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在宴会上,他们瞅准盛世才正与苏联总领事交谈,便走过去敬酒,趁机问道:“督办,听说有一架飞重庆的苏联飞机,不知我们能不能搭这架飞机走?”“哦,哦,只是这架飞机是苏联的,请你们问问总领事。”

            茅盾立即问苏联总领事:“总领事,盛督办已经同意我们回内地,我们可以搭贵国的飞机走吗?”

            总领事爽快地答道:“盛督办同意了,当然可以,可以。”盛世才不好再阻拦,举杯对茅盾、张仲实说:“我祝你们二位一路平安!”

            事后他俩见到苏联总领事,三人哈哈大笑,原来这是总领事出的妙计,他们如法炮制,果然成功。

            5月4日晚上,茅盾和妻子送走了最后几个前来送行的朋友,准备早点休息。因明天上午就要乘飞机离开新疆。突然,电话铃急骤地响起,一听,是盛世才打来的,不禁一惊:

            难道又要出事?盛世才寒暄了几句,忽然问:“你的儿子不是在新疆学院读书吗?他是不是去内地呀?”茅盾心想,莫非他要拿我儿子作人质?顿时紧张得额头渗出冷汗,镇静了一下马上回答:“督办弄错了,我的儿子去年十二月就退学了,他有病,支持不了紧张的学习,我正打算这次把他带到内地去好好治一治病哩。”盛世才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那就去治病罢,明天我为你们送行。”

            第二天,盛世才在架着机关枪的两卡车警卫护卫下,来到了迪化机场。

            茅盾面带笑容与这位新疆土皇帝交谈着,心却忐忑不安,怦怦跳动。只要飞机未起飞,盛世才一声令下,他们一家和张仲实便会立刻成为阶下囚。

            9时,飞机轰鸣着离开跑道,昂首冲向蓝天。茅盾眺望着舷窗外起伏的天山山峦,全身顿时漾溢阗一种难以言说的轻松感:啊,我们总算逃出了迪化!逃出了牢笼!

            12时,飞机在哈密降落。张元夫对茅盾说,要在哈密过夜。哈密行政长刘西屏在外宾待所设宴欢迎茅盾一行。由于他们在迪化已从孟一鸣处获知刘西屏是从延安来的共产党员,因此这次的宴会气氛比一年前更融洽,茅盾也破例喝了几杯香槟酒。然而这一夜,茅盾夫妇却久久不能入睡。他对妻子说:“我总觉得飞机在哈密停留有点蹊跷,不是说好飞机从迪化直飞兰州的吗?”“是呀,这事真奇怪……”妻子说。“我真担心,怕再出事。盛世才这人是什么手段都会使出来的!”

            果然如此。午夜12点,盛世才给刘西屏打来电话,命令他把茅盾和张仲实扣留起来。

            过了半小时,盛世才又电令刘西屏先不要行动,他要再考虑考虑。深夜三点,盛世才第三次打电话给刘西屏:“算了,让他们走吧!”

            刘西屏怕盛世才反悔,天蒙蒙亮就去催促茅盾等人赶快起程。他想,在飞机当着苏联人的面,盛世才就不便再扣留他们。驱车来到机场,他们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刘西屏耐心地陪伴着,直到茅盾、张仲实再次登上飞机,双方挥手告别。

            飞机载着茅盾一家和张仲实向东方飞去。当玫瑰色的朝霞染红了天际,茅盾鸟瞰大地,飞机正飞越猩猩峡。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了疲倦而胜利的微笑,缍终于逃出魔爪了!

        三七、到延安去

            苏联的那架交通飞机降落在兰州机场。茅盾等人仍住进兰州招待所,准备第二天清晨继续乘飞机飞往重庆。他已给重庆的友人拍了几封电报。

            晚饭后,茅盾和张仲实正想早点休息,张元夫忽然来通知他们:因为傅作义将军有急事要搭飞机,请他们迟走几天,搭下一班飞机去重庆。

            茅盾问张元夫:“傅将军怎么会知道我们这架飞机去重庆?”

            张元夫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个,他们自然消息灵通。”

            听到这位盛世才的代表如此说,茅盾心中冷笑道:哼,才飞出新疆,我们的“身价”在你的眼里就变了。于是说:“张仲实先生是单身一人,飞机上不会只缺他一个位子,我们一家可以留下。”

            “不,不,我还是和沈先生一起行动。”张仲实连忙推让。

            看到张元夫还想噜苏什么,茅盾冷冷地说:“张先生不必解释了,我们是普通老百姓,又无公干在身,早走迟走无所谓。只是要麻烦你派人把飞机上我们的东西送到这里来。”

            “好,好,这事我来办,您放心!”张元夫一迭声地说着走了。

            茅盾的妻子嗔怪张仲实不该谦让:“张先生太老实了,你这一让让掉了一张飞机票,要飞重庆,只好自己掏腰包了。”

            张仲实却坦然地说:“我原来就不想去重庆,现在你们都留在兰州,我一个人更不想去了。”

            “您想去延安?”茅盾问。

            “对,延安。在迪化我问过孟一鸣,他说到了西安找八路军办事处就行。”张仲实又劝他俩,“你们也去延安看看吧!”

            夜晚,茅盾和妻子商量此事,他说:“如果交通方便,我们就和仲实同去延安,两个孩子可以进延安的抗日大学、陕北公学学习。”

            “也好。听说闻天、琴秋都在那边,我真想见见他们!”妻子说。

            由于买不到飞机票,茅盾去找西北公路局的沈局长帮忙。过了一天,沈局长告诉茅盾,正好青海有一位活佛要去重庆,也因为买不到飞机票,甘肃省政府指令西北公路局为他开一辆专车,经西安去重庆。他已跟那位活佛说好,让他们搭他的专车去西安。

            1940年5月14日,茅盾一家和张仲实登上了开往西安的专车。那位活佛是喜饶嘉错,他带着一个秘书、两个随从,坐在车前面,茅盾等五人坐在中间。

            因为风雪,他们在华家岭滞留了三天。第四天翻越了六盘山,汽车在无边无际的黄土高原上奔驰。

            专车的司机对茅盾说,塬上水贵如油,除了天上落下来的,就得从百丈深的井里打上来,人们难得洗上一次脸。停车休息时,茅盾和张仲实走进白杨树下的几户人家参加。

            眼前的情景使他想起曾经听到的传说:西北有些地方大姑娘穷得没有裤子穿。刹时他感慨万分:

            这黄土高原是肥沃的,然而在它上面生息的人民却过着极端贫困的生活!

            5月19日下午,他们经咸阳抵古城西安。由于敌机炸坏了发电厂,没有电灯,照明的只是蜡烛。

            当晚7点,又一次响起敌机空袭的警报。茅盾夫妇和两个孩子在乘车到郊外躲警报时失散了。孔德沚急得哭了。茅盾安慰妻子:“你别急,我想,不会出事的吧。”来到郊外,在一块麦地里,他们砰碰巧见到亚男、阿桑坐在那里,心上的大石头才落下地。

            第二天下午,茅盾和张仲实找到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两人走进客厅,意外地见到了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来和第八集团军总司令朱德。

            茅盾是第一次见到久闻大名的朱德总司令,感到他是一位话语不多的敦厚长者。周恩来详细询问了他们离开新疆的经过,并问他们今后有何打算。

            茅盾和张仲实都说想去延安。

            “好啊,”周恩来说,“你们无论是去参观还是去工作,我们都欢迎。正巧总司令过几天要回延安,你们可以同他一道走,这样路上的安全了有了保证。噢,你们也许还不知道,近年来,国民党特务机关在去延安的沿途设下重重关卡,随便抓人。我们对于自愿去延安的青年,采取集中后分批护送的办法。去的青年都换上军装,充作八路军的人员。但即使这样,仍发生过多起国民党特务机关截留卡车的事件。不过,你们这次搭总司令的车队去延安,国民党的特务机关是不敢留难的。”

            茅盾请周副主席和朱总司令给他们简略地讲了抗战的形势。从中了解到一年来敌我形势的变化,敌军的进攻和“扫荡”,根据地的扩大和胜利,以及国民党愈演愈烈的反共内战政策。朱德还告诉他们:前不久军队在山西大举进犯我八路军,被我军一举歼灭了朱怀冰的三个师。

            “总司令原来要去重庆就是为了这件事。现在总司令不去了,我代他去重庆,跟国民党谈判。”周恩来说,“至于你们去延安的准备工作,请我们办事处的主任跟你们谈吧。”

            办事处主任告诉他们,总司令是24日走,他们得在22日下午雇几辆人力车,直接拉到大门口,他派人在门口接。

            5月24日出发前,茅盾的女儿、儿子换上了军装,并且各起了一个假名。他和妻子仍旧穿便服,因为他们是知名人士、可以冠冕堂皇地前去延安参观,如果也换穿军装,冒充朱司令的随从,也不像。

            临上车时,负责照顾茅盾几人的陈绪宗对他们说,到延安要走三天,第一天在国民党统治区过夜,那里布满了国民党特务,行动稍一不慎,就有被绑架的危险。他特别警告阿桑:“路上休息,你下车后不要乱走,不要看热闹。年前有个延安的青年,走到街上,一个国民党特务故意撞他一下,反而诬告他打人,就被预先等在旁边的宪兵抓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交涉抗议都没有用,而汽车又不能因他一人滞留下来。”

            这天傍晚,车抵铜川。朱总司令下榻在一家旅馆,他们在另一家旅店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