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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南风断袖香,各人怀思量


  好在国子监门口此时人头攒动,各人自顾不暇,又有身后的马车遮挡,这一幕并未被太多人看去。
  更好在楚澜穿了男装,即便有几人看到,也只当少年放浪,顶多哂笑一声,便会转头关注起自家事来。
  楚顾二人急忙分开,顾子湛窘的满脸通红,她心里怀着情意,自然低头不敢去看楚澜的眼睛,也便错过了楚澜眼中一闪而过的羞赧和那隐在鬓发后微红的耳廓。二人也都没有注意到,远处豫王府马车边站着的刘安,见到此景惊诧万分的神色。
  傅友赶忙上前,十分勇于承认错误:“哎呀都怪我毛手毛脚,我家的顾世子身娇体弱经不住撞,我替她向小表姐赔不是啦。”
  楚澜却微眯起眼,看向顾子湛,“顾世子,你是他家的?”
  顾子湛闻言手摆的都要晃出重影了,“不不不,阿澜你听我解释,我同他没有半分关系的。”
  傅友却被楚澜顿时强大起来的气场一压,怂到了尘埃里,脱口而出:“要不起要不起,是你家的,顾世子全须全尾都是你家的!”说完之后,只觉脑中神光乍现,一脸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大张的嘴。难不成,学霸之间的学术交流与灵魂碰撞,也可以是不纯洁的吗?
  顾子湛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这家伙定然是想歪了,忙一把按住他的嘴,冲着他耳朵喊:“傅师兄,快回家吧!这些天课业紧张,您辛苦了,如今也头晕眼花啦!”
  抬眼正好看到段勇正往这里来,忙将傅友往后一推,塞进了段勇怀里。“从毅,快快护送傅少爷回家!”
  段勇忠心耿耿,长臂一伸就把傅友拦腰抱住。
  傅友挣脱不开,委屈的眼睛都要红了。
  楚澜见他们闹的厉害,上前止住顾子湛与段勇,等傅友从段勇怀里挣开,便一本正经对他说道:“表弟快些回府吧,我听说大舅舅的接风宴,一早就准备好了。”
  傅友一听,脸色顿时垮了下来。顾不上许多,扭过身一脸悲壮,抱着包袱就跑走了。
  楚澜说的大舅舅就是他爹傅松,他爹给他准备的可绝不是什么好宴,开饭前定要先考他一遍年考考题,若是答得不好,宴席就会变成竹板炒肉和屁股开花。每次年考结束,屁股都得遭一遍罪,回去的晚了责罚便会更重。好在今年他自觉考的还不错,难得有了些底气。
  见傅友跑走,顾子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上带笑,长揖到底,“这次年考,多谢阿澜了!”
  楚澜看着她抿唇浅笑,神色柔和,低声道:“看来我们澄澄是胸有成竹了。”
  顾子湛一脸灿烂,“多亏了阿澜的提点,今年参加考试的太学生也不算多,我应该可以挤进去。”
  楚澜眼神扫到顾子湛系在腰间的香囊,唇角又是一弯,淡淡说道:“那我便先回去了。”说罢,转身便上了马车。
  顾子湛呆立在那里,不禁开口问道:“你这就走了?”这连五句都没说上吧。
  楚澜掀开车帘,看到她这个呆样,心里发笑,摇头只轻叹道:“莫要忘了你我的约定。”说罢放下车帘,白二驾着马车缓缓走开。
  车里,楚澜想到顾子湛的模样,不经意弯起唇角。多日未见,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傻气,令人忍不住地想去逗弄。一旁的见微却吃惊不小,她家小姐这般轻松恣意的神情可是少见,难不成那个呆呆傻傻的顾世子,竟有这般的魔力?
  *
  顾子湛却还沉浸在刚才那番与楚澜相处的画面里。
  楚澜怀中的温暖,简直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思绪飘到楚澜最后的那句话上,约定,什么约定?
  猛地,顾子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难不成,难不成,阿澜是同意嫁给她了?!
  是的,一定就是这个约定!
  巨大的喜悦铺天盖地而来,顾子湛恨不得当场打个滚尖叫起来。又回味了几遍楚澜刚才说那句话时的神色和语气,顾子湛用尽全力克制着,才没太过失态。
  还有还有,阿澜,阿澜刚才还唤她的小名儿了!
  今天真是个黄道吉日!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顾子湛被段勇带着晕回了豫王府的马车,上了马车脚还有点发软,自然也就漏过了长随刘安那欲言又止的神色。
  *
  回到府里,豫王罕见地在等她。
  顾子湛先回去更衣,豫王便叫来刘安,简单的询问了几句。
  刘安想到顾子湛与楚澜亲密相拥的情形,终是没有忍住,开口说道:“世子爷,世子爷与一男子相交甚密,瞧上去、瞧上去,怕是要被人怀疑有断袖之癖。”之后便仔仔细细,将今日所见对豫王全讲了出来。
  刘安见豫王听后神情古怪,便也不敢再多说,自觉窥破了自家世子爷的大秘密,忙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一起用晚膳时,豫王问过顾子湛考的如何之后,勉励之余还与她说笑了几句。顾子湛不敢掉以轻心,打着精神同豫王说话,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外人看去,竟有几分父慈子孝的模样。
  她小心的样子自然被豫王看在眼里,但他并未表现出半点不快,反而笑呵呵与顾子湛说道:“本王听说,阿澈你在国子监中格外用功,你先前受过伤,切记要当心身体,莫要令为父担心。”
  顾澈心中讶异,只敢垂眸点头。便听豫王继续说道:“其实你无需这般的。你如今已满十八,本王已上书向陛下举荐你入朝,待明年开春,你便可先去工部历练。”
  顾子湛吃惊更甚。
  大昭未设宰相一职,大小事务皆汇总至皇帝那里,皇帝一人看顾不过来的时候,就会分派给诸皇子,由他们先过目,紧要之事再上呈御览。是以豫王虽不领官职,但他自太/祖立国之初便领了工部的差事。虽然太/祖晚年的时候为了削弱诸皇子的权利,将他们都赶回各自的封地去,但豫王后来因对天顺帝有从龙之功,被破例留在了京城。且天顺帝膝下仅有太子一个儿子,初时又对豫王十分依仗,给他分了不少权利,现如今想收回,却也难了。
  眼看着豫王渐渐势大,天顺帝如今大约是后悔的很。
  眼下豫王这么对顾子湛说,显然是有将她放在自己手下照拂的意思。但同时,这也是一种监视。
  顾子湛心中惶惑,却无法多言,只得开口应下,“儿子多谢父王,日后定当勤学不辍,不敢有负父王期望。”
  豫王听她这么说,满意一笑,又缓缓说道:“我儿如今与旧日不同,处事当有大格局,眼光要放长远些,须知为父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你。胸襟也当宽广些,无需与你那两个兄弟计较。”说罢,眼神在她脸上一扫,不见喜怒。
  顾子湛闻言,心里一紧,前一句她想不明白,但知道豫王这后面一句,是在敲打她管教顾泓之事。顾子湛强笑一下,“儿子记下了。往日与两位弟弟相交不多,怕是言辞有些不当。”
  豫王点点头,忽然倾身上前,低沉道,“你要记住,你与他们,终归是不同的。”
  用过晚膳后,豫王本打算让顾子湛离开。但想到今日刘安所说之事,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了一句:“我儿如今也大了了,可有对什么人,心存了些超越友人的好感?”
  这话说的有些绕,顾子湛在心里转了几圈,反应过来了,有些不敢置信,豫王这是在八卦她的感情生活?又咯噔一下,莫不是她与楚澜商议之事,被豫王听去了什么风声?强稳住心神,还算镇定答道:“父王说笑了,儿子并无心仪之人。”
  豫王深深看她一眼,忽然皱着眉转开脸道:“你当时刻谨记你的身份特殊,平日里与男子接触时,要把握分寸,切不可过分亲密。”
  顾子湛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点头应下,“孩儿省的。”
  如今已是深秋十月,顾子湛离开时却觉得后背衣衫都要被冷汗打湿了。豫王今天说的这许多话里,似乎都另有深意,是敲打,抑或是试探吗?
  但有一事她很清楚,豫王心思深沉,藏了太多的秘密!
  想到这里,顾子湛愈发想要逃离豫王府。但显然,现在还时机未到。现在的她,莫说与豫王对抗,就连这区区一座豫王府,她也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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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之后,国子监这次年考的成绩出来了,直接由傅松交给了天顺帝。当天,顾子湛接到谕旨,令她与豫王进宫面圣。
  顾子湛心中一跳,莫非,她期待许久的转机就要来了吗?
  果然,进宫之后,天顺帝对她大加赞誉。因所有考卷都是糊名批阅,几名考官共同推举出其中最优秀的十份试卷,再拿去天顺帝跟前依照排名当场拆开考生姓名。故而连天顺帝都没有想到,被一致推为魁首的那篇令他也颇觉惊艳的卷子,竟是顾子湛答的。
  之后,因顾子湛此次在年考中的策论行文干练、条理分明、剖析入微,展现出不俗的思辨之才,吏部尚书当场便举荐其入大理寺,天顺帝也同意了,并安排顾子湛由大理寺的寺丞做起。刚入朝堂就是正六品的官职,实在是皇恩浩荡了。
  但这与豫王原先设想的安排完全不同。当下他便以顾子湛竖子无知的由头拒绝了,并请天顺帝将人放到工部去历练。
  天顺帝却没有立即答他,反而笑吟吟地对他摆摆手,说道:“五皇弟你与诸位爱卿先退下吧,朕先问问阿澈是如何思量的。”
  豫王与顾子湛俱是一惊,天顺帝说是要问问顾子湛的意思,却故意支走豫王,分明就是有话要同她单独说。
  豫王脸色有些僵,但眼下也不好明着拂逆天顺帝,只得应下。临走时,豫王用眼神扫了顾子湛一眼,警告之意再明显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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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豫王出去后,便只留下天顺帝与顾子湛二人。
  天顺帝比豫王大许多,须发皆已花白。虽是笑着的模样,但一身凌厉的帝王气势依旧令人不敢直视。
  天顺帝对顾子湛打量一番,抬眉笑笑,说道:“阿澈是如何想的便照直说吧,无需顾忌你父王。”
  顾子湛心里暗叹一句“老狐狸”,面上也只得毕恭毕敬地答道: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澈得陛下赏识,得父王爱护,实在是澈之大幸,皆不敢妄言推拒。且澈尚未及冠,身为家中子侄,还当奉长辈之言行事,澈不敢置喙。”
  她的答案,令天顺帝满意的同时,又有几分出乎意料,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
  顾子湛头垂的更低。
  她这话,明面上讲自己是个晚辈,要听家中长辈的话。但却是以君臣父子的那一套说法做的开头,那么如何抉择,便自然是君在父前。
  在天顺帝看来,顾子湛根本没有说她想去哪里,但却表了态,自己让她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正合了帝王的心意。
  天顺帝忍不住大笑起来,开口勉励道:“朕子嗣少,见到你们这些侄子便有如亲子。阿澈的学识很好,在宗室子弟中当属第一等,连太子也在朕面前对你赞赏有加。你去了工部也只是在你父王手下做事,倒不如早些自立,去大理寺先历练一番,日后也可成为太子的依仗。”说罢,状似不经意的扫了顾子湛一眼,气势却不减分毫。
  顾子湛忙跪下行礼,道:“澈谨遵陛下旨意,不敢有负圣恩。”
  天顺帝笑着让她起身,又说道:“阿澈唤朕皇伯父便可,一家人,何须这般见外。”
  顾子湛连忙应下。又听天顺帝说道:“阿澈日后可去东宫与太子多走动些,你们是兄弟,要互相扶持,当亲近些。”
  见顾子湛恭敬应下,天顺帝便笑笑让她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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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天顺帝便颁下旨意。这次国子监年考中的前十名,顾澈、傅友和王书礼入大理寺,其他七人被分别安排至六部任职。除顾子湛被封为六品寺丞外,傅友与王书礼皆从七品司直做起。各人被先放回家,五日之后十一月初一,正式入各衙门任职。
  豫王知道后气的摔了茶盏,偏偏又无可奈何。
  顾子湛托段勇偷偷给楚澜那里传了消息,第二日约在城东的饕餮楼相会。却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傅友。
  她本就是打着与傅友相见的名头跑出豫王府的,如今看到傅友,一时有些心虚。
  又见到傅友对自己热情不已想要过来勾肩搭背的样子,顾子湛只觉得灵光一现,心下突然怀疑起来,难道那天豫王敲打她不要与男子相交过密,说的是傅友不成?
  当下,只觉得头上早已好了的伤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