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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Ch.45


  在这一秒来临之前,  一切早有预兆。
  他的沉默安静之下,分明还潜藏涌动着一些其它东西——真正属于陈牧洲灵魂内部,他不愿展露的部分。
  当然,  不代表展露出来的那部分是假的。
  只是他把那些更尖锐的、偏暗面的特质牢牢覆盖在静水流深下。
  江聿梁觉得有些东西实在说不清楚。
  更早的时候,她想象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人。
  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的样子,但她很确定,  她喜欢更明亮、坦荡、赤诚的人。
  能让她轻而易举地靠近,不必担心被灼伤的人。
  画像模拟一万遍,  也不会是陈牧洲。
  可谁知道喜欢是这样的,没有章法,  无从控制。
  她能感觉到,他动了真格,  虎口力气极大,让她仰着头被动地靠向他,极淡的清冽气息借吮吻强势渡进来,不容置疑。
  江聿梁刚开始挣扎了一下,但很快放弃。
  她的睫羽轻微地颤了颤,  无声地垂下,不发一言,  背紧贴在冰凉的墙上。
  陈牧洲无意间望进她眼里,霎时僵了一瞬。
  江聿梁长了双很亮的眼睛,  清澈干净,任何一点情绪都会泄露的很明显。
  包括此刻。
  她布满血丝、发红疲惫的眼。
  在感觉到陈牧洲稍微撤出了一点距离时,  江聿梁沉默看向他,轻声道。
  “可以的话,  我想休息会儿。我有点累。”
  她虽不清楚江茗具体做了什么,  但显然,  是江茗曾经守口如瓶的事。视频在47秒处戛然而止。
  江聿梁知道,自己能收到这个视频,代表江茗想做的事可能没成功。更是侧面印证了一件事——
  海岛的最后一天,也许根本不是意外。
  光是想到这些,就让她觉得筋疲力尽了。
  陈牧洲没说什么。只是在她擦肩而过时,忽然扣住了她手腕,握得很紧,手背用力到青筋微突。
  江聿梁侧了侧头,但没有看向他,声音有些低。
  “你是来办公事的,别耽误太多时间。”
  “耽误。”
  陈牧洲复述了一句,忽然轻笑。
  眼里却半分笑意也没有。
  “江聿梁,我很好奇。”
  他微微俯身,望着她的眼睛,平静道:“对你来说我算什么?空闲时的消遣,可以随时放弃的第二选项,是哪一种?”
  SCG那太子爷带着点小得意,展示了他们新换的一系列设备,包括公共区域的监控都是超高清的。
  他让对方调出行政酒廊的部分,那时候她们周围没有人,能清晰地看见她。
  画面放大倍数,陈牧洲无意间瞥到她说的话。
  监控当然没有声音。但读唇语对他来说,是早年间的基本生存技能。
  ——我应该还是原来的想法。
  ——不把人家牵扯进来。
  那一瞬间,陈牧洲连跟SCG周旋等待的心都没了,直接敲了合同,径直下到行政酒廊这一层。
  江聿梁被他问得怔住。
  她看着陈牧洲,眉心忽然很轻地皱了皱,刚想开口说什么,陈牧洲蓦地松开她,大步流星地离开。
  经过时,掀起一小阵细风。
  江聿梁没追上去,她转身往相反的洗手间方向走去。
  过了快十分钟,她才恹恹地从里面出来,倚在门口的墙上发呆。
  手机的信息一直在弹,几乎都是邱邱和周宁的。
  “哎不用找了,人在这里——”
  周宁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怎么待这么久?”
  周宁小跑过来,关切地上下扫视了眼:“江江,你脸色……”
  晚来一步的邱叶汀看出来了,直接拧开了包扣:“我带卫生巾了——”
  “不用。”
  江聿梁吐了口气,撑起一个笑:“没事,我刚换了,就是有点难受。”
  周宁皱眉揽过她的肩:“站着多累啊,走了走了,赶紧去坐着,我跟他们要杯热的。”
  说话间,她跟邱叶汀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都是成年人,有的话压根不用说破。
  陈牧洲刚才出现时,脸色沉到人心惊,近乎深重的凌厉。连正在兴头上的那位太子爷都被吓到了,小心翼翼地收起兴奋,把人请走了。
  九成九是不欢而散。
  但周宁和邱叶汀在这方面,完全是站在统一战线的。
  开玩笑,江聿梁是什么性格,心大到什么地步,她们还是很清楚的。
  现在这种状态极其少见,神魂都不在原地似的。
  对她们俩来说,先把人安抚好了是首要任务。
  周宁给邱叶汀偷偷发了个信息。
  过了没一会儿,邱叶汀状似不经意地提议道:“江江,你晚上想吃什么?这个时期要好好补营养。”
  江聿梁发呆地盯着桌面,过了一会儿才抬头,语速慢腾腾地:“对不起,我还是想回家待一会儿。”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她的瞳孔微震。
  家吗——
  她有了吗?
  **
  LAX这家bar开在新城商圈最寸土寸金的地方,去年才开业。老板背后有SCG的高层撑腰,场地、设备、酒水渠道都是城内顶尖的,晚上十一点一过,LAX附近的街上豪车就跟批发一样。
  郑与在LAX门口停下,把自己新买的SF90交给泊车人员。
  刚往里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惊奇地瞥了眼一辆静静停在夜色中的黑色Koenigsegg  Gemera。
  这车可不好订,国内保有量应该在个位数。
  但他认识的朋友里,刚好有一位车主,只不过郑与几乎没见那人开过。
  踏进内场的时候,挑高拉到极致的穹顶,加上射灯晃得人头昏眼花。郑与早都习惯了,顺便拉住熟识的经理:“今天这么热闹?”
  他得到回复,说是背后的大老板今天也来了,SCG的邱总,今天人高兴地要买全场的单,而且还带了位难得一见的客人。
  郑与跟邱亦燃也认识,不过前段时间邱亦燃被家里薅回去干活了,现在看来是被家里松绑,重新杀回夜生活圈了啊。
  抱着看热闹的心思,郑与跑到三楼,推开了高级VIP包厢的门,这间的位置、设备和装潢都是最顶尖的,邱亦燃来自己地盘玩,肯定指定这间包厢。
  “姓邱的——!”
  郑与拎着瓶啤酒冲进来,兴冲冲的表情僵在脸上。
  想象中纸醉金迷的热闹场景没有出现。
  黑金底色的装潢沿用到了包厢灯色设计,相似色调下,深色的射灯安静地打在长沙发上。
  人倒是有,不过就两位。
  好巧不巧,郑与还都认识。
  跟一脸入定、神情呆滞的邱亦燃相比,坐在靠右侧的男人神情要平淡很多,身子微微前倾,指尖的烟雾细细地上升,跟灯色一起笼罩住他眉眼。
  陈牧洲这个状态——
  郑与脑海里警铃大作。
  可惜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邱亦燃激动地叫住了:“哎郑与!!”
  天可怜见,邱亦燃后悔,真的后悔。
  他宁愿去工作一百个小时,也不想在这么快乐的地方陪陈牧洲这种人喝闷酒!
  在这之前,邱亦燃只跟正常人在夜店玩过。但陈牧洲根本不需要任何游戏或人,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只留他一个人硬着头皮喝,邱亦燃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人无声沉默地抽烟。
  更不用说人家连说话都懒得说,偏偏陈牧洲这种人,只要存在于此处,场子气压自动变低。邱亦燃叫人把空调偷偷调高了两次,头都要大了。
  他也不是傻子,今天白天当然看得出来,陈牧洲去行政酒廊找的人,九成九是情债。那可是陈总的热闹哎,不看白不看——抱着这种心理,邱亦燃才高高兴兴地跟过去。
  于是现在就被迫在夜店原地打坐冥想。
  “啊。哈哈!”
  郑与也无处可走了,陈牧洲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只能硬着头皮进来了,笑嘻嘻地问道。
  “这么巧啊,大家都在!”
  郑与坐到邱亦燃身边,无声做了个口型。
  ——他怎么了?
  邱亦燃也做了个夸张口型无声回复。
  ——吵架!
  郑与蹙眉,眼神在他们之间一转。
  ——你们俩?
  邱亦燃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什么,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系统自带的铃声。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陈牧洲已经倾身从透明桌面捞起手机,望着来点显示,神色阴晴不定。
  他迟迟没接。
  郑与跟陈牧洲认识这么久,也没见过他这么差的脸色,便小心翼翼道:“怎么了?谁来的啊?”
  陈牧洲没答,站起身来,捞起西装外套就走。
  等到包厢门砰地一声关上,郑与才忽然反应过来,眼睛瞪的像铜铃,从卡座里跳起来:“我靠,他不会在等人家电话吧?!他?!陈牧洲吗?!”
  邱亦燃瘫在卡座里:“这不是很明显。”
  郑与目瞪口呆:“这是打的第几个?”
  邱亦燃不假思索:“一。”
  郑与:……
  邱亦燃捞起一瓶面前的威士忌,若有所思:“不过,陈总找的是什么人啊?把欲擒故纵玩这么溜。”
  郑与沉思了一秒:“如果是我知道的那个……应该是出于人道主义打的电话吧。这种招数她可能学不来。”
  这次轮到邱亦燃愣住:“我靠,哪个啊?!陈总是认真的吗?”
  郑与参与过这事,还是清楚的。
  毕竟是陈牧洲跟在人家身后发疯。
  但郑与其实也挺好奇。梁家这位千金怎么会有那么大魔力的?
  转念一想,陈牧洲就算成功了,连一点想公开的迹象都没有,任舆论甚嚣尘上,估计也就是维持这个时间段的新鲜,不可能真结婚。
  郑与便顺口回道:“认真的,但应该就是认真谈谈,不会走到最后吧。”
  *
  她只打了一个电话。
  就再没有下文。
  陈牧洲把车开到路边,又等了半小时,没等到,油门一踩到底驶到车少的大路上,轰鸣的引擎声散在茫茫夜色中。
  他可以不回CBD的公寓,但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开了过去,反应过来时,已经停到了地下停车场。
  上了电梯,陈牧洲盯了按键很久,最终还是摁到现在住的那层。
  半分钟后,电梯停稳。
  陈牧洲靠在原地,没有动作。
  现在只要摁楼下一层,就能去敲开她的门。
  怎么能有人没良心到这个地步。
  他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江聿梁。
  浮现出她垂眼说话那一幕。
  很不公平。
  她随口一言,就可以让人如坠冰窖。
  而他束手无策。
  陈牧洲知道她的。知道她更喜欢什么样的人,在她面前,他总是下意识的,把可能会吓到她的东西压进最底部最深处。
  尽量平静。尽量温和。
  那些在黑暗中逐渐清晰的、扭曲的执念,被埋的越深,就越是盘根错节地生长。
  在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陈牧洲摁下开门键。
  他走到门口,看见那里蹲了个人。
  江聿梁把头埋在膝盖里,困倦已经快要席卷她。
  但隐约听见脚步声,又飞快地抬起头来。
  “回来了?”
  江聿梁声音有些驱不散的朦胧睡意。
  陈牧洲垂眸,神色极淡地扫过她。
  “有事吗?”
  江聿梁撑了把地面,要站起来的当口,手里握着的东西一松,掉到了地上。
  那是个方形的小盒子。
  在它掉到地面的瞬间,两个人的眼神同时落上去。
  空气停滞了一瞬。
  准确地说,有差不多半分钟,没有人开口。
  江聿梁找回声音后,听见自己轻飘飘道。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牌子,我就随便拿了个,型号也是——”
  “不对……不是今天,今天不行——”
  越抹越黑。妈的,她在说什么。
  周宁为什么要塞这个在家里。她又为什么要在手上转着玩。
  陈牧洲的视线从地上缓缓上移,凝视着她的眼睛,很轻地翘了翘唇角,语气却沾着明显的凉意。
  “江聿梁,你想干什么?”
  陈牧洲轻笑:“啊。你怕哪天你突然想走了,提前把该做的都做完,你也没什么负担了,对吗。”
  江聿梁唇角抿得很紧,没有说话。
  陈牧洲掌心穿过她脖颈,从后脑勺处托起她来,迫使她的眼神没有任何逃避的空间。
  “是吗?”
  “还是说,你真的想跟我做吗——?”
  陈牧洲问的声音轻之又轻。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眼神一寸寸地挪移,像一把浮动的刃,所到之地,让江聿梁有种被剖开的感觉。
  “你技术好吗?”
  陈牧洲不无恶劣地挑了点笑,冷到极点:“算了,坏也无所谓。进来——”
  他一把抓扣住江聿梁手腕,把人往里拽。
  厚重的大门被指纹解锁的瞬间,江聿梁回拽住他袖口,指尖勾在他袖扣上,轻微地颤抖。
  她的力气其实很大。但拉住他的这一秒,几乎没有任何重量。
  “陈牧洲。”
  江聿梁觉得嗓子干涩,试了两次才说出来:“你今天,谈事情成功了吗?”
  “应该成功了吧。”
  江聿梁笑了笑,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这个人运气不太好,据说霉运会传染。提前跟你说什么,万一传给你了,不太好。如果你高兴的时候,我也不想影响你的心情。”
  “我今天……”
  “过得不太好。”
  江聿梁沉默了几秒,开口承认的瞬间,泪从眼眶里毫无预兆地滑落,她甚至没力气牵动面部神经去做一个悲伤的表情。
  “我见到了没见过的她。”
  “很难过。”
  江聿梁喃喃道。
  以为失去是能习惯的常态,但在视频里看到年轻的江茗时,江聿梁清楚地察觉到,她被击穿了。
  被残酷的岁月追上,被留存的影像提醒。
  在这些影像设备中,时间被按了暂停键。在现实世界中,漫长而永恒的失去才是事实。
  她觉得这些悲伤压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地把它分担出去。
  谁也没有那个义务。
  包括陈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