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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上党骨(七)


  甯阶见伏凇已然发现,便坦然道:“不错,在出茶楼后,我便已经发现他。”
  他?
  甯阶话落,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半响,一位胡子拉碴、满头蓬蒿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先向甯阶行礼:“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
  甯阶微微颔首:“无甚。”
  王沂本以为这人的声音会跟他的容貌一样毛糙,但没想到意外的温雅。他往前走了几步,旋即向此人行礼,问道:“阁下是?”
  糙汉子回礼道:“在下是高家村的村正高笼。”
  李磷蹙眉道:“你是一直跟着我们吗?”
  高笼无奈笑道:“在下灵力低微,凭借着自己的修为根本无法进入上党山,这才十分冒昧地偷偷跟在几位兄台小姐身后。”
  甯阶打量了高笼一眼。
  虽满脸胡渣,但依稀能辨认出俊美的容颜。但瞧他衣衫的破烂程度,绝对不是跟在他们身后两天造成的。
  正因他长时间在危机四伏的上党徘徊,甯阶对高笼更加好奇。
  甯阶声线淡冷问道:“说书先生是你请人搞的鬼吧,你一直在拿上党马鬼一事作为你做某种事的垫脚石。”甯阶轻轻掸了掸衣袖,道:“我现在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笼的面色忽然凝重起来,他郑重地向甯阶行礼,道:“实在不瞒兄台,在下借上党马家灭门一事的确不该,但的确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这样的话,在下无法进入上党山寻回在下妻子的尸体。”
  王沂惊讶道:“你来寻你妻子的尸体?”
  高笼面色沉重道:“一年前在下的妻子因病去世,大殓前一股丧乐忽然响起,在下妻子的尸体便破开铺衾站了起来,推倒儿子跑了出去……”
  高笼是村正,哪怕妻子身死,他的职责在这,也需要巡视村子四周,以微薄的灵力保护村庄不受小魔的侵袭。
  是以,当诡异的丧乐突响时,高笼未在家中。家年纪较小的孩子怕损害母亲的尸体,也不敢动,只能一直追着。
  幸好一旁的乡亲见此连忙跑去找到高笼,高笼这才能跟随着丧乐来到上党。
  跟甯阶他们一样,高笼一进上党上就遇到浮起在空中的白絮。
  他自知灵力低微难以踏入,但又不想放弃妻子的骨骸,故一直在平芜徘徊。
  不久恰巧平芜有人出丧,高笼遇上赠杏知无不止的习俗,这才想借马鬼之事,把上党怪异的白絮传开,希望灵力强悍的修士听说并来到上党,以此跟在他们身后趁上党山破,把妻子的骨骸偷出来。
  一开始的确效果不错,有些能力比他高一些的修士来到上党山,可是都被白絮击退。
  随着修士的败落,慢慢的,上党在平芜变得禁|忌起来,百姓们对此默而不谈,修士们也当视而不见。
  旋即,消息像是封锁起来一样,外面的人不知上党怪异,平芜内少有的修士当作平芜并无上党一山,缄默不语。
  高笼无奈道:“在下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花钱雇说书先生在修士或者游人来往多的茶楼、酒馆讲述此事,希望可以传开,遇到像各位兄台这般灵力高强的修士,在下便有希望救回在下妻子的尸骨。”
  李磷打量了高笼一眼,开口道:“尸骨最终也会泯灭于混沌,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寻一副并无用处的白骨。”
  谢秾轻扯李磷的衣袖,眸子中透露出对李磷这不近人情的不满。
  李磷轻拍了谢秾一下手,往前走了一步,继续咄咄逼人道:“说到底同为男子,我不信你散播马家之事、跟在我们身后仅仅是为了一具不久便销为泥土的尸骨!”
  谢秾以为高笼可能会翻脸,连忙从李磷身后走出,站在李磷前对高笼道:“高兄,我兄长……”
  高笼的脸色不似之前那般充满敬意,但也不是说立刻翻脸为怒,只是敛去神情,一双漆眸点满认真与郑重道:“或许在你们眼里这只是一具终将泯灭、毫无用处的尸骨。但,哪怕是销为泥土,我也要跟她一起化。”
  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伏凇听言,一向置之身外的她意外地抬手在指尖凝了一股灵力,旋即抛向高笼,给他用了一个净身术。
  净身术下,一位脸色带着疲惫却仍难掩其俊美清雅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举,便是伏凇的态度。
  她认可高笼的话。
  伏凇把手放在膝上,淡声道:“既然是要见妻子,则不能以这般脏乱沾身的样子去见。若以此面目前去,她定会心疼。”
  话落,她从灵袋中取出一件耕芜派的弟子服,扔给了高笼。
  当高笼听到伏凇说他妻子会心疼时,怔了一下,旋即眼角透露出些许红意。
  高笼接过衣服,郑重地朝伏凇行了一礼。“多谢姑娘赐衣,日后定结草相报。”
  伏凇淡声道:“我虽废一条腿,但我派不缺护我的师弟,不需要你来结草衔环。”
  高笼没说话,只是再次朝伏凇行了一礼。
  伏凇此举倒是令甯阶意外。
  伏凇眼底的冷漠都能从魔界传到梁陵窃蓝山,且因其腿伤向来习惯壁上坐观,这样的人竟然能体恤高笼,着实令人惊讶。
  不止甯阶如此,就连李磷也满眼惊愕。
  他不可置信道:“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的话?!”
  李磷惊愕的语气,活像是伏凇这么些年的书与经历,最后全部都塞给了鹤雾湖那群气人的青竹。
  亦或者说,像是在怀疑伏凇在鹤雾湖时,是不是被一群仗势欺人、根浅无大智的青竹给占了灵识一般。
  王沂虽然也有些惊讶,但见李磷语气这般,脸上也露出了微微不满:“江楼,适可而止。”
  谢秾虽只唤了李磷一声兄长,但脸上也写满了不敢苟同。
  李磷怒极反笑:“你们心可真够大的。砚信,你之前怀疑我不能接手水沉派,现在倒是我怀疑你能不能接过风乍派的重任。”
  说完,他把目光放在高笼脸上,脸上浮现出讽刺与嘲讽:“你可真幸运。这群人第一次被雷劈后,你便遇上了。我真不该夸你手段高,还是嫌弃他们灵台生尘!”
  甯阶倒是不意外李磷语气的刻薄与尖锐,毕竟他之前在芜山也算是见识过。
  不过他倒是有些惊讶。
  之前李磷他们三人,王沂为长兄,但统领他们三个人的是李磷。现在看了,倒是之前为首的是伏凇,只是伏凇因腿疾不愿再出世,这小集体的掌舵者,这才换上了李磷。
  甯阶对此谈不上看热闹,要是他与宓沈单独出来,他定是比李磷更加谨慎高笼莫名的出场。
  但此事却给甯阶敲打起警钟。
  ——像李磷在三人中几乎算是一呼二应的人,可今日遇到与伏凇观点相悖,也只能变成孤身一人。
  王沂心慕伏凇,护着伏凇并不奇怪,但对李磷有着好感的谢秾也不站在李磷这边,着实令甯阶有些心惊。
  友情、爱情如此,那几乎常年闭关几乎与人界断绝联系的师尊,人情处境恐怕一定比他想象还要差。
  就在甯阶目光敛去深意时,伏凇转眸看向甯阶,道:“甯兄如何看待此事?”
  甯阶看了一眼高笼道:“足下的确灵力低微。”说着他把目光转向李磷,继续道:“不过李兄谨慎细微也并无错。”
  “哦?”伏凇冰着一双眸子,面上毫无表情道:“那甯阶到底何意?”
  甯阶清淡一笑:“虽高兄来历不明,也难说不是幕后之人。不过我此次下山就是来历练的,哪怕他心思不纯,何尝不是对我的历练。”
  王沂点明甯阶的意思:“所以你也赞同高笼跟着我们?”
  甯阶点头:“高兄的话是真,我们便成全他这番情意。若是假,也无甚,亦是我们的历练成长罢了。”
  李磷冷哼一声:“不愧是仙尊的弟子,丝毫不怕犯错。如此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我草木皆兵,还是你们识人不清。”
  高笼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四人欠身作揖道:“多谢各位少侠。”
  刚刚伏凇虽然是把山中的尸骨全部凸出来泯灭,但她所摧毁的是灵力比她低下的阵法,在山中,还有一个更为强大的阵法。
  若是想真正解决上党此难,还需要往山里走。
  等高笼换好衣服后,五人便继续往山上走。
  路上王沂推着伏凇的轮椅,高笼跟在谢秾身后,李磷与甯阶一同走在后面,倒是也分外和谐。
  李磷走了几步,突然对甯阶道:“你在想什么?”
  甯阶瞥了李磷一眼。他以为李磷现在全部心思都在高笼身上,没想到他还分了一丝余光放在他身上。
  看来,李磷最不信任的就是自己。
  甯阶收回沉思,回道:“此乃甯某的私事。”
  李磷冷哼一声,道:“只要你这私事的确是私事就行。”
  甯阶没有回答李磷这个问题,而是突然瞥向李磷。他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旋即把目光收了回来。
  李磷蹙眉道:“你要说什么?”
  甯阶微微仰起头,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回道:“没什么。”
  李磷眉头蹙得更紧:“要问就问。”
  甯阶瞥了李磷一眼,开口道:“你刚刚说我有师尊担着,所以才不怕犯错。”
  李磷也看向甯阶,嘴角勾起讽刺的笑,“难道不是吗?”
  甯阶摇头又点头,旋即又摇摇头,道:“第一年我特别害怕犯错,然后师尊告诉我,有他,不要怕,他担的起。后来,我真的不害怕犯错。”
  李磷没有说话,不过眼中的讽刺微微减弱了一些。
  甯阶吐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是现在……起码没有面上这么潇洒桀骜。之前未出窃蓝山,只知道师尊年少成名,是无人可攀的顶峰,我身为师尊的弟子,定不能丢师尊的脸。但仙门大会之后,我反而没有那种仰慕的心境了。虽谈不上懂你,但是也不是不能理解因噎废食的心境。”
  所以才撇了你一眼,又什么都没问,把话收回。
  李磷沉默了顷刻,旋即冷哼一声:“我师出名门,自小得到家父悉心教导,又年少成名,哪里需要因噎废食。”
  甯阶淡然不语。
  虽是在家族护佑中长大,但他毕竟是将来水沉派的掌门,肩负着天下苍生,或许的确没有犯错的经历,但是又何尝不是不能犯错。
  四人中,李磷的确最为稳重,但没想到最不成熟、最难看开的也是他。
  就这么想着,甯阶的耳边忽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顷刻,地动山摇。
  眼前的石壁,骤然出现裂缝,旋即一样东西趁着飞尘朝他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