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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番外·魏冉&赵荧



  番外一·魏冉&赵荧
  秦国这一年的初雪来得恰是时候,正是大军班师两个月之后,  咸阳上空蓦地阴暗了两日,  忽地一觉起来,整座咸阳城的百姓都抬头惊呼,只见天幕上细细碎碎的小雪飘散下来,  渐渐变大。城外麦田,  如同绒被铺上了麦田,  正是瑞雪好兆头。
  咸阳城内的街头巷尾,  孩童早已被冬衣裹成球,三三两两跑出门来,攥起雪团,压成雪球丢来丢去,只听见嘻笑声融进初雪里头,洒满咸阳城。
  右相府前,忽地青铜马车轮毂叮叮作响,马蹄急急,  一路将马车带进巷中,  车夫攥紧缰绳,将马车停住,  反身就去取马凳放在车下。还未等那马凳放稳,便见一顶灰色斗篷钻出马车,两三步跳下马车,也不管那车夫,直直朝门前台阶走上去。
  丞相府门前小厮正巧开门出来准备扫雪,  手中提着扫帚,刚抬眼便见一个女人风风火火走来,一字不说,就要往门内闯进去。
  大清早的,小厮还有些迷糊着,下意识拦住门口,“姑娘是何人?”
  “女医令赵荧!”
  小厮当下就醒了。丞相府里头上上下下的哪一个不知道赵荧,却是从未见过赵荧来丞相府,自然是不认得,却又不敢去拦,只愣在原地。
  赵荧此时没有半分好脾气,抬脚便将那仅仅露出一线门缝的大门踢开,推开丞相府小厮,斗篷毛边扫过丞相府门槛,径直走了进去。
  雪越下越大,丞相府前院雪如白地毯,上头只有一串稀疏脚印,直冲正厅。廊下家老刚巧绕出来,撞见赵荧走来,当即快步迎上去,躬身问好:“赵医令……”
  赵荧抬眼一瞧那家老,脚步一停,正想说话,却听闻木门那一侧,厅堂中传来沉沉一声询问:“谁?”
  家老见赵荧面色不善,一听自家主君出声,当即额头青筋一跳,正要上去拦,却没能赶上去,只见赵荧一把推开门。
  木门大开,外头寒风搀着冷雪,一股脑随着赵荧的斗篷涌进室内,遇上室内暖融融一片,纷纷融了开去。厅堂上首炭炉中噼啪响了一声,魏冉抬起头来,目中也是一愣,眯眼一瞧,只见赵荧双颊被冷风吹得微红,身上斗篷的兜帽也没戴上,大雪落下,染了乌发,此刻细细融化,湿了鬓角。
  “怎么冒雪来了?”魏冉丢下手中铜管笔,抄起一旁的手炉,起身绕过木案,两步迈到厅堂中央,握着手炉的手伸出去,将要靠近赵荧的那双颤抖柔荑。
  厅堂中哐当一声,外头家老急急迈进了,只见铜手炉骨碌骨碌滚在一旁,里头的碎炭灰撒了一地。赵荧身上斗篷抖动,广袖拂起,一下就要往魏冉脸上招呼过去,却蓦地在半空中被牢牢握住,另一只手要动,更是被他先一步控住动弹不得。
  “混蛋!”赵荧手脚并用地挣扎,将魏冉身上衣服都弄得未乱,还是被制住压在了他怀中。
  家老目瞪口呆,只见魏冉堪堪将赵荧控住,冷冷目光扫过来,这才想起不妥,正要低下头去,听见上首魏冉斥道:“出去!”
  家老闻言,拱手一躬,转身便小跑了出去,反手将木门带上,只将两人留在屋内。
  “放开我!”赵荧甩着脑袋,抬脚要往魏冉身上踢过去,简直都要上嘴咬了,这才让魏冉双臂松开,将她放了开去。
  魏冉看着她后退两步,绾在身后的头发都乱了,鬓间湿头发细细碎碎地散落下来,黑的发,白的肤,红的脸颊,一双眼水汽氤氲,怒意含羞,一下叫魏冉呼吸都紧了,咬着牙不敢说话。
  赵荧喘了两口气,抬手就指向魏冉的鼻尖,“好你个魏冉!我谢你是救过我的命,帮我出秦国,也敬你是我亡夫的挚友!你纠缠我,我不理就是了。你消停这几个月,竟是要拿官位爵位来逼婚,我赵荧今日告诉你,我不嫁你!你死也休想!”
  一颗心先是提起来,接着被摔下去。魏冉喉头滚动,死死抿着唇,双拳攥在广袖之中,只看着赵荧,胸膛起伏,一个字都未曾说出来。
  赵荧骂完这一通,转身就想走,还没走出两步,只觉手腕一紧,已是被魏冉攥在手中。赵荧气得脑袋发白,张嘴就要往魏冉手上咬,却听他的声音在头顶颤颤响起:“我何时拿官爵来逼你?你说清楚。”
  赵荧手腕翻转,却怎么也从他手中挣脱不出来,狠狠瞪着他冷笑道:“咸阳城里,谁还请得动太后为你说媒?新的女医令都挑好了,要让我退下去了。怎么?我要是不答应,除了女医令一职,你还想要从我手里拿什么?我赵荧命一条,七年前就该没了,我不在乎……”
  “住口!”魏冉眉心拧起,只冷声呵斥她,“什么话都好这样乱说!”
  赵荧冷哼一声,“你……”
  魏冉手臂收紧,只将赵荧拉到身前,“我魏冉是喜欢你,是想娶你,可我从没想过逼婚,更没想过用什么官爵,什么太后去压迫于你!你若不信,我尽可立死誓!”
  赵荧口中唾骂也一瞬收在齿间,愣住只看着他双眼,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魏冉神情严肃,一丝一毫不像是说笑,说完,只轻轻松开她手腕,抬手将她头上碎雪拂去,将斗篷兜帽盖好,往后退了一步,瞧着她的那眼中深沉,看不出半点喜色与怒意,只垂下眼眸去,将一手端到身前,压住腰带铜钩,“太后对你说那些话,我自会去问她,你不必担心。你不愿嫁,我绝不会逼你。”
  “魏……”赵荧正要开口,却只见魏冉转身回去,已经是要谢客的模样。赵荧也怕是自己被气昏了头,莽撞上门来胡闹,一瞬也泄了气,要道歉却开不了口,只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出去。
  木门吱哑一响,外头风雪声响起,雪地里听不见脚步,人已经走远。厅堂内一声长叹,魏冉摸着腰间那枚铜钩,只觉上头燕纹硌手,渐渐发烫。
  “家老!”
  外头候着的家老闻声,当即走进殿中,拱手应了。
  魏冉转身道:“备车,我要入宫见太后。”
  家老一愣,迟疑开口,“怀侯,昨夜一夜未曾合眼,今日又是休沐……”
  “备车!”
  主君一声令喝,家老再不敢回嘴,躬身退了出去,抬眼吩咐身边小厮。小厮们当即去拉马的拉马,套车的套车,将魏冉的皮裘取来,随着魏冉登车往秦王宫去。
  ……
  甘泉殿内,只闻书声朗朗,魏冉一踏进甘泉殿前院,便远远瞧见廊下两人,太后拥裘围炉,看着身旁的公子悝捧着一卷竹简诵读,正是眉眼带着笑意,暖着一方小小甘泉殿。
  太后抬眼,瞧见魏冉进来,眉头一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唇角笑意渐深,抬手拍了拍公子悝,“你舅父来了。”
  公子悝闻声放下手中竹简,转身恭恭敬敬笑着朝魏冉一躬,朗声喊:“舅父安好。”
  魏冉嘴角微收,压下心事,先对太后一躬,又朝公子悝拱了拱手,“太后安好,公子好。”
  太后伸手拿过公子悝手中的竹简,笑道:“好了,今日就念到这里了,时候不早了,快去用早饭,读书去吧。”
  后头的婢女闻言,当即走到公子悝身后,陪着公子悝走出甘泉殿去。
  “怎么?赵医令还是不肯?”
  还未等魏冉兴师问罪,太后反倒先轻笑了一声,随手将竹简丢给身边的月姑,拢了拢身上斗篷,往殿内走去。
  魏冉撇撇嘴,只跟了上去,一面走一面抱怨道:“太后您操心我的事做什么?如今我也不小了,我的事自然能自己作主。逼着别人嫁过来,厚道吗?”
  太后扶着月姑的手臂在木案后头坐下,狐狸眼抬起来,凉凉打量了魏冉一回,“真没用。人家都骂到你面前了,还是个束口布袋子一样,一颗豆子也不吐。难怪泊宁丫头要白起那冷面兵头也不要你!”
  魏冉皱眉,“这又是哪里跟哪里的话?我的事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太后蛾眉顿时蹙起,冷哼一声,“是,跟旁人没关系,独独就是跟这个秦女有关系!你苦着守这许多年,人都到眼皮子底下了,你有本事,纵使当上丞相当上王侯,能叫人家倒过来向你求亲吗?”
  魏冉听着,一瞬瞪大眼睛,“长姐你怎……”
  “怎知你守那秦女多年?”太后冷笑一声,“这些年我塞给你的秦国女子少无?你要了哪个无?若你要个嬴姓秦女,便是这秦王宫的公主都能任你挑,何况这个咸阳?这片秦土?偏偏就是这一个赵荧。你是我带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性子!”
  魏冉一下噤了声,咬着牙不肯回话。
  太后那双狐狸眼闭起来,长长叹了口气,“泊宁那丫头说得没错,王上是个聪明孩子,会是个很好的秦王,你如今年轻,就有了战功有了封邑,却总归是个客卿,总归不稳当。你不要别的人,只要赵荧,就好好跟她说,如今你无妻,她无夫,有什么不妥当的?”
  半晌,魏冉只一字不吐。太后猛地睁开眼,喘着气,抓起案上的铜碗就往魏冉身上掷过去,“犟牛!给我滚!”
  铜碗中还有茶水,尽数洒在魏冉的衣裳上,湿了一片。魏冉脸上神色不变,拱手一躬,还当真转身往甘泉殿外走去。
  大雪来势汹汹,可当魏冉走出秦王宫时,大雪却已经停歇,艳阳高照,屋顶积雪只闪闪发亮。魏冉停在秦王宫广场前头,望着天上骄阳,低头轻轻叹了口气,朝身旁小厮道:“去太常官署,这雪停得太快,奇怪得很。”
  小厮领命,等魏冉上车,当即命车夫驱车,马蹄扬起,直往太常官署而去。
  ……
  魏冉的担忧确实无错,瑞雪兆丰年,瑞雪,该当是冬日多雪,积雪不化,等到来春,一可以防止春旱,二可以防止虫害。可这一年,冬雪稀少,下了便化,几乎难以聚集。所幸魏冉早有谋划,调了巴蜀与旧楚地的粮草入秦以备荒年,虽是春旱,却也堪堪熬了过去。
  忙过了一个春日,魏冉是越发觉得汉中旧地盐碱久旱,巴蜀水患难治,若是年年靠运粮,终究不是个办法。思来想去,魏冉一拍桌子,当即套了车去武安君府。
  家老领着魏冉进门,一直到前厅坐下。上了茶水,过了半晌魏冉才听见厅外有动静,当即从软墩上起来,抬眼便瞧见白起扶着蒋泊宁进来。这一瞧,倒是叫魏冉愣住。
  只见白起扶着自家夫人,背弓着,眉眼尽是笑,还偏头跟蒋泊宁低声耳语,提醒她小心脚下。
  白起,会笑?魏冉一瞬只觉得风中凌乱。便是白起娶蒋泊宁过门时,魏冉好像都没见过白起那脸上的表情变过,更何况是如今这样一副柔软神情。
  魏冉目光偏向蒋泊宁,眉头当即挑得更高,一瞬觉得自己天灵盖都麻了。
  “祖宗啊,你们都要当爹娘了?!”
  蒋泊宁看向魏冉,掩唇轻笑,“怀侯是国事太忙了,我这再过四个多月就要生了,别不是等孩子百日,怀侯才知道,才过来吃酒?”
  “是我的不是了!”魏冉一拍脑门,当即拱手向白起和蒋泊宁深深一躬,讨饶道:“恭喜二位了!”魏冉直起身来,抱歉笑笑,“这趟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若是知道白夫人有了,可不敢来麻烦夫人。”
  白起只扶着蒋泊宁到木案后慢慢坐下,“初春时,泊宁便说着,春天过去之后怀侯或许会为着春旱的事情找上门来。”
  魏冉一惊,“白夫人猜到了?”
  蒋泊宁点点头,让白起去将一卷绢布取来,在木案前头铺开。她肚子高高隆起,只能倚着凭几指了指那绢布,道:“我已与墨家弟子说过,这图是他们一同画出来的,按照这图挖渠调水,可以缓解汉中干旱难题。可墨家弟子里头,水工不多,若是要具体施工,还是最好找好的水工来,或许还是得请怀侯去韩国找一找。”
  “韩国?”魏冉思索片刻,也明白过来,“是,韩国地小,却能与六国抗衡,虽是有铁矿支撑,但也是国中能人工匠多的缘故。我自会请秦商去韩国细细寻一寻。还有巴蜀的水患,白夫人……”
  魏冉话还未说完,便见外头有婢女走进来,朝蒋泊宁福了福身,说道:“夫人,赵医来了,说既然夫人在忙,先去后院陪陪老夫人去了,等会儿再来给您把脉。”
  “知道了。”蒋泊宁瞧着魏冉面上表情一冷,压着笑意跟白起对视一眼,缓缓说道:“这治水治旱的,也不是一两天能成的事情,怀侯莫太着急了。一代功成,百代能收益的。”
  魏冉点点头,将绢布卷起来交给身旁小厮,朝蒋泊宁拱了拱手,“多谢白夫人了。”
  婢女走过来,与白起一同将蒋泊宁扶起来。蒋泊宁拍拍白起的手背,只让婢女陪着送她去后院。白起留下,又与魏冉说了会儿军制的事情,这才送魏冉走出厅堂去。
  武安君府门前,相府的车马已经齐备,魏冉与白起拱手拜别,正要上车,却听见门边一声女声柔柔,“怀侯。”
  魏冉脚步一顿,喉头滚动,转身回来,正是见到赵荧一袭绿裙,手中抱着个药囊,走到马车边上,站到魏冉身前,面容恬静,恰如梦中。
  “赵医令。”
  赵荧抿了抿唇,垂下眼眸去,说道:“从前误会了怀侯,抱歉。”
  魏冉嘴角微动,却说:“也是太后……口无遮拦。不怪你,倒是我给你添麻烦了。”魏冉抬眼瞧了瞧她鬓间发丝,偏头看向马车,“我还有事,先走了。”
  魏冉抬脚,正要登上马凳。
  “魏冉。”
  魏冉的脚刚离地,又落了回来。
  “你为秦国鞠躬尽瘁,百姓早将你认作秦人。能嫁你为怀侯夫人,不知该是多少秦国女子所想。与其总是想着娶个嬴姓秦女,倒不如好好寻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和和美美,是好事。”
  魏冉十指握拳,只藏在广袖中,一眼不看赵荧。
  “我知道,你救过我,是看在我亡夫的份上。他护送粮草而战死,你们视彼此为挚友兄弟,你若是想代他照顾我,大可不必,我虽是女子,也不缺那一口饭,一件衣。便是太后不喜欢我了,将我逐出宫来,我还有这武安君府可以去,还有卫淇的相府可去,再不济,在咸阳开间医庐,也能糊口。你不必赔上……”
  “住口!”
  赵荧浑身一震,只见魏冉双眼赤红,面色发白,双肩都颤抖起来。他一字一句,如若斧凿,只叫她觉得世间一瞬寂静,只剩下她耳中心上那铛铛声响。
  “我喜欢你,想娶你为妻,打我十年前在郿县为官开始,打我见你第一眼,你还是别人的妻开始!我视文大哥为兄长,可我对你的心意……为我自己都所不齿。我想娶你,想照顾你,什么娶秦女什么当秦人,不是借口,就是你胡猜的!从今往后,一个字也不许提!你不喜欢我,不嫁我,没关系!可我这么多年光棍,不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打了!”
  魏冉说完,双颊早已爆红,伸出手去扳住马车,踩住马凳,一下子没站稳,晃了两下,立刻钻进马车,大喊:“快走!”,催着马车开动,飞一样往右丞相府而去。
  赵荧仍愣在原地,抱着手中药囊,循着那扬起的飞尘望过去,只见车轮滚滚,车帘晃动。
  赵荧轻声一笑,“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