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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世道最无情,何人心难明


  顾子湛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倒在书房的地上。窗外漆黑一片,孤星高悬,夜寒如冰。原来她刚才,竟是昏了过去。
  她倚着桌边坐下,回忆着脑海中之前那好似梦境般的画面。
  *
  顾澈找到的是一本古书,书页泛黄,已有些残破。然而,上面记载的内容,让看过之后的顾澈彻底崩溃,也令此时的顾子湛,如坠冰窟。
  那是一本与星宿有关的古书,上面记载了一个秘法,一个可以改天换命的大秘密。
  原来,所谓的改天换命竟是这样!原来,豫王心中所图,竟是这般的无耻!
  他不光想要取代天顺帝成为天下之主,更意图用无比残忍的手段,将顾子湛那所谓的紫微命数,换到自己身上!
  炮烙、寸折,甚至人彘,曾经听闻过的所有酷刑,都比不上这手段十分之一的惨烈!
  此时的顾子湛,对豫王已彻底死心。他根本不是一个父亲,他不是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丧心病狂的恶魔。至于那元虚道长,顾子湛心中冷笑,面对唾手可得的权利,他当真舍得撒手吗?
  一个贪婪又愚蠢,一个阴险又奸猾,全是一丘之貉!
  因着她事先的吩咐,不曾有下人前来打扰,书房中也没有点灯。顾子湛坐在黑暗中,忽然嘴角微扬,轻笑了起来。
  二十几年来,她从不曾有害人之心。但陷入如今这般险恶的情境里,她也别无他法,面对恶龙,不如也成为恶龙罢。
  *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快到晌午。顾子湛原还担心会失眠,却未料到,竟是难得的好眠一场。
  无人前来打扰,顾子湛穿好衣衫,唤进春晖打水洗漱。收拾妥当,便见到顾泓一蹦一跳的跑了进来。
  顾子湛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笑着问道:“小泓今日,心情倒是不错。”
  顾泓依偎在她怀里,仰头看向顾子湛,忽然有些惊奇,小手摸上顾子湛的眉尾,问道:“大哥哥,你这颗红痣,怎地愈发红了?”
  顾子湛也有些奇怪,伸手拿来铜镜,打量一下,也发现似乎这颗与她原本相貌最大区别的痣,确实比往日更红了一些。想了想,对顾泓说道:“可能是没有休息,脸色一白,就显得这里红了吧。”
  顾泓却咯咯笑了起来,奶声奶气说道:“大约是你常与我这个小泓在一处,身上也便红了。”
  顾子湛哈哈大笑,也没放在心上,抱起他,与他说笑着走出去用午膳。
  往后的几日,顾子湛依旧时不时被豫王和元虚道长叫去,旁听他们与幕僚们商谈朝政。豫王几次说起,想再过段时间,便安排将顾子湛外放至江南,豫王在江南根基深厚,也依稀有让她独自打理部分事物的打算。这对顾子湛来说,亦是一个深入虎穴的机会。
  她在知晓豫王他们的图谋后,倒从未想过去向天顺帝告发。随着她脑海中出现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她已清楚知道,天顺帝,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宽仁大度。与豫王一样,天顺帝同样笃信天命,不然便不会处死袁道成满门,更在这十几年间,不断派出暗卫,销毁民间与天象有关的书籍,并大肆捕杀一切与天象扯上关系的无辜之人。
  这世道,远不是看起来那般祥和安宁。距离太/祖建朝不过三十年,繁荣的假象下,已涌动起大厦将倾的暗流。
  顾子湛趁着豫王对手中权力的稍稍放松,暗中观察着,悄无声息的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
  除了小心拉拢豫王手下那些不太引人注意的幕僚,她开始将眼光放到了国子监和大理寺中。
  一改往日隐于人后的做派,顾子湛开始常常往外跑,利用同窗与同僚的关系,游走于权贵和富商子弟之中,对在京的诸王子嗣与宗室也亲近起来。有了博众堂,加上天顺帝和豫王因她即将成亲拨下的赏赐,如今的顾子湛,并不缺银子,但她并不满足,开始谋划起新的生意。
  等到正月十六朝廷重新开始运作的时候,顾子湛已经派段勇联系好了商队,前去西域收购玉石珠宝。
  同时,一家名叫“聚宝盆”的当铺,在京城悄然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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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衙第一日,傅友便在大理寺堵到了顾子湛。
  一见面,傅友就有些不满,皱着眉头把顾子湛拉到一边,问她道:“顾老弟,你这几日到底在忙些什么?怎么总不见你人影?”
  顾子湛不解反问:“怎么了?你我不是前天才见过吗?”
  傅友哼了一声,显然很是不满,“那日你从博众堂取走大把银子,分明说要早早回府歇息,可又为何骗我?要不是见微同我说起,我竟不知你会去那种腌臜地方!”
  顾子湛一惊。那天她离开博众堂,便带着段勇去了京城最大的青楼——织秀楼,将银子交给了商队的管事,却不曾想到,竟会被楚澜撞到?
  一时有些语塞,顾子湛停顿片刻,答道:“我,我去织秀楼见了一位朋友,只是公事,绝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又小心询问,“阿澜看到我了?”
  傅友又是一声冷哼,上下打量顾子湛,语气不善,“真想不到顾世子竟也是个风流之人,你有我家小表姐竟还不够,还敢到处招蜂引蝶!哼!去青楼能只谈生意?偏偏还是织秀楼?你当我傅友是三岁小儿,会信你这种瞎话!亏我家小表姐还信任你,在我这里替你说好话,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你这烂泥上!气煞我也!”
  他话说的不客气,顾子湛自知理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不停解释,她当真不曾做出任何对不起楚澜的事情。傅友狠狠瞪她一眼,见远处已有不少人开始走动,才愤愤离去。
  顾子湛一整日心神不宁,她已知晓楚澜身世凄凉,更不愿她有一丝一毫的误会,只想着要赶快去与楚澜当面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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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顾子湛难得没有去应酬,而是在大理寺待到天色沉沉,趁着夜色去了楚府。
  她记得楚澜院子的方位,运着轻功翻墙进入楚府,悄悄摸到楚澜的院外。
  正庆幸这一身大理寺玄色官服还算便于在夜间行动,就看到身边忽然多出一道人影,大惊之下,顾子湛差点叫出声来。
  只见楚澜站在清冷的月色中,正冷冷看向自己。
  见到顾子湛,楚澜看清她脸上神色殷切——几分讨好几分狼狈,终是无法狠下心肠。叹一口气,转身离开,却是把人带去了自己书房。
  顾子湛满脸局促,更添几分做贼心虚,脑子却不受控制的想到,现在这副场景,竟有几分幽会的意味。
  只是,万般情愫,皆不过她一人所想。
  *
  进了屋,楚澜径直走向桌后木椅坐下。顾子湛连忙跟了上去,急急开口解释:“阿澜阿澜,你要信我,我绝没有背着你做那些不好的事。”
  楚澜却没有答她。顾子湛只好继续解释,将那日去织秀楼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几时离开都说了个清清楚楚,还搬出不少人证来。待她说到口干舌燥,也没见楚澜有什么表情。
  心里担心被她误会,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不被信任的委屈来。蹲在楚澜身前,顾子湛仰头望向她,心里酸涩难忍,轻轻长叹一声,“唉,澜儿,我绝无旁的心思,你,不能不信我。”
  楚澜微俯下身,与她四目相对。
  眼前这人,从相识开始,便是开朗如煦日,灼灼如暖阳,此时却是一身的落寞,眼神中往日的张扬不再,不禁叫她心口发疼。
  都是因她而起,这,不该。
  微抿唇,楚澜在心中长叹一声,缓缓开口。
  “我未曾不信你。其实,自打那日你从楚府离开,我便一直在等你。我知你在我父亲那里受了委屈,又起了些争执,依照你往日的性子,是一定会来找我的。只是没有想到,你一直没有来。”
  “及至前几日,我在街上看到你,与人言笑晏晏,走进秀楼里。我便知道,你心中藏了事。说来好笑,最开始,我是有些气的,至于气些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大约是气你有了心事竟不同我说吧。”
  听楚澜这么说,顾子湛的脸涨红起来,“不是的,我——”
  楚澜却摇摇头,轻笑起来,“我已经不气了。说到底,其实这些事,我本就无权过问的。你信任我,愿意同我讲,我听着便是,却不应该主动探听你的隐秘,即便日后你我结为夫妻,也只是权宜之计,为的,也是各自躲个清净罢了。”
  “所以,你也无需挂心的。”
  楚澜说完,目光坦然,露出毫不在意般的清浅笑容,将顾子湛引至一旁的罗汉榻边坐下。
  顾子湛却浑浑噩噩,恍如丢了心神。她甚至忘了同楚澜再提起元虚道长那日所说,有关于她二人是命中注定的话。
  楚澜的话,已经给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做了清晰的定义。是的,在楚澜眼里,她们这场亲事,不过“权宜之计”、“各自清净”而已。她期待的那些亲密,只是痴望罢了。
  眼见顾子湛浑不自知的颤抖,扫到她眼尾的那抹胭红,楚澜忽然觉得心里闷得很,堵得人喘不上来气。
  她没有告诉顾子湛,她曾去过大理寺两回,更曾经在豫王府门前,徘徊过许久。可能有些给不起的东西,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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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顾子湛喉头微颤,苦笑出声。
  “你别想着我会把你摘出去。我坏得很,碰上恶人,我一定会把你拉过来,躲你后面去的。”
  强装无事的语气被楚澜听在耳里,却好似被捏紧的心脏骤然一松,无边的酸涩感涌上来,竟差点逼的她落下泪来。
  顾子湛垂下头,暗暗擦擦眼角的湿润,强笑道:“你说你不在意,但我却偏偏要讲给你听。你可是我的军师,你不管我,谁管我?”
  楚澜也笑起来,“好,那我这个军师,就管你到底。”
  顾子湛的眉眼终于弯起来。随即想到豫王的那些心思,又忍不住泛起恶心,皱起了眉。
  一五一十地,顾子湛将豫王与元虚道长的打算、以及这些天发生的点点滴滴,全讲给了楚澜。
  无论是她,还是当初的顾澈,命运从来都不曾掌握在自己手里。豫王之所以现在留着她的命,不过是在等那古书上记载的“贪狼吞日”的时机来临罢了。另一方面,豫王和元虚道长终究对紫微星宿存了畏惧,想要先利用够她这个天命。
  楚澜乍一听闻,顿时又惊又怒,一掌下去,竟将榻上小几拍飞一角。面上神色几变,开口时却软下声音,有些关切问道:“子湛,为何你这记忆总是断断续续恢复?你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顾子湛心头一暖,答道:“倒不曾有什么难受之处。这事确实有些奇怪,我也想不明了。”想了想,又说道:“也许说不定有些事,是顾澈刻意想要遗忘,只不过我受了刺激,便会把这些记忆重新记起。”
  楚澜点点头,心中却仍有疑惑,转念想着还是要给顾子湛先好好调理身体,再慢慢观察。顿了顿,楚澜斟酌开口:“不如去寻太子殿下。”
  顾子湛向她看去,神情有些好奇:“为何是太子殿下?阿澜,你信他,竟胜过陛下?”
  楚澜心头莫名一慌,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