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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血脉不相惜,试探各心疑


  从楚府回来后,顾子湛检查过顾泓就昨日之事给顾清写的检讨书后,正在给自己制定学习计划,就听到下人来报,豫王请她过去。
  豫王正在挥笔作画,见到顾子湛,并没有开口,而是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番。眼神落在她额角,那里已经去掉了纱布,露出还有些发红的伤疤。
  低头将画旁一首小诗题好,豫王将笔放下,淡淡开口:“伤好的如何了?”
  顾子湛余光看到豫王画的是一幅田园饮马图,又见他在旁提了一句  “放马南山久,热血十年空”,眉头一跳,忙答道:“回父王的话,儿子头上的伤,已大好了。”
  豫王点点头,似是不经意抬眉又问:“记忆有没有受影响?可有什么想不起来的么?”
  顾子湛心下微惊,依稀感到这似乎是一句试探。斟酌一下,她壮起胆,顿了顿,答道:“回父王,是、是有些往事还有些模糊,记不太真切,头也时常发昏,但大体上是无碍的。”
  豫王沉默不语,将笔洗净放回笔山,忽然抬眼看向顾子湛,目光有些沉,声音也有些凌厉:“那,你可听过,紫薇星君?”
  顾子湛没有料到豫王竟会这般直接,一时微惊,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忽然看向豫王,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这样的试探,又未尝不是她的机会!
  缓缓开口,顾子湛似笑非笑道:“元虚道长倒是未曾与我说过此事,我脑中也还有些混沌。但提到紫微二字,只觉得无比熟悉。”又忽地变回懵懂模样,浅笑问道:“父王,您说的这紫薇星君,与儿子有关吗?”
  豫王一直在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她方才一瞬间气质大变,话中也似有深意,竟一时有些忐忑。他自来对天象之说深信不疑,不然也不会被元虚道长以此为饵,说动了心。
  他心中生了疑,当下也不敢再多加试探,一怔之后,便换了个话题。对顾子湛说道:“今日朝会后,陛下与我说起要让你回国子监继续读书,我已应承下来,明日你便过去吧。”
  旋又补了一句,“其他你不必忧心,我已为你日后出仕做好打算了。”
  顾子湛先前有楚澜的话做底,便顺势应下:“儿子遵命。”
  豫王也再没有多说,叫来刘喜让他去给顾子湛准备去国子监要用的东西,便让她下去了。
  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顾子湛心中一路惴惴,对于自己刚才反试探的举动又是后怕,又隐隐有些兴奋。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明了,豫王对于那紫微星君之事,确实是存了几分忌惮。但愈是如此,愈可看出他对此事的看重。
  *
  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顾子湛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去国子监读书,可是要住在那里的。不禁又感到头疼,要与国子监中的男同学朝夕相对,她的身份是个大问题,自是得谨慎对待。
  现在距离十月年考还有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她不愿一直处在豫王的掌控之下,便不能依仗豫王日后对她的安排。那么,她就一定要努力学习,抓住国子监年考的这一次机会!
  第二日,豫王传来话,要顾子湛等他下朝。待豫王下朝后,便亲自领着顾子湛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祭酒叫傅松,是皇后的亲弟弟,也就是楚澜的舅父。傅松带着两名司业并监丞楚孟泽前来迎接。傅松沉默少言,又与楚太傅交好,与豫王便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简单几句之后,便命楚孟泽带着顾子湛先去安置了。
  楚孟泽蓄了须,身材瘦削,广袖儒衫穿在身上也有那么几分文人的样子,只是那清高的姿态,恨不得将万物踩在脚下,令顾子湛尤为不喜。一路上更是端着架子,一句话不曾说过,顾子湛见此,对他的印象也更差。便也一路沉默着,被他领到了自己的宿舍,只心中想将楚澜带离楚府的念头更甚。
  国子监里多权贵子弟,虽然读书上管得严,其他的吃穿住宿条件却还算不错,都是二人间,分里屋与外屋。顾子湛原先相识的同窗多已不在,宿舍自然也换了一间。此时,国子监里正在上课,所以宿舍中便只有顾子湛一人。
  顾子湛把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就开始打量自己的宿舍。看到另外一张书桌上正摆着书,便往过看了一眼。
  书上写着所有者的大名,傅友。
  后面还加了一行小字,傅友诗书气自华。
  顾子湛被逗的一笑,认出来这个傅友,便是祭酒傅松的小儿子。傅友比她大上一岁,转过年去就二十岁了,顾子湛之前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傅友便在,这几年下来,竟成了国子监里铁打的营盘。
  傅家诗书传家,向来讲究的很,坚持男子二十而冠才取表字,所以他现在还没有取字,无论同窗年龄大小,都一口一个傅友的叫他。他对此不满,便纠集了一帮小兄弟,整日以“老大”自居,久而久之,便有了  “傅老大”  这个绰号。
  这个傅老大,君子六艺样样不成,偏偏对玩乐一事颇为在行,令他爹傅祭酒头痛不已。
  想到傅友对原先的顾澈便处处看不惯,如今他们两个大龄少年被安排在一起,顾子湛也觉得头开始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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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宿舍里看了一会儿书,便到了下学的时间。就见傅友如旋风一般冲了进来。
  见到顾子湛,傅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笔墨书本往自己书桌上一扔,就坐在一旁打量起了顾子湛。
  顾子湛没有理他,仍旧自顾自的看书。这些经书典籍顾澈早已背熟,但考试可不是只考背书,而是要写成策论文章,这点上,顾子湛也只能靠自己了。
  傅友盯了她一阵,见顾子湛不理他,心里更加不痛快。站到顾子湛身前,又哼了一声才开口:“顾澈,祭酒要我看顾你些,以后你便要乖乖听我的话。”
  顾子湛抬头看他一眼,侧头想了想,微笑答道:“好,日后便承蒙傅师兄照拂了。”
  傅友却好似受到惊吓一般往后一跳,顾子湛不解的看过去,便见傅友捂着心口叫道:“你、你竟然没有骂我?!”
  说完,又捻出个剑指,对顾子湛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快现形!你傅爷爷浑身正气,八十米的偃月刀横刀在手,此身誓要斩魔除妖,捉鬼开山!”
  顾子湛满头黑线,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傅友见顾子湛又笑了,惊慌更甚,颤抖着手指向顾子湛,哆哆嗦嗦的开口问:“顾澈,你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么?不然为什么对着你傅爷爷笑的这般如花似玉?”
  顾子湛觉得此人有毒,不禁笑的更欢。
  傅友大惊,哇的一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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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傅友跑走了,顾子湛揉揉笑僵了的脸,后知后觉的想起,顾澈原先的人设是个言辞犀利的面瘫,对傅友更从没有过好脸色,还暗中下过不少黑手,惹得傅友几次当众出丑。怪不得现在傅友见到自己对他笑,会吓得这般屁滚尿流。
  但顾子湛却觉得傅友这人还算不错,虽然头脑简单些,但没什么坏心,且他先前对顾澈的讨厌也不算全无道理。加之他与楚澜还算亲厚,顾子湛便打算回来之后与他好好说说,希望两人可以和平相处,共同营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和学习氛围。
  但大约是吓的厉害,直到傍晚,傅友都没敢再回来。
  顾子湛午间的时候吃了些带来的干粮,眼下饿的紧,只好循着记忆去饭堂觅食。
  顾子湛来的比较晚,饭堂里的学生并不多。顾子湛找了墙边的一个桌子坐下,要了两个简单的小菜,一碗清粥,便吃了起来。
  这时,从外边走进来几个学生,都是统一的太学生打扮,几人自发的把一个高瘦的少年让在主位,便说说笑笑的在顾子湛不远处坐下。
  其中一个对那个高瘦少年开口道:“自华兄,如今那个傅老大得了教训,当再也不敢在咱们面前炫耀了。”
  另一人哂笑打断他:“可算了吧,他傅友算哪门子的老大,真是臭不要脸!如何比得上我们自华兄?”
  一个便也紧跟着说道:“可不是嘛,傅友那个草包仗着祭酒的面子充大,处处与自华兄作对,还敢拿一副假字来咱们面前装模作样。”又带着几分谄媚继续道:“还是自华兄厉害,当真把那幅右钧先生的《松鹤庆寿图序》拿了出来,稍作比较,就看出傅友拿的那幅《鸣泉山寺碑》是假的了。”
  那个高瘦的少年对这些吹捧颇为受用,也自得起来,“我王家可是世代门阀,自然底蕴深厚,岂是他傅家能比的,真是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区区一幅真迹而已,无论是右钧先生还是佶牙公的,我王家都能拿得出来!”
  又屈指敲敲桌面,讥笑道:“愿赌服输,我收了他那副幅假《鸣泉》,也省的他傅友拿出去招摇撞骗,就当为民除害行善积德了!”
  他身旁的几个少年也连连应和,对傅友的嘲笑声不绝于耳。
  但听到这里,顾子湛眉头微皱。
  这几人口中的右钧先生和佶牙公都是前朝有名的书画家,尤其那右钧先生,乃是前朝的大文豪王千重,诗词字画皆是一绝,尤以行书最为精湛。《松鹤庆寿图序》和《鸣泉山寺碑》都是他出名的代表作,但皆遗失许久。
  听这几人话中的意思,这个姓王字自华的少年家中,竟有《松鹤庆寿图序》的真迹。
  这点,着实令顾子湛心下诧异。
  别人不知,她却是知晓的,这《松鹤庆寿图序》分明就挂在豫王的书房里。
  想到这里,顾子湛便起身,走到那桌前面,行了一礼,对那个高瘦的少年开口道:“在下顾澈,顾子湛,听到几位师兄说话,特来结交。”
  她礼数周全,对方见到不速之客,略微诧异,便也起身互相行了礼。几人分别介绍自己,轮到那个少年时,他神色间却带着几分别扭,作礼开口道:
  “在下王书礼,字自华,见过表兄。”
  顾子湛闻言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这个王书礼,应当是豫王妃王氏的娘家子侄,算是她名义上的表弟。那么刚才这人口中的王家,便就是豫王妃母家——定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