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房门被一脚踹开,白起一身黑甲闯入堂中,  浑身甲片血污遍布,  抬手摘下军盔,那脸上也尽是飞溅血滴残存的暗红斑驳。堂中军吏迎上来,从白起手中接过那把铁剑,  但见那发蓝剑刃早已卷起,  还有几处凹陷断口,  上头结了层层血垢,  早不知道饮过了多少人的血。
  白起丢下铁盔,喘着粗气,一路直直朝房内撞过去。偏厅房中,尽是一股血腥之气,两个军医站在榻旁,却是束手无策,卧榻上头那人白发散乱,身上军甲解开,  那件染血的中衣也被剪开大半。白起浑身一颤,  咬牙看着卧榻上的白山,双眼只盯着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一枝箭杆纯黑发亮,  当胸将白山穿了个透,定在他左胸上,白布浸血压住伤口。
  白起双目染火,军甲下拳头握得啪啪作响,看向一旁站着的军医,  “怎么还不拔箭?”
  军医双手尽是血污,只叹气摇头,面上也是焦灼难耐,“不可啊,这箭通体铁打,根本不能断箭,箭矢透过后背,恰是在心脉的位置,若是此刻强行拔箭,肯定会伤到心脉,血崩难救!别说是拔箭了,就算是动刀,也无处下手啊!”
  白起看向白山那毫无血色的脸,只见他叔父双眼紧闭,此刻只有微弱呼吸,只像是将要燃尽灯油的枯灯,叫他觉得那箭仿佛穿透的是他的胸膛一般,痛得连喘息都不能。
  身后脚步声响起,裨将白秋跑入殿中,见主将白山伤得这样重,也是脸色煞白,双眼通红,偏过头去压下心中怒火,拱手朝白起到:“副将军,韩军后撤,此刻在洛阳北郊集结扎了营,斥候来报,魏军驻扎在洛阳南郊,已经埋锅造饭。”
  白起点点头,问道:“宜阳守军可有消息?”
  白秋回答道:“宜阳尚未受敌骚扰,任鄙副将军已经领兵与宜阳令回合,派了斥候来等主帅军令。”白秋看向卧榻上的白山,问道:“可白山将军……”
  白起他知心中担忧,战国军法有道:主帅如果战死了,亲兵全队尽数问罪斩杀。更何况倘若白山死了,莫说是众多将士受牵连,便是对三军士气的打击,也不可估量!白起重重吸了一口气,道:“韩魏已扎营修整,便是知道我主帅伤重,等的便是军心涣散的一刻。主帅所率领的军队折损如何?”
  身旁军吏应声回道:“巩城受韩军伏击,死伤过半,两万人,如今还剩八千可用。”
  白起点头,“并入武遂守军。”说罢,扭头对白秋道:“你亲自在武遂城内寻一辆马车,派一名军医随行,挑十人护卫,趁韩魏喘息这时刻,全速将主帅送入函谷关救治。”
  白秋拱手得令,转身便朝外头跑去,还未跑出门去,却迎面与一人撞了个正着。白秋后退两步,抬眼见武遂令一个不稳,一屁股摔在地上,只捂着心口拧着眉喘气。白秋着急,只抿唇上去扶起武遂令,抬脚就要往外走,手臂却被武遂令拉得紧紧,正要开口骂过去,只听见身前女子声音带着急促。
  “白山将军何在?”
  内厅里白起闻声,两步转身走出来查看,一见来人,登时眼前一亮,道:“赵医?!”
  赵荧见白起在,面上笑颜展露,呼出一口气来,反身将身侧的一人拉住,带到白起眼前,问道:“白山将军呢?”
  白起未答,先是看向赵荧身边那白发老人,只见老人身形佝偻,皱纹满布的脸上带着赶路而来的潮红。白起拱手,对那老人问道:“敢问这位前辈是?”
  老人喘了两口气,摸摸下巴上的白须,笑着拱手回答道:“老朽秦缓,受一墨家姑娘所胁迫,啊不,相邀,特来救一救白山将军。”
  白起一听,当即松了一口气,大喜过望,朝前深深一躬,郑重道:“多谢扁鹊先生救我叔父!”
  扁鹊捻须一笑,扶起白起双臂,“先莫要说这样早,白山将军可在内室?请带路。”
  白起重重点头,伸手引向内里,领着扁鹊进入内室。军医已经听见扁鹊来了,当即恭敬往边上让开,让扁鹊走到伤榻近前,只在一旁帮衬着。
  “莫要太担心了。”赵荧走上前,拍拍白起的肩膀,道:“有扁鹊先生在,万无一失。如今主将伤重,白公乘还是先安抚军士,准备迎接韩魏联军才是。”
  白起颔首,见这里赵荧与扁鹊都在,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正要抬腿往外走,却还是顿住步子,转身回来,却对上赵荧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未等他开口,赵荧先笑道:“她在来的路上。我在咸阳受到飞鸽传书,急匆匆寻了扁鹊先生过来,她还在成都,赶过来还有些时候。大敌当前,先公后私,白公乘该懂得。”
  白起抿起嘴唇,拱起手来对赵荧一躬,“谢赵医提醒。”说罢,转身接过军吏递上的新剑,大步往外走去。
  此时的秦国军队初战受挫,内里主将重伤,外有近三十万韩魏联军虎视眈眈。白起步入武遂城守军堡垒正堂时,正见一屋子裨将千夫长百夫长围着沙盘地图站着,个个愁眉不展,手按剑柄,恨不得将那剑柄认作外头韩魏军队,一把捏碎在指尖。
  见白起入内,一人立刻迎上来道:“白副将,主帅如何?”
  白起扫视堂中一双双盛满焦急的眼睛,朗声道:“医者扁鹊先生赶到,主帅无虞!”
  内里一人当即双手举起,长叹一声,“天佑我大秦!”一时之间,喜悦如同浪潮,在整个厅堂之中回荡,将那一双双拧紧的眉毛舒展开。
  沙盘旁的一个裨将一拍案边,抽剑出鞘,狠狠道:“领兵出城,将那韩魏二狗杀个片甲不留!”
  剑尖一指天空,当即一呼百应,只叫那屋顶也被掀翻开去!
  “众将士。”白起忽地开口,声音冷冷,如若他冰山一样的面庞,上头没有怒火,没有愁容,只冷静得不像凡人,仿佛那中箭重伤的并非是他的叔父主帅。
  “韩魏联军三十万陈兵洛阳郊外,宜阳军力六万,武遂不足八万,如今我军主帅重伤,士气低落,此战断不能硬碰硬。”
  热火如同撞在冷冰之上,霎那间偃旗息鼓,堂中将领渐渐噤声冷静下来,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收剑归鞘,拱手向白起道:“但听号令!”
  堂中尽是跟随白山征战多年的秦国老将,随便挑一个出来肩上都有赫赫战功,一声未曾应和,只平静看向白起。
  白起脊背挺直,细长凤眼中目光炯炯如刀,未现丝毫惧意胆怯,伸手一指沙盘中函谷关隘,道:“第一,武遂主力五万强兵步卒后撤渑池,三万依据山势埋伏待命,两万越山支援宜阳,与一万宜阳步卒埋伏在华山脚下。第二,宜阳剩余五万步兵绕道翻山,沿着伊阙设伏。第三,骑兵精锐,五千武遂,五千宜阳,关口待命引诱韩魏联军入内。第四,剩余骑兵由我率领,北上巩城,冲散驱赶韩魏联军,迫使韩魏南下伊阙,包抄截杀。”
  身旁军吏捧着军令符牌上前,但听堂中一阵细细抽气之声。忽地后头一将上前,拱手道:“末将愿领兵埋伏渑池!”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末将领兵驰援宜阳埋伏!”
  “末将守武遂诱敌!”
  “末将领宜阳铁骑!”
  一座座秦国巍巍铁山,此刻皆拱手俯首在白起身前。白起取过军令交到堂中将领手中,自己手中亦握了一道军令,紧紧锁在手心之中。
  白起望向堂中一众将领,拱手道:“新君即立,外敌入侵,秦国存亡,尽在我等肩头!”
  话音一落,亦是群情激昂,个个手握军令,赳赳回道:“但听号令!”人声震天,只在屋内久久不去,一座座铁山手握铁剑迈向外,领着军令共赴沙场。  身后站着的白秋上前,白起将手中军令交到他手中,道:“整顿骑兵,趁韩魏联军修整,趁夜北上。我去看看叔父,随后到。”白秋领命,握着军令走了出去。
  白起低头看向那沙盘上点点旗帜,压在沙盘一侧的双手十指收紧,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身往白山那处走去。
  屋内血腥气味消散不少,白起一迈进堂中,便见赵荧陪着扁鹊走出来,两人脸上表情皆是松乏,扁鹊面上柔和慈祥,正笑着用一方湿帕子擦着手。
  白起两三步迎上去,问道:“扁鹊先生,我叔父如何了?”
  扁鹊呵呵笑了两声,将手中帕子交给赵荧,道:“箭矢已经取出来,并未伤及心脉,白山将军无大碍了,只是失血过多,有些虚弱,日后还得静养好长一段时间。”
  赵荧开口问道:“战况如何?”
  白起向扁鹊拱手一躬,“武遂将有韩魏军队过境,请扁鹊先生速速乘车回函谷关内。”
  赵荧和扁鹊面上神色都一瞬凝重下来,这场仗难打众人皆知,白起这样一说,便是要兵行险着的意思了。
  扁鹊点点头,道:“如此,白山将军伤势重,不能呆在武遂城内,老朽是医者,不能弃伤者在险境,必定送白山将军一同入函谷关。”
  白起脊背躬得更深,“晚辈谢扁鹊先生。”
  赵荧一指内里,道:“你先进去瞧瞧白山将军吧,好放心,我先送扁鹊先生出去登车先行。”说着,赵荧扶着扁鹊,一同往外头走去。
  白起目送二人离去,抬脚进入内室,刚绕过幕帘,便见榻边立着一人,黑白束袖衣衫,三千青丝由发带松松束着。白起浑身一震,两步上前,一把将那人扳过来收入怀中,低头,发香盈满胸腔,一瞬将血腥污浊洗净。
  声音低低竟不知为何带着些喑哑哭腔,喊出一声:“泊宁。”
  蒋泊宁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一瞬间喉头酸涩,也不顾战甲血污,伸手搂住白起腰背,声音温软如绵,“我在。”
  山河破碎,沙场待命,纵使千军万马踏血而来,却难抵这一声柔情。
  白起略略松开双臂,低头看见蒋泊宁眼下一圈淡淡乌青难掩,忍不住伸手轻轻覆上她干燥嘴唇,喉头滚动,轻声道:“辛苦了,我……”
  未等他说完,只听见外头白秋的声音急促,“副将军!骑兵已经集结完毕!”
  白起高声回道:“知道了!”一转头,正想开口,只觉手指被蒋泊宁握在柔软手心之中。
  蒋泊宁抬头看他,笑道:“我会护送白山将军回咸阳,你只放心。”说罢,又重重捏了一下他手心,“我等你回来。”
  白起只觉一颗心如若被暖阳包裹,反握着蒋泊宁一双柔荑,“小心。”
  蒋泊宁笑着点头,“平安。”
  白起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两下,转身取过军盔戴上,迈出门去,双目如狼,直视门外,沉声下令,“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白起:┗(  ^O^  )┛挣聘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