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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Ch.21


  梁聿中学时挺有名。
  一拜梁铭所赐。二是长得好看。
  那时候她学习中不溜,  背个画板神出鬼没,人缘却奇妙的还不错。
  在去国外之前,有不少校外的人会从校门口晃过,  想看看传说中男女通杀的梁聿长什么样。
  她骨相漂亮英气,下颌有一处亮眼又收敛的转折。眉骨鼻梁都偏高,眼尾微翘,  唇形却显露出花瓣形状,娇憨被她固有的气质冲散,  但又搭出奇异的和谐。
  梁聿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至淡至浓,如江潮初涨,  初看不以为意,待在其中停留片刻,  已经被覆盖淹没。
  难以驯服的美。
  她人长得高,头发一直留的半长不短,戴只万年不变的纯黑电子表,穿衣习惯也偏中性,宽松舒适为主,  同款不同色的工装裤十五条,同色不同款的马丁靴8双。
  梁聿的爱好也奇怪。
  凝望落日,  记录颜色,把五十张落日铺满房间的地板,  挑其中最喜欢的层次,混到一起。
  收集石头,  分门别类,将在海滩上捡到的,  和树林里捡到的都要分开,  放到两个房间里。
  喜欢种植,  水培植物,它们的根茎大多细而长,有时她会为了其中某一株担心的睡不着。
  好在江茗对她要求不高,看着她七十分的试卷,都能喜出望外:你竟然及格了——
  是这种家长。
  现在想起来,她觉得十八岁前的梁聿,像活在阳光房里饱满又轻盈的种子,随时准备着被风带走,等待着世界在面前徐徐展开。
  ——如果她想,甚至可以遨游进地幔。
  她也真的做到了。
  飞啊飞,飞到了地心深处。
  奇怪的是,在内部,在似乎永久燃烧的深渊之中,她看到了另一道背影。
  好熟悉。
  恍惚间,好像已见过他上万次。
  正想试着叫一叫,突然间,她这颗小种子被一股强风带走。
  江聿梁额头一痛,猛然惊醒。
  她睁眼,有些迷蒙的望向窗外,不断变化的海景从眼前一闪而过。
  “不好意思啊姑娘——我这突然让人加塞了!”
  司机大叔从后视镜上看了眼,抱歉道:“没事吧?!”
  刹车刹得急了,她被惯性甩在玻璃上。
  江聿梁摇摇头:“没事,您慢慢开吧。”
  反正已经堵了那么久了,不差这一会儿。
  她默默摸了摸额头,包悄然鼓起。
  江聿梁:“对了师傅,大概还有多久到机场?”
  司机看了眼导航:“一刻钟,很快了啊!”
  说完,他疑惑的目光从后视镜上再次滑过。
  轻声嘟囔道,这么巧?怎么几次抬头,都看见了同一辆商务车。
  江聿梁一低头,看见膝上摊开的本子,被风吹开了两页。
  是个已经很旧的日记本,封皮有一只蓝鲸,正从海里跃出。里面写得满满当当,厚度都发生了些微变化。
  江茗留下的。
  今天邱邱先搬家,下午工人会到,人员多又杂,她干脆把重要的东西带在身边。
  不小心睡着之前,她刚好在翻。
  江聿梁看到这一页的某段,无声勾唇。
  【2009年7月7日。
  ……
  今天小聿又晚回来了。自己打架就算了,还□□。都中学生了,竟然没打赢。
  问她帮了谁,也不记得。脸怎么会跟调色板一样,好好笑哈哈。
  记录下,小朋友难得输一次。】
  指腹从纸面轻抚而过。
  她很久没有去各大寺庙拜一拜了,干脆拿这个本子当幸运物。
  江聿梁是相信这些的,从前每年年初、年尾,都要去给新的一年祈福,再为上一年还愿。
  那就保佑她今天……
  心愿达成吧。
  -
  江聿梁本来时刻盯着app,注意着航班动向。看见陈牧洲航班延误时,她刚好堵在路上,还松了口气。
  结果因为太久没去机场,跑错了航站楼,等绕一圈赶到时,已经晚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抬腕看了眼表,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陈牧洲。
  人潮汹涌,男人身处其中,尤为显眼。
  等待的人很多,大多低头看着手机,或是焦急期待的张望,最后热热闹闹的相拥。
  他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陈牧洲没有看手机,也没有抬头看人群。
  江聿梁拉开点距离看这个人,感觉很奇妙。
  陈牧洲让她莫名想起庞贝火山。
  美与险并存,它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了宇宙不可动摇的意志。
  在他身上,就成了一种不可动摇的孤独。
  陈牧洲身形轮廓那么出挑,等待的姿态却趋于沉寂。
  沉寂到,随时等待着归于灰烬般。
  江聿梁看得有点出神,周围人影来去,只有他是不变的。
  直到落入一双眼。
  浅棕的瞳孔。在太阳下折射像琥珀。用哪几种色调出来最准呢。
  从前她会想到这些。
  这一刻却没有。
  她唯一想到的——
  这是陈牧洲的眼睛。
  江聿梁为这个想法一愣,很快又回过神,大步飞奔过去。
  江聿梁:“不好意思!我路上有点堵,晚了点——”
  说完张望了下:“你……没有带行李吗?”
  她有一点点失望。
  本来还想主动点,将功补过呢。
  陈牧洲嗯了声,嗓音淡淡:“没有。”
  江聿梁现在进步了,看他神色也能看出点端倪,心情兴致如何。
  今天,明显不太行。
  而且,她还闻到了一点似有若无的酒味。
  江聿梁没说什么,扬眉笑了笑:“那走吧。林助跟我交代过,车停哪了。上车我再把文件给你,你慢慢看。”
  陈牧洲点头,算是应下,迈开长腿先行离开。
  上车前,江聿梁跑到他前面,帮他把后座门拉开,很是殷勤。
  陈牧洲却径直从副驾上了车。
  怎么回事。
  江聿梁一头雾水,但还是把门关上,绕到了主驾那边。
  陈牧洲仰头靠在椅背上,阖着双目,眉心微皱。
  她系好安全带,抬眼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喝醉了吗?看着有点不舒服。
  陈牧洲很少这样失态,肆无忌惮地流露一些……
  不该属于他的情绪。
  犹豫两秒,江聿梁还是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探身过去,帮他取过安全带。
  她十分小心谨慎,手尽量不碰到他,让这件事本身回归到最纯粹的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去。
  电视剧里的情节能暧昧起来,都是有后期帮忙定时的。要是让陈牧洲觉得她有所企图……
  她真正的企图达不成,才叫麻烦。
  但安全带扣上的瞬间,轻微的咔哒——
  那一声,还是让他睁了眼。
  准确地说,只是半掀了掀眼皮,好像不是完全清醒的状态。
  毫无防备地撞进她眼睛。
  像个深之又深的漩涡。
  一时间,江聿梁动弹不得。  她本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第一个字差点没发出音节来。
  “你是不是醉——”
  江聿梁正打算无声拉出一段距离,陈牧洲忽然抬了抬手,在她耳边极轻地触了一触。
  她浑身一僵。
  他的指尖带点薄茧,凉意明显。
  明明是夏天,却像剪了一片冬天的雪,轻然飘过——
  但只是将她散下的一缕发丝,柔和地拢到耳后。
  可很快,便收回了手。
  他眼神微垂,目光难得失焦,没有任何实质的重量,
  令人印象深刻的凝视。
  让她莫名地想起很多年前。
  她是这样看日落吗?看苔藓旁路过的蚂蚁吗?或是看了碎裂又波光粼粼的海面?
  于是,明知道是管中窥豹,还是因洞晓了一角秘密,观察到万物存在如此温柔又疯狂,而放任狂喜的海啸淹没自己。
  为什么。他也有着相似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江聿梁连呼吸都忘记。
  他在透过她看什么?
  江聿梁清晰地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想退回的,退到自己本来的位子上,
  因为有什么不太对,正滑向她无法控制的方向。
  但凭江聿梁自己,实在太难做到。
  陈牧洲忽然又开了口,声音很低。
  “江聿梁,我很好奇。”
  “你改名是因为什么?”
  江聿梁瞳孔圆睁,刚要惊讶,又想起来,他应当是知道的。
  ——那一天,他说过,警局帮忙后第二天,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是关于自己的详细资料。
  资料第一项,就有她的曾用名。
  梁聿。
  但陈牧洲没有叫过她原名,一次都没有。
  江聿梁:“我——”
  她犹疑了几秒。
  官方回答很多,她大可以随便拉出一个来搪塞。
  跟陈牧洲,有什么坦白剖析的必要呢?
  明明没有。可以现编。
  但江聿梁还是诚实地扔出了答案。
  “因为我妈。我想……想记住她,想,”
  江聿梁很轻地咬了咬唇,飞快地吐出了七个字。
  “成为她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她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
  因为太过幼稚了。
  成人的世界,说得出口的想念只有万分之一。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死亡是终点,可还是要用各种各样的篇章、画面,因为活人还在,活人还活着。
  捡拾一些材料,修补碎裂的心。
  江聿梁已经过了想起她会哭的日子,但也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把大部分的真心与记忆尽量锁起来。
  怕它跑出来,翻涌成一片痛苦的海。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怕他会发笑。
  都说人喝醉了,容易展露最真实的一面。
  陈牧洲也真的笑了。
  他唇角的弧度那么轻,微微上扬。
  “是吗。”
  江聿梁不敢再看,她已经后悔。
  正要神色如常地回到原位,后脑勺突然被一双大掌轻扣住。
  他用额头轻碰了碰她的。
  触感如蜻蜓点水,也没有马上离开。
  陈牧洲双目涌动着许多情绪,她看不懂。
  但她听到了。
  “你很勇敢。”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在这样近的距离中,气息流动,她仿佛被新世界包裹。
  他们之间,架出的一道新世界。
  属于无尽——
  无尽汹涌的雪。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