道吧?你唯一不知道的是那女人后来为了报复,疯狂虐待他的儿子,也就是我,来发泄对他的怨气。你想象不到她发起疯来有多可怕吧,就连你那个至交好友都看不下去,怕我真的死在她手上,才匆匆让人把我送走。呵,他俩活着的时候只当我是他们互相泄愤的工具,到死了才想起原来我是他们的儿子?叶大律师,你说这合理吗。”
  叶明昌眉头紧皱,看着他说不出话。
  片刻,言执身体向后靠,随意地将手臂搭在沙发背上,玩笑般的口吻听不出一丝温度,“这样吧,既然你这么爱那女人,不如咱俩商量商量,我死不改姓,让楼上那临死的鬼带着愤恨下地狱,也算对那女人在天之灵的慰藉。你看在我帮她报了仇的份上,把遗嘱的附加条件稍微修一修,这样大家也算是各取所需了,怎么样?”
  叶明昌面色凝重,顶灯在他薄薄的眼镜片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寒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言执无所谓地撇撇嘴,“不愿意就算了。”
  他将咖啡放下,颀长的身子站起来,不经意地搔了搔发尾,“反正急着认儿子的不是我。我今天跟你来了,也让他见了最后一面,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剩下的,怎么做随便你。”
  他说完,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叶明昌叫住他:“这么晚了你去哪?”
  他散漫地抬手一挥:“回家。”
  *
  见完何蓉,言真回家路上经过超市,想进去采购一点食材。
  这段时间在家,太多精力都耗在床上,她和言执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正好明天没事,可以在家琢磨着弄点吃的。
  她纯属心血来潮的想法,可进了超市才发现由于没有任何烹饪经验,只能跟人求助。当她跟导购说想买三鲜面的食材,导购上下打量一眼她的穿着打扮,直接将她领到了方便食品区。看着那一货架的方便面,言真觉得,要不还是明天再跟言执一块出来买好了。
  夏夜的街道两旁霓虹闪烁,等红灯的时候,言真降下车窗,温热的夜风混着车子里的冷气,在脸颊边纠缠不清。
  她不由往车外看去——闪着灯的商店招牌、随风摇摆的树影、三三两两正在说笑的人群,与油画布上僵硬的线条不同,夏日热烈的温度让月亮都有了流动的痕迹,月光下的一切都是鲜活而生动的。
  她以前好像从未发现夏夜是这样热闹。
  李方潮之前说她浮躁,没有耐性。
  最近她倒是有变得慢一点,看东西变得温和了一点。
  比如以往在学校、画室、家,这三点之间来回,一路上的所有景物她都经过了千百遍,但直到最近,她才开始慢慢记住它们的样子。
  她总认为反正总是要毕业的,画室也总是会换的,难道她要一直去费尽心力去记一些迟早会被替代的东西?那也太麻烦了。
  但今天她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其实不必费神,轻松地享受当下的舒畅,就像这样看看夏夜的街景,得片刻夜风吹拂的松快,也没什么不好。
  再比如她曾很悲观地认为没有任何一种感情可以持久,时间长了总会淡去,那些说爱能长久的人无非是在自我欺骗罢了。
  几个月之前如果谁跟她说,有人惦念另一个人六年之久,并且在这期间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毫不气馁,她一定不会信。
  可今天何蓉说言执这些年一直都在找她,言真却没有怀疑。
  想起他说的那句‘你说的,我都记得。’夜风恰好吹过来,言真的心像被一层柔软的、果冻一样的透明物质包裹着,跳动的震荡被妥帖地容纳在内,撇去了剧烈和尖锐,只剩温柔的起伏提醒着她还活着。
  这是种前所未有奇妙感觉,奇妙到让言真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一路敞着车窗,吹着风回到家,下车的时候想起言执说今晚不回来了,言真锁车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望向那条漆黑的走廊,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垂眸笑了一下,迈步朝楼栋里去。
  “言真。”
  身后有人叫她。
  言真停下脚步,回头。
  离车尾两步远的地方,有道消瘦的黑色身影立在路灯之外的阴影里。
  酷热的夏天,他穿了一件长袖的卫衣,卫衣的帽子盖在头上,帽檐之下一片漆黑,看不见五官。
  可这声音、这轮廓……像极了言执。
  言真蹙眉:“你是谁?”
  *
  奶茶店。
  临近打烊,店员小妹说他们只能在店里待一刻钟。
  从坐下起,言真就在打量对面的这个人。
  到了有光亮的地方,她还是看不清他的五官——他摘下了帽子,但带着口罩,头发很长,整张脸只露出一双被遮挡了七七八八的眉眼。
  他目光很暗,即便是在这样亮堂的位置,也看不见什么光亮。他一坐下来就在四处张望,不像在看装潢,也不像在看人,只是扫到什么就看一下,然后很快移开目光,扫向下一处。飘忽而又专注的神情,莫名有点神经质。
  虽然不能完全辨认他的五官,但从他这双眼睛的形状,言真足以认出他。
  “你是梁飘的哥哥?”
  饮料上桌,待店员离开,梁飞诧异地看着她。
  言真用手指点了点眼角,淡声解释:“我学画画,对人五官多少有点分辨的能力,你们俩的眼睛,很像。”
  她说到这里,梁飞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亮光,“你见过她?”
  “嗯。”她拿起饮料,想说她们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但楼道、孤儿院大门口,那都不算什么正式见面,顿了顿,她补充道:“也在这儿。”
  梁飞像是知道那次会面,他搁在桌上的拳头握起来,声音被口罩阻隔了一层,听起来更加低沉,“我知道,那天是我来接的她。”
  言真见他声音似乎有些紧张,随口一问:“那天怎么了吗?”
  梁飞掀起眼帘,突然语气尖锐地问:“是你报的警?”
  言真愣了一下,“什么报警?”
  梁飞盯着她看了良久,神情渐渐松懈下去:“没什么。”
  见他面上的口罩在说话间上下移动,露出上半部分的鼻梁,隐约有道断裂的疤痕附着其上,言真眉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
  沉默了一会儿,柜台后的店员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言真不想拖延,开门见山问:“你来找言执?”
  梁飞眼睛一抬。
  言真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今天不在,你可以改天再来……”
  “我不找他。”
  梁飞打断她,意外地说:“我找你。”
  言真话音停下,抿唇看着他。
  梁飞将两只手都搁在台面上,略往前倾了倾身,言真立刻闻到他身上飘来股奇异的香味,她皱了皱眉。
  梁飞一手捧着奶茶的杯子,另一手拇指习惯性地抠着食指指腹,他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你认识一个叫言忠的男人吗?”
  作者有话说:
  姐姐真的有在慢慢变得柔软~
  之前预计这本二十万,写着写着发现可能要超过,但是具体超过多少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希望大家不要养肥我呜呜呜呜呜呜
  明天再试试看能不能日个万~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