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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你可以看见护棺人正扶着一具雕刻着粉红色大鲑鱼的灵柩,那条鱼带着淘气的笑容,这一定是一条快乐的鱼。”

        “兽人崇拜鲑鱼图腾?”

        “不,他们只崇拜引人注目的棺材。生存对兽人来说是痛苦的,即使是在印记城,在痛苦女士生死由命的秩序保护下,他们的生活也很困顿。所以这些兽人很早就为自己造好了棺材,尽量弄的奢华一些。具体地说,他们往往把再生时的梦想和不满倾诉在死亡上。拿眼下这个来讲,他或许有一次看见一个有钱人在吃鲑鱼,于是这就变成了他一辈子的奢望;或许是他渴望在河边自由地安坐捕鱼,谁知道呢?这就得问他了。而且他一定常常坐在这副鱼棺材旁,遐想着死时的舒适。”

        这番话使我不仅对俏皮话,也对整个万亡会的印象大有改观。通常人们仅仅认为他们是一群传播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是一种最终净化理论的疯子。可事实上他们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亡魂,而整个多元宇宙只不过是人们死后在某处的某种存在。对他们来说,我们都在经历由烦恼的生存到平和的死亡的过程,而那些以任何形式逃避死亡的人,只不过是徒增痛苦而已。不用说,万亡会的哲学和感觉会截然不同。毕竟我们以能够存在,并感受生命中的喜怒哀乐为旨。尽管大部分感觉者都会自杀那么一两次,感受一下死亡的滋味,可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有陪同牧师们在场,好在我们一了百了之后再把我们从阴间带回阳世。可不管怎么说,听俏皮话如此深情地描述着死亡,对我来说还是受益非浅的。虽然我无法领悟这种愉悦,但我认为一个人只要适得其所就有他的可爱之处。

        *  *  *

        雨在傍晚临近的时候渐渐小了。最后一群吊丧者消失在殡仪馆里,可没过几分钟他们就匆匆地跑了出来。这是闹市区贫民窟的中心,入夜后还在这里逗留是不明智的。因为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盗贼们就会从黑夜中出现,干着那些古老的勾当。更何况印记城本身就不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城市,所以比盗贼更糟糕的事情还多的是。

        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殡仪馆的前门:一个人形,他的眼睛带着灼烧般的红翳,手里拿着一只笨重的粗麻布口袋,另一只手垂在身旁,锋利的爪子在黑夜里闪闪发亮。即便是在这个距离,我还是能闻到那股腐肉的恶臭。

        “看起来象是腐尸,”我悄悄对俏皮话说,一边慢慢地抽出长剑,“污秽的生物,他们能吸光你的血肉。我敢打赌这些坏蛋把自己伪装成尸首,等没人的时候就从棺材里爬出来,把你们组织的财宝都偷光,装在那个袋子里运走。”

        “话不能这么说,卡文迪许先生。”俏皮话轻轻地推开我的剑刃说,“那包里装的不是偷来的财宝。是我们的晚饭。”说着他朝窗户挥挥手,轻声喊道:“这儿,尤斯泰斯。我想饭菜还热着吧?”

        尤斯泰斯撇撇嘴,发出好象骨头摩擦般的咝咝声。于是俏皮话走下楼,接他去了。

        *  *  *

        我们六个伸手不见五指地吃着晚餐——哪怕最微弱的烛光也有可能暴露我们的位置。哈泽坎和我坐在窗户旁边,一边吃一边盯着殡仪馆。

        “克里普奥兄弟教我打拳了,”哈泽坎小声对我说,还示范了几个冲拳,差点没打中我的鼻子,“瞧!”

        “手腕要直。”我嘟囔着。父亲的一个朋友认为一个有教养的绅士就应该会几招,所以他曾经花了几个月的工夫教我象运动员那样打拳击——这倒不是说克里普奥兄弟有体育精神。

        “他还和我说了超然会,”他继续道,“就是要让脑子一片空白。”

        “你在这方面有天赋。”

        “不成,”男孩说,“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玩意太多了,花招啊什么的,都是跟托比叔叔学的。”

        “好个托比叔叔。”

        “你瞧,”哈泽坎低声说,“我来印记城以前以为只有托比叔叔和我才会些本事,我家乡所有人都挺无聊。可这儿,嗯,就说咱们吧:奥娥娜有她的法杖,俏皮话是个幻术师,亚斯敏和克里普奥兄弟都会牧师神术……”

        “你怎么知道的?”

        他瞪着我,好象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我问他们的。”

        我有点不安地看了看其他四个人,他们都在默不做声地吃饭。他们都会魔法?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毕竟是会长们精心挑选来执行这项特殊任务的,当然,他们也是各组织的佼佼者。可为什么爱琳大人要选我呢?我既不是巫师也不是牧师。是的,我是会用长剑,可主要还是我碰巧是个目击者,之所以参加观察组就是因为我认识那些盗贼。或许我应该把他们的样子画下来交给队友,然后回家。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我,就连哈泽坎也能从袖子里掏出各种法宝。对了,我有一点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的,那就是理智。亚斯敏郁郁寡欢、克里普奥心如止水、哈泽坎一无所知,至于管理者奥娥娜,她也不是操之过急地暴露在那三个火球杀人犯面前了吗。要是没有我,谁知道这些人在没有人调解的情况下会捅出什么漏子来?

        可到底可怜的布特林还是和五个会魔法的糊涂蛋在一块儿,这真让我难受。我离开窗子宣布说:“我睡觉去了,下一班岗再叫醒我。”也没等答应,就径直走下了叽嘎做响的楼梯,在五楼放下我的铺盖卷,真希望自己能快点睡着。

        *  *  *

        天刚放亮的时候,是亚斯敏把我叫醒的。我隐约看见她站在那儿,用脚趾头不停地踢着我的肋骨,直到我叫道:“行了,行了。我醒了。”才罢手。

        “和我一起上顶楼。”她说,“我在那儿等你。”说着她向门口走去,停了一下回过头来说:“你睡起来挺熟,可就是打呼。”

        说着她跑了出去,三步并做两步上了楼,把楼板踩得哗啦哗啦直响。

        *  *  *

        不用说,我进门的时候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因为亚斯敏居然有些脸红。不过我说不准这是真的脸红还是因为跑猛了。反正她只瞅了我一眼,就扭过头朝窗外的街上看去。

        “外面有情况吗?”我问。

        她摇摇头,可没转过来。就一条没什么情况的街而言,它对她还蛮有吸引力的。

        我耸耸肩,朝房间角落里一个大水坑走去。多谢这倾斜得夸张的地板,才让雨水积了起码有一英寸厚。我小心地湿了湿手,轻轻地拍拍脸,算是洗漱。雨水闻起来有种污垢和灰尘的味道,上面还飘着些毛发纤维,要不是曾经铺在这儿的毯子留下的,就是在屋子里筑巢的耗子毛。我趴下来喝着积水,尝尝看是不是有耗子、毯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味道。大部分是灰味,还有股烟味。不知道是印记城寻常煤烟囱的烟,还是这个礼拜在闹市区着火后留下的烟?

        “你就这么舔着肮脏的地板?”亚斯敏在窗户边上问我。

        “事实上我在啜饮雨水,”我回答说,“不过如果你认为地板的滋味值得一尝我也不反对。”

        “感觉者!”她生气地说,回过头去看窗外。

        既然她这么说了,那我舔舔也无妨——寻常刷了漆的西洋杉,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尝过好多比这还好的呢。

        *  *  *

        天全亮的时候,街上的交通也开始繁忙起来了。我和亚斯敏在楼顶上越过殡仪馆的圆顶(足足有四层楼高)监视着后门。倒不是我们真的能观察到后门的情况,因为圆顶遮住了大部分的视线,我们只能看见后门那条街上的情况:城里最卑微最肮脏的阶层,收尸人正往殡仪馆里运着前晚翘辫子的人:被呕吐物噎死的老头、在酒馆里打架闹事的小伙子,还有那些不小心走错巷子的主位面佬们。欢迎来到印记城,你们这些可怜人。

        因为闲得无聊,我拿起素描本和炭棒画了几笔,然后又放下了。

        “你刚才在画什么?”亚斯敏问。

        “没什么。”我说着,把纸拿起来给她看,“有那么一会我打算画这街景来着:殡仪馆,还有可怜的收尸人悄悄地在后门运死尸。可我又打消了这念头。”

        “为什么?”

        “因为人们不喜欢阴暗的画。”

        “我喜欢。”亚斯敏说。

        “是啊,你可能喜欢。”我说,“你还有末日卫士团的人们,还有万亡会、无望会,或许其他的组织。可我的老主顾们不喜欢。他们不喜欢在我的画室里看到这些画,甚至不喜欢听到我把这些画卖给了……和他们品味不一样的人。”

        “换句话说,”她嘲笑道,“你不会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因为那些娇滴滴的贵族不赞成。”

        “不是赞不赞成的问题,”我说,“只不过每当我拿起炭棒或者画笔的时候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画画挣钱,要么浪费时间。人就是这么现实。”我还得加一句:因为母亲的缘故。卡文迪许家的房子供起来不容易,可要是我们搬家,会要了母亲的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