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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页


        

十七、

后发生来的事情,瀛泽都记不清了。
醒来的时候是深夜,屋里一灯如豆,大叔在自己的床边闭目养神,见他睁开眼,端了碗热汤过来喂他喝了。
身上软绵绵的没力气,头也一阵一阵地疼,瀛泽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乖乖地就着大叔的手,努力把嘴里的汤咽下去。
碗见了底,沈筠习惯性地伸手想摸摸小龙的头,却中途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他转身走了。
“大叔……”瀛泽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很慌。
“好好休息。”沈筠没有回头,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下瀛泽一个人。桌上灯火跳动,窗外夜色深沉,时间粘稠得好像就要凝固,他却隐隐觉得已经过了好久,久到……自己和大叔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具体是什么,却无论如何也不记得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正在发呆的小龙抬头,却发现不是大叔。
雪衣青袍的公子走到他床前,一手执着他那支白菊,另一手端着一碗茶。白菊花的青涩气息在鼻端萦绕,瀛泽的头痛弱了一些,却在看清来人后略带厌恶了向后躲了躲。
“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叫我公子,”那人白日里略带调笑的声音居然温柔了许多,他俯下身来,把茶碗凑近瀛泽唇边。
“我不渴。”瀛泽下意识地说。
公子不说话,直接抓住他的肩膀,把茶灌了进去。
又是同初见时一样的动作,虽然这次没捏鼻子,但是瀛泽被他抓着,也完全不能反抗。茶汤入腹,一股淡淡的清凉气息在体内蔓延开来,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身上舒服了许多。
与此同时,脑中的记忆也清晰起来。
“你……”他看着眼前的人,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着那坛酒和大叔喝酒的样子,“你为什么……”
公子不答他的话,只是把茶碗放到桌上,然后在床边坐下来:“这茶,你以后每天都要喝。”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听着他肯定的口气,瀛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再说你凭什么……”
“凭我要带你走。”公子看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不可能。”瀛泽答得干脆。
“不可能?”公子的嘴角微微上扬,“为什么?”
“为了……”为了什么自己心里很清楚,但瀛泽一时有些开不了口。
“为了他?”公子看着他,目光让人无处闪躲。
“没错!”瀛泽咬咬牙,抬头迎上的目光,“就是为了他!我喜欢大叔,我才不要跟你走!我要和大叔……”
“可是你的大叔已经同意了,”公子淡淡道,“同意你跟我走。”
“你胡说!”瀛泽想也没想便冲口而出。
“你好好想想,我真的是胡说么?”公子依然保持着很淡的微笑,“你真的都忘了么?忘了你对你的大叔做了什么?”
“我……”瀛泽怔住,头好像突然又疼了起来,“你不要说了……”
“那你自己好好想想,”公子起身,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给他,“瀛泽,这十年里寥寥送来的信,你一封都没回过,你哥哥他很担心。”
瀛泽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他颓然地靠在床上,把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过了好久,他才低声说:“你到底是谁?”
“真的把我忘了么?”正要打开门出去的公子回身一笑,“我是你哥哥的……房东。”


十八、
  
瀛泽盯着手里的信纸发呆。
纸是空白的,上面一个墨点也没有,就算有,他识得的字不多,恐怕也认不全。但龙族传信本就不用人间文字,哥哥的笔迹虽然见得不多,他也还认得出。
一刻之前那上面有数行鲜红的符号,在他读完之后全部消弭无踪。
这是他第一次好好读哥哥写来的信。
十年前他还是灵识未启的幼龙,哥哥已经是帝君御封的五龙神之一,除妖平患冲锋陷阵最是威风,但抱住自己的时候,却是旁人无法想象的温柔。
十年分别在龙族漫长的生命中并不算长,他有时也会想起揪着哥哥的发带玩的日子,但终究只是撕掉了寥寥送来的信。和大叔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就越不想分开,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这种感情,和对哥哥的不同。
闭上眼睛,他将信纸揉成一团,攥在了手里。
对大叔做了什么,他没忘……公子一提醒,他就真的都想起来了。
当时那坛酒像箭一样生生戳进心里,连四肢百骸都蔓延过一阵深沉的痛意,他在骤然混乱的神智中只能看见大叔沾染着酒痕的薄唇。
那唇微张,似乎在默念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看着,只想把酒痕连同那个名字一同擦去。

披衣起身,忽略骨头里残留的酸涩,瀛泽趿着鞋推开了沈筠的房门。
大叔果然还没睡。
瀛泽默默地走进去,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倒还是沈筠先开口,他说:“还疼么?”
小龙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其实不明白大叔问的是什么,如果是舌头上的咬伤,那早就不疼了,如果是心里……他其实好想撒娇一样揪住大叔的袖子说好疼,但终究是什么都没做。
下一刻,他看见了大叔的眼睛。
那眼神……好寂寞。
和以往镜水样的眼神不同,现在那里面满满的都是疼痛和寂寞,还有浓重的……失望。
“大叔……”瀛泽的声音颤抖起来,“我……错了。”
说出口的刹那,泪水夺眶而出。
他到此刻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大叔究竟意味着什么,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强吻,那种难过、尴尬、震惊和被背叛的感觉……真的是无法想象的吧。
他从来都知道,这十年来其实自己是大叔活下去的唯一支柱,但是自己……却做出这样的事……
“对不起……”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重复着。
眼泪很烫,好像把眼睛都灼伤了,身体里再次蔓延过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大军压境,逼得他喘不过气来。最后所有的痛楚都集中在肋下,那里如同刀割针刺,痛得无法言说。
意识再一次模糊,只知道大叔过来扶着自己,后来公子也过来了。
他终于知道,大叔问他“还疼么”是什么意思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他抬头问公子,眼睛里一片模糊。


十九、

这是瀛泽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夜。
右肋好像有无数刀子一直向脏腑里面剜去,剧烈的疼痛狠狠碾压着已经脆弱无比的神经,他连哭泣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安静地躺在床上,轻轻地颤抖。
公子又灌了一碗茶给他,然后和沈筠一起守在床边,看着他越来越清醒,叹了口气。
清醒对他来说是好事,可是……会更痛。
好不容易熬过去的时候,床单已经湿得能拧出水来。肋下还是一阵一阵的痛,让他以为那刀子已经长在身体里了,但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
吞了两口水后,他稍微有了些力气,然后看着面前的大叔,哭了。
沈筠没劝他,也没给他擦眼泪。
他只是把虚弱的少年抱起来圈进怀里,任他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服。

瀛泽一直睡了三天才醒。
他自始至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想问那个奇怪的公子,他人却不知哪里去了。沈筠倒恢复了以前的样子,笑起来清淡温和,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光饺子就包了将近十种馅儿,蒸的煮的煎的轮着来。
瀛泽吃着,心里还有些小小的不安,但更多的是温暖和细微的侥幸。
那天发生的事情,两个人谁都没再提过。大叔好看的眼睛也重新变成两汪深潭,不再流露出那些让人心疼发狂的情绪。虽然喝了整整一坛酒,他的身体却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想来也和公子有关吧。
瀛泽放下心来,他几乎以为回到了从前的日子,自己也许只是生了一场病,病好了,就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了。
但公子还是回来了。
他换了身绣着白色菊花的青袍,人还是一样的俊雅出尘,进屋的时候好像整个房间都瞬间凉了下来,瀛泽却情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推开眼前只喝了一半的粥。
公子手中白菊的味道很好闻,让人想起雨水洗过的花木,但瀛泽只觉得烦躁。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他转头看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一出口,心里登时紧张起来。
他隐约觉得好像公子要告诉他的是件很大的事,也是件……他不愿面对的事。无法逃避的感觉很差,他索性迎上公子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