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说:“雁冰兄,情况越来越不妙了。我昨天去拜访了孟一鸣。

            他说盛世才已在怀疑我了。”

            “有根据吗?”茅盾问。

            “他说盛世才多次问起我,问我回国多久了,是不是共产党员。仓只好回答不清楚。我想去找盛世才当面说说清楚,老孟不赞成,他说盛世才既然已经怀疑,我去解释也没有用,相反只能增加他的怀疑。”茅盾认为孟一鸣说得有道理,又问他:“老孟说到盛世才怀疑我了吗?”张仲实说:“孟一鸣认为盛世才对你似乎还没有怀疑,你的历史盛世才好像知道得很清楚。不过,是不是也有人在盛世才耳边说你什么,他还不清楚。据他估计,大概短期内还不会对我们采取行动。”

            茅盾劝他不必过于紧张,然而他也感到,长此下去危险会一日甚于一日,必须设法早日离开新疆。

            两人还谈到,杜重远最近再次要求回内地治病,又遭到盛世才借口没有交通工具而拒绝。

            他们都为这个老朋友岌岌可危的处境担忧。午饭过后,他们两人正在聊天,突然督办公署来人通知张仲实,说盛督办叫他立即前去公署。张仲实敏感地低声对茅盾说:“恐怕要出事了!”

            茅盾的妻子急得要哭了:“这下怎么办呀?张先生──”事到如此,他们有什么办法可想呢?茅盾握着张仲实的手说:“多多保重!”张仲实穿上皮大衣,戴上帽子,迎着“撒盐”似的大雪向盛世才的督办公署去了。

            茅盾夫妇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时看看电话,希望张仲实来个电话报平安;但又怕电话骤然响起传来凶信。到晚上七点钟,孔德沚才摆晚饭。他们刚拿起筷子,张仲实竟来了。

            茅盾夫妇喜出望外,忙问究竟。

            张仲实余悸未消地说:“唉呀呀,我这几个钟头就像是闯过了鬼门关。”茅盾妻子特地为他开了一瓶名酒,斟上一杯说:“张先生,你先压压惊。”张仲实告诉他们:“我到了督办公署,并未见到盛世才,也未被引到他通常会见我们的西客厅,却被盛的副官带到了一间厢房,说督办请我等一等。谁知我这一等就等了两个多小时!你们可以想见,这两个多小时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盛世才终于来了,手中拿着一份材料,说要我修改一下,并对我久等表示歉意。

            说完他就走了。那是一份极普通的材料,我用十几分钟就看了一遍,改了几个字,请副官翔实我盛世才。一会儿副官回来对我说,请张先生回去罢。你们看,就是这么一回事。”

            茅盾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吧?”

            张仲实分析说:“盛世才要我修改材料,完全是借口,因为没有必要为这样一份材料让我等两个小时,他可以派人把材料送到我家。猜想起来,他本来想把我抓起来,所以把我带到了厢房。后来又犹豫了,反复权衡了两个小时,才借口让我修改材料,把我放了。雁冰,你说是不是这样?”

            茅盾点头说:“你这分析合乎情理,但是盛世才为会么要抓你呢?倒使人难以捉摸。”

            张仲实说:“我早年在苏联留学,参加了共产党,回国后因故脱党,这些不能成为抓我的理由,除非因为我与杜重远的关系比较密切。”

            茅盾想到他去年新疆,是杜重远建议盛世才发出邀请的,自己与杜重远的关系同样密切。

            不知那一天盛世才心血来潮也把我“请”了去,那就不知道能不能像张仲实这次平安脱险了。

            第二天、两人按昨晚的约定,一起去找孟一鸣,茅盾问孟一鸣:“党组织有什么办法能帮助我们脱离险境吗?”孟一鸣说,他与陈潭秋、毛泽东两同志商量过,都认为当前是张仲实面临着危险。

            “那我怎么办?”张仲实着急地问,孟一鸣为张仲实出主意:“万一盛世才下一次真的把你抓起来了,你就说你是共产党员。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出面向盛世才证明你的确是共产党员,只不过是经过延安派来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你要出来,送到延安去。”“好的,就这样!”张仲实胆子壮了许多。

            “我呢?”茅盾忙问。孟一鸣分析说:“估计盛世才顾虑到你在国内外的影响,还不会对你下手。万一发生了什么,我们再另想办法。当然,你也要时刻警惕。”

            2月底,萨空了来向茅盾辞行,说是要送妻子去重庆动手术,并说:“盛世才告诉我,如果国民大会召开,就让我作为新疆代表。还说,另外两位代表是你和张仲实。”茅盾和张仲实分析,盛世才的这个姿态对他们也许是个好兆头。

            几天以后,张仲实收到他的伯母去世的电报。经过与孟一鸣商量,他给盛世才写一封辞意恳切的信,说他从小由伯母抚养长大,现在伯母去世,想请假回去安葬。信送出去之后,他们估计盛世才不大会同意。然而,他居然准了假,并说一有便机即可以走。张仲实是多么高兴呵!他天天等飞机。虽然经常见到飞机从空中飞过,但督办公署经常给他的答复总是“没有飞机”。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也没有走成。

            “四·一二”新疆革命七周年活动那天,茅盾又被请去骑马阅兵。这回他已能自己坐在马上,不要人牵着走了。然而,他却无心观赏阅兵的场面。他眼望着盛世才,心里想的是,何时才能摆脱这个“土皇帝”的魔爪呢?4月20日上午,茅盾突然收到他二叔发自上海的一封加急电报:“大嫂已于十七日在乌镇病故,丧事已毕。”

            茅盾心痛如绞,孔德沚捧着电报放声痛哭。她想起婆婆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哭着责怪丈夫不该到这能进不能出的地方来,弄得无法回去去奔丧。茅盾的眼泪也潸潸而下。

            他想到父亲去世后的三十年来,母亲几乎一直过着孤单的生活,她以最深沉的爱培育两个儿子成长,又支持他们远走高飞,投身革命,却从不企求补偿。她劳碌一生,而在弥留之际却见不到一个亲人。忽然,他心中一亮:“我何不学张仲实的办法,也来个请假奔丧?盛世才一向以孝道教人,既然允许仲实奔丧,大概也不会拒绝我吧。不管盛世才是真心还需要假意,无论如何这是我请假回内地的一个理由,一个机会,一个借口,值得一试。”

            挂通了电话,茅盾说他接到上海电报,母亲病故,虽说丧事已毕,但还有些后事需要请假回去料理。盛世才沉默片刻,就同意了。茅盾接着说:“督办,我母亲的丧事已办完,但我还想在这里开丧遥祭一下。您看是否可以?”

            盛世才大声说:“沈先生孝心可嘉,完全应该,应该。”“那么回头我拟个讣文,请督办过目,如果可以的话,请交《新疆日报》刊登。”“好的。”茅盾当即拟写了一个讣告,内称:

            “母亲病故,经请示盛督办,将于4月*日在本市开丧遥祭,并已获准请假回乡料理后事。”

            22日一早,茅盾一家穿了素白的孝服,来到设在汉族文化促进总会的灵堂内,伫立在茅盾母亲陈爱珠遗像的一侧。盛世才的代表卢毓麟第一个来祭奠,依次吊唁的是各厅厅长和各机关首长。下午,茅盾前往督办公署向盛世才谢孝,又去向各厅长谢孝。

            张仲实来看望茅盾,说盛世才已答应他和茅盾一道回内地。

            24日,茅盾和张仲实来到督办公署,参加盛世才为他们举办的饯行宴会。在宴会上,盛世才冠冕堂皇地说:“沈先生、张先生为慈母、伯母奔丧,请假回内地,你们孝道可嘉,我盛某岂有不准假之理?我衷心感谢你们一年来在新疆帮忙作了许多工作,希望沈、张二位先生在事后再来新疆。”

            茅盾和张仲实也相继讲话,表示感谢盛世才的款待,并说:“办完事一定再回来。”

            过了两天,茅盾借着向盛世才请示如何交代文化协会工作的机会,顺便问他哪一天能走。

            盛世才却回答:“现在没有飞机,什么时候有,我会通知你们的。”张仲实听了茅盾转述的这番话,着急地说:“糟了!当初他也是这样答复我的。他可以借口没有飞机,一直拖延下去。”“那不行。我们必须趁热打铁,不能让他拖。”茅盾果敢地说。

            两人又去找孟一鸣求援。孟一鸣说:“盛世才对我说过,你们这一走是不会回来了。不过,你们这次声势造得不错,这是有利条件。如果你们提出乘汽车,盛世才是无法拒绝的。只是路上很不安全,万一有人扮成土匪半路上截去,就毫无办法。至于坐飞机,你们不妨私下找苏联总领事,也许他有办法。”“我们私下找总领事,会不会引起盛世才的怀疑?”张仲实有点担心。

            茅盾说:“不会的。我们是中苏文化协会正副会长,现在要回内地,完全有理由去拜会总领事。”

            在苏联领事馆,总领事告诉他们,这几天正好有一架交通飞机要从莫斯科来迪化,过了“五一”节就飞往重庆。盛世才驻重庆的代表张元夫就是搭这架飞机回重庆。茅盾心想,盛世才对他俩保密,看来还是不想让他们走。于是他请苏联总领事想办法让他们搭这架飞机走。

            “我当然愿意帮忙,不过总要得到盛督办的同意才行。”总领事说完,想了一会儿,就如此这般说了一个办法。

            “五一”节,盛世才宴请苏联总领事,请茅盾和张仲实也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