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卿心中可有领军人选?”
众臣目光不由自主想往後望去,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瞧。後面坐著的男人总是抱臂胸前,冷著一双如豺狼般凶悍嗜血的眼睛盯著他们,阵阵森寒煞气,总教人背脊生寒,既是初春暖日,不少大臣仍在朝服里悄悄裹上几层袄衫,好挡去扎人的视线。也就只有晋公准了他十日休沐,才容他们稍稍喘息几天。
“臣认为,可选天狼将军。”
赵盾不卑不亢,看向隗天狼,“我晋国之中,非无领军将才,但能在短短半月内砍下楚军帅旗者,则唯天狼将军不可。”
晋公点头,亦转目跳过众臣头顶,看向一直坐在最後面不动声色的男人。
“隗天狼!”
隗天狼霍然起身,铁塔般的身躯带著无比威势,压得众臣不敢仰望,唯有那黑衣大臣与军中众将敢直视其目。
“本王命你立点十万将士,驱楚於国门之外!”
只听隗天狼声若洪锺,震荡殿堂:“谨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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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晋都内外,战马嘶鸣,金戈耀目,百姓夹道欢送,不少送子送夫的百姓人家依依不舍,甚至送出了城门外,仍自张望不肯离去。
隗天狼身为主帅,策马在前,他身後一左一右两名副将,银盔的正是那日集市寻人的军官邹延,另一名则是立功无数,官拜国尉的将军,韩路。
晋楚两国,分据中原南北,为夺霸主之位年年征战,每次出征双方均有死伤,故此去能否归来,总是未知之数。送至城门处,自有送夫的新妇在道旁哀哀哭泣,亦有稚龄幼童舍不得父亲号啕大哭。
隗天狼孑然一身,无甚记挂,但他亦知生关死劫,不过相隔薄帛一片。送走的是活人,回来的,也许只有一掊土。故此他亦无意叱责留难,任众将士依依惜别,自己,却也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城楼上,曾几何时有片娇小的身影向初为士卒随军出征的自己用力地招手。
手探在胸膛之上,摸到了一块硬物,心中一暖。
军队行至离城五里外时,忽在路旁山坡上,见有罗伞张开,似乎有人等候。隗天狼眉头一皱,便吩咐大军先行,自己策马侧出,在坡上果然看到铺好的毡布,上面放了酒水瓜果,似为饯行。
却见坐在毡上之人,正是赵盾。他今日不饰朝服,只是青衫布衣,看上去与士人并无二至。然而谁又能当这位位高权重的赵氏大夫,是个寻常士人?
隗天狼跳落马,他一身戎装,战甲裹身,自然不便行礼,便朝赵盾抱拳,言道:“赵大夫,在此地要等何人?”
赵盾抬头看他,也不答话,只伸手放下一盏,亲手倒满酒水。
“我送的是晋国英勇的将士,谁人过来,我都将为他亲手斟酒。”他弯身将酒盏取起,双手拱送,隗天狼接过。沈重的青铜酒盏,载满清冽如泉的酒,心中豪意一盛,当即头一仰,美酒入喉,痛快不已。
嘴角溢出残酒,漏滴亮银盔甲之上,更教甲片迎阳闪烁,好不威风。
赵盾站起身来,接过空盏,现出适意随和的笑容。
“此去凶险,务必小心。”
隗天狼与赵盾同侍襄公,隗天狼强悍劲直从无机心,虽是成名武将,但为人光明磊落,并无军人骄横跋扈之态,而赵盾亦非疲懒之人,虽为文臣,亦曾领兵出战楚国,加上聪慧博达,阔达大度,他二人素来交好,这一杯酒,蕴含之意不需明言。
隗天狼抬手擦去嘴角残酒:“难得你说句好话。”
赵盾坐回地上,给自己斟了一杯,闷闷说道:“话是好说,仗却难打。”他无奈地磕了磕青铜盏,“楚国乘我晋国与秦交恶,无暇南顾之机,东击江、蓼等国,其势日盛,此去……天狼,允当则归,不可恋战。”
隗天狼闻言却是抱臂胸前:“照你这麽说来,这场仗,就是把楚军逼回去,就算胜了?”
“前有楚秦强国,後有狄戎作乱,我是怕时久生变。”
隗天狼不置可否,随手摘下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简要布图,乃见是楚晋为大,旁附小国,成对立之势,“你且来看,晋楚雄踞固守,双方均是避战主力,反而对旁众小国征服兼并,至令居大国之间者无不是从於强令,楚来附楚,晋来附晋,与一方结盟,却又暗通敌国。如此下去,无论晋楚,终难拥霸业。”他手中枝条一横,在楚晋之间裂出一道刚直的深坑,“与我二十万雄兵,我必破郢都!晋成霸业,方可消弥兵祸,天下安宁。”
树枝在他指间应声折断,赵盾仿佛从那血雨腥风中回过神来,轻叹一声:“我与你的见解总是相悖……”
“我是野外之将,看的是胜负,你身在朝堂,看的却是通盘大局,自是不同。”隗天狼丢下断枝,散去一身戾气,他举目望向早该看不见的都城,脸上神色柔和了许多,“我不在时,你要好生照顾公主,莫要教人欺负了她。”
赵盾点头,又轻叹道:“有我在时,自然如此。只怕连我自己,也是朝夕难保。”
“此话怎解?”
赵盾却不愿再多说,只向隗天狼一揖到底,道:“朔月之期,盼天狼归来,赵盾愿於此地再奉将军三杯美酒!”
只听马声嘶鸣,一撅身影绝尘而去,只留下半句豪言,及不尽朗笑。
“三杯怎够?至少三鼎!──”
3
3、第三章 ...
第三章
自新城出发,晋军挥军南下。
据探子回报,此番楚师倾巢而出,直指河中,对方有备而战,隗天狼也不轻敌,命三军速行,日行两舍,即六十里路,不出数日,十万晋军已聚在河中之地,扎营整顿。
探子来报,敌方主帅,乃是楚国大将奚稽。
隗天狼虽未曾尝与之交手,但闻奚稽此人狡诈,曾以三万兵丁计灭江国,可知厉害。
如今探子再报,楚师已在距离晋军十里之外扎营。
一场恶战,旋即眼前。
入夜後,隗天狼站在迎风丘上。
背後战马也感受到战前压抑气氛,喷著响鼻不耐地踢蹄。
隗天狼报臂而立,似傲松屹耸岗上,远在十里之外的楚军布阵,早从探子口中听个清楚明白。要兴一场战事,需行之举太过繁复,首要完备城郭以预败退敌袭,而後聚集粮草,修缮兵甲,再推乘出邑,牵辕备马,待万事俱备,引军上路,千乘战车的阵势,便是盲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又哪里逃得过探子耳目。
眼前战场,一马平川,两军交战於此,根本无半分战术可言。
十万对十万。
莫非是战至最後一人,看最後站在战场上的人是晋是楚,方能决出胜负?
身後战马嘶鸣,他转过身来,伸手摸著马鬃安抚爱驹:“放心,我与邯邱、赵盾有约在先,总得回去消诺。”
“将军!”
此时邹延疾步赶来,隗天狼并不回身,问道:“楚军可有异动?”
“回将军,楚军并无异动。”
“嗯。”他抬头看了天色,只见是重云蔽月,不见稀星,复又弯身自地上折下半根草叶咬在口中,叶汁苦涩,带了几分湿气。
“今夜,必有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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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过三更,平原上起了一层薄雾,正是人困马乏之时,突然晋军军营左侧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竟是那楚军半夜偷袭晋军营房,这些夜行潜来的楚国兵士,个个身著黑衣,手执短刃,足底缠上布帛,在无声无色之间潜近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