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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纳森微笑自语,踩下煞车,在撞球场门口停下,让她下车。

        撞球场今晚并未营业,守在门外的两个壮汉待邢双芸进入,立刻关上门。为了安全起见,甘纱美派了四个人保护她。

        球台上已摆好她需要的东西──地图、一杯水和一包凉烟。她刚抽出一根烟叼著,对讲机已接通三线,“朱哥,你那边怎么样……好,等小理通知你就开始。”再联络过小理,她暂时关了对讲机,点起凉烟。

        并不特别爱抽烟,只在需要思考时偶尔抽上一两根,有助于厘清思路。淡淡烟雾模糊了她略显焦躁的轮廓。

        一切都运转于掌中的感觉带给她成就感,至少在拟定阶段是如此。一旦付诸实行,身边人各有任务而离开,只剩下她一人时,强烈的空洞感总会袭来,再次席卷她以为已经够坚强的心……“……邢小姐。”甘纱美的手下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你朋友在外面,要让他进来吗?”

        “我朋友?”邢双芸讶异,随即见到暗色玻璃外的人影──汪怀玮!

        她愣了愣,走到门旁,“你来做什么?”他牵著脚踏车,是骑车追来的?

        “这个……送你。”他满脸都是剧烈运动过后的汗水,抖著手递出雏菊。

        乍见她从舞台上消失,他才联想到那抹眼熟的金黄是那混血儿的发色,立刻追出礼堂,果然见他们上了车。他只有脚踏车,幸好记得路,即使追丢了也知道该往这里来。

        “送我?”红白两色的雏菊,被压得有些走样,花朵扁了、枝叶折了,但还看得出先前是很可爱的一束花,也看得出送花的人很努力要保持它的原样。

        “本来想等合唱团表演完送给你的,可是……你不见了。”见她瞪著七零八落的花束,他赧然一笑,“因为我骑车,只好把花连把手一起握著,不小心就压坏了。”

        “就为了送我这个,你追到这里来?”纳森的车速快得足以上高速公路了,他竟然能在相差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内追到这里来,而且还是骑脚踏车?喉头像被什么梗住了,她说不出话。

        他点头,“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可以,什么都别问。”她该说“不行”的,今晚的事很重要,而跟“广海盟”无关的人不该涉入,却无法坚持,尤其见到他双眼骤然发亮之后,再也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

        她转身回屋内。

        “载你来的人呢?”他跟著她走到球台边,四个魁梧壮硕的男人让他很有威胁感。

        “我说过什么都不能问。”

        “喔。”他乖乖闭嘴,看著她在地图上摆了几颗棋子。

        棋子代表己方三路人,以及敌人的位置。她计算著时间,移动棋子,代表双方遇上,交锋。无线对讲机始终没有响起,表示行动照她的计画顺利进行。

        “……我以为你看完表演就会回家。”他不说话,她反而不习惯了。

        “我也以为是这样。”他憨憨地笑著。

        “你跑来这里,你家人知道吗?”手指拈起棋子,再放下,左手始终拿著那束雏菊。小小一束花,拿在手上却异常沉重,沉甸甸的感觉从手上一直传到心里。

        恋放手,却舍不得。

        “不知道。”老爸只来得及接住那束豪华百合,错愕地看著他一路狂奔出礼堂。他想起另一件事,“今晚你爸有来看表演,还有你……阿姨和月月。”

        邢双芸一愣,“他们来了?”糟糕,她告诉父亲表演结束后要和合唱团同学去吃消夜,这一来得另想借口了。

        “对啊,就坐在观众席,月月还要献花给你呢。不过她现在大概很失望吧,特地来看你表演,你却不见了。如果我们现在回去学校,说不定还能碰到他们。”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他虽没有明说,但总之是要劝她回去。她故意忽略他盼望的眼神,抢白道:“别说你担心我,我不需要你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此时,无线电对讲机响了,是一线。她立刻接起,传来甘纱美低沉的声音──“双芸?你还在吗?”

        “在啊,什么事?”

        “你在,那就不是你了。”声音明显松了口气,“可那会是谁?甘火明说是我朋友──”骤然断讯。

        “喂?阿美子?!阿美子?!”邢双芸试著再联络,忽然枪声大作,伴随玻璃碎裂的巨响,灯光瞬间熄减。

        她还没意会发生什么事,已被一具温暖的身体扑倒,摔在地上。

        四周响起枪声和男人的惨呼,她在昏暗中极力想辨认闯进来的两个男人身影,身体却被拖往撞球桌,“……怀玮?”

        “嘘,别说话。”他将她拉到撞球桌的阴影下躲著,始终将她护在怀中。

        不久,枪声停了,甘纱美留下来守卫的四个男人都中枪倒地。

        接著,手电筒的强光亮起,一个男人粗声道:“那女学生应该在这里,赶快找,,这次不要弄错了!”

        是为她而来?邢双芸有丝错愕。那两个男人分头包抄,正好堵住通住出口的路。她正犹豫是否该冒险冲出,忽然嗅到血的气味,才发觉身边的他呼吸异常沉重,“怀玮?”昏暗中看不清他表情,“你受伤了?”

        “在这里。”手电筒的光照出躲在撞球桌旁的两人,“小妹妹,跟我们走吧。”枪口向汪怀玮比了比,“你也一起走!”

        门外停了辆黑色轿车。一个男人打开后车厢,把汪怀玮推进去。

        “等等,”邢双芸想阻止,“你们要的是我,跟他没关系!”在路灯下,这才看清两个男人都是甘火明的手下,想必是针对她而来,而汪怀玮右手似乎被射伤了,血正不停地渗出。见他躺进那棺材似的后车厢,向来镇定自若的她不由得声音发颤。

        “进去!”男人粗鲁地将她推进后车厢,正好摔在汪怀玮身上。

        “不!”她拚命反抗,“我不要在这里,让我出去……”“砰”一声,后车厢厢盖被重重关上。

        窒人的黑暗充满四周,静默了几秒,她开始又踢又踹,尖叫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双芸?”汪怀玮原本还能保持冷静,这时却吓坏了,努力想抓住她,“双芸?怎么了……”“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车子发动了,她依旧疯狂挣扎,尖叫声逐渐掺入啜泣,最后变成崩溃的哭声,“放我出去……我会听话……妈妈,让我出去……”“双芸?”

        她仿佛身陷梦魇之中,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哀哀哭著、挣扎著,惊恐无助的哭声像个孩子。

        他好不容易抓住她的双手,她仍不断反抗。“双芸,冷静一点!双芸……”无计可施之下,他忽然大吼,“熊猫吃肉还是吃素?”

        “……什么?”她被吼得耳朵嗡嗡作响,唤回一丝神志。

        “熊猫吃肉还是吃素?”

        “吃……竹子。”

        “那熊猫为什么是食肉目?”

        “……我不知道。”她的冷静只维持了几秒,又开始挣扎。

        他立刻伸手遮住她的眼。“眼睛闭起来。”她激烈的反应让他想到幽闭恐惧症,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期望她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尽量让她分心。“知道熊猫怎么吃竹子吗?熊猫会用前爪抓住竹子,把叶子剥掉,然后吃竹子中间比较软的部分。熊猫有六根手指,第六根手指是从腕部芝麻骨演化……”“妈妈……我要出去……”童年的记忆迅速夺走她的意识。母亲冷漠的面孔,黑暗的房间……是谁背转过身,抛弃了她?“妈妈……我不要一个人……我不能呼吸……”手掌忽然被紧紧握住,用力压在某个物体上,温暖、宽厚、稳定而有力的搏动。

        “那是错觉,你没有不能呼吸。”他曾听说幽闭恐惧症会出现难以呼吸的状况,暗暗心惊,更用力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感觉得到吗?这是什么?”

        “心……心脏……”是谁在说话?指甲几乎嵌进她手腕间,让她好痛,涣散的注意力不得不集中。

        “对,这是我的心脏,它在跳,你来数我的心跳,每一下都要大声数。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想我就好了,知道吗?我在这里,你只要感觉我在这里就好了。快点,跟著我数,一、二!”他大声开始数。

        “三、四……”她茫然跟著数。可是,这个人是谁啊?为什么她要跟著他数?为什么她的手感觉到心跳?是妈妈的心跳?不对,妈妈不喜欢她靠近,这不是妈妈,是谁?有阳光的味道,有点陌生但安全的味道……母亲背转过身子,慢慢走开。她想伸手抓住,但是妈妈头也不回地走了,妈妈不要她,她好难过……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还在呢?为什么他没有走呢?没有人要她啊,妈妈不要她,爸爸只要新妹妹,没有人要她啊,他怎么还不走?他要她吗?他真的要她吗?还是他也会将她丢下呢?

        他是谁?“怀……玮?”

        “我在这里。”汪怀稳屏息,小心地抱住她,怕她挣扎弄伤了自己。

        “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一愣,“你在这里,我当然也在这里埃”“我在这里,所以你也在?”是这样吗?有人肯为她留下来?

        “对啊,我一直在这里,你没发现吗?”他微微倒抽口气,感觉她双臂摸索著绕上他的颈子,身子主动贴合他的……他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真切感受到她的纤瘦和……曲线,可来不及感受暧昧,一种在绝望中试图攀附什么的悲伤先席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