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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惜宝剑藏灰,道后生可畏


  那边的顾子湛与邢康奔出老远,穿过一条甬道,竟是来到了另一处山洞里。
  邢康摸出一个火折子,手脚灵活地爬上山壁,将烛台与火把点燃。
  先前那声音却停住了,一时间静谧无声。顾子湛警惕地向四周看看,忽然,她听到不远处响起一阵淅淅索索的动静。
  紧接着,又是一声怪叫,猛地窜进耳中。
  这回,声音离得极近,如惊雷在耳边炸响,震得人头皮发麻。
  二人对看一眼,顾子湛猛然跃起,向那处奔去。
  转过一处山角,就看到一个人影蹲在地上,正发出凄厉的叫声。
  顾子湛将手中的火折子向那人脚边扔去,火光一闪,正照见那人面目扭曲,呲着森森白牙,正往嘴里塞着什么东西。见到顾子湛二人,那人忽地咧嘴一笑,将手中的东西一扔,猛地向顾子湛扑来!
  顾子湛并未闪躲,一步向前抓住那人肩头,狠狠摔落在地。那人仰面倒地,一边抽搐,一边还在怪笑。他一身农户打扮,头发散乱,满面污秽,嘴边满是鲜血,不远处,还扔着半只森白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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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暂的惊骇过后,顾子湛立刻认出,这人的体貌,无疑便是刘五。
  只是眼下他已疯傻,被带去马成大等人面前,也没能问出来什么。王兴见他这般模样,想起之前便是被他的嚎叫吓得魂不附体,当下便恼恨起来,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骂道:“下贱玩意!敢在此装神弄鬼吓唬你爷爷,不知死活!”
  马成大冷冷看他一眼,将王兴吓得赶忙停住,悻悻开口:“下官、下官替大人教训教训这个东西......”
  马成大懒的多搭理他,对身后跟着的大理寺官差挥挥手,让他们先把刘五带出去。之后,便看向邢康,说道:“邢寺正,开始查线索吧。”
  邢康忙拱手应下,又将顾子湛带在身边,与马成大几人分头行动。
  走在这山洞里,顾子湛刻意落后几步。她猛一个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
  进入一个山洞,顾子湛看着眼前的用木头围起来的牢房,远处散落的木箱和到处横陈的尸体,只觉得脑中疼痛难忍,似乎要炸裂开来。这里太熟悉了,熟悉到令她万分惊骇,彻骨生寒!
  这处场景,分明在她的梦中出现过!
  顾子湛只觉得脑中袭来许多的碎片,她仿佛还能听到这里女人们的尖叫声、听到那阵阵的惨嚎声,似乎还能感受到血液喷洒在身上的温度和黏腻。鼻中被腥臭充斥,她头痛欲裂,紧紧咬着牙,能感受到因过分用力从口里咬出的鲜血。
  长刀撑在地上,顾子湛浑身冷汗,猛地大口呼吸几下,脑中才稍稍清明。
  忽然,顾子湛脑中一闪,因用力过猛,身子摇晃几下。她站起身,握着刀柄,快步向那些木箱走去。
  一阵翻找,其中除了些碎银,再多的便没有了。
  顾子湛愣住。
  她记起,在那个梦中,是自己,不,是顾澈带着人,将这里的许多山匪斩杀,而她分明记得,那时的这里,堆满了官银!
  怎么会这样,那些官银究竟去了哪里?这里的尸山到底是何人所为?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又与那顾澈,到底有什么关系!
  手中长刀落地,顾子湛抱紧头,强忍住快要冲破胸膛的心跳,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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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顾子湛缓缓起身。现在还不是时候,她隐隐觉得,这具身体蕴含有许多被藏起来的秘密,眼下危机环绕,也不知那些阴暗的角落还藏了些什么未知的凶险。她强打起精神,断不能叫人在此时发现她的破绽。
  又四下看了看,顾子湛走出这个山洞,正见到来寻她的傅友和张贯。
  傅友见她脸色苍白,火光之中,只觉得顾子湛眉尾那颗痣鲜红如血。刚要开口询问,又想到自己此刻的脸色怕也是一般惨白,便止住了念头,强笑着玩笑道:“顾大人莫要偷懒,还是跟着大家一起走吧。”
  顾子湛点点头,跟上了他俩。
  傅友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她,却见顾子湛面上已恢复了血色,又发现她那颗红痣也并无异样,心里有些奇怪,又觉得应是自己看错了,便也摇摇头,不再多话。
  那边,马成大与邢康几拨人马也回来了。
  马成大向邢康看去一眼,后者轻轻摇了摇头,马成大眼见时候不早,便让众人先从此地离开。
  回到上面,又留下大理寺的人手在那坟坑洞口把守,便带着众人先回去丹城。
  楚澜一眼便看出顾子湛脸色不好,知她心中有事,便跟在她身后,轻轻拍拍她的手臂,无声安抚。
  *
  回到暂住的驿站,顾子湛将自己关在屋里。
  楚澜悄声推门而入,见顾子湛两眼无神坐在椅上,忙快步来至她身前。
  顾子湛抬头看向楚澜,轻轻环住她的腰,将头埋进楚澜腰间。
  楚澜身子一僵,随后很快放松下来。这个动作,对于她们来说,因着熟悉,有些唏嘘。还是那日顾子湛刚刚在山神庙遇袭,回到栖霞镇后满心萧索悲凉,在客栈里哭泣,楚澜来看她时,她二人便是这般相拥。
  时间过去许久,顾子湛再次环上楚澜的纤腰,只觉得恍然如梦。她差点都要忘记,她只是异界来此的一缕孤魂。
  楚澜轻抚上她的额顶,缓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顾子湛起身,拉她在身边坐下,定定问道:“阿澜,你,了解顾澈吗?”
  楚澜摇摇头,“谈不上了解。她一向孤僻,心思藏得很深,我从未与她深交。”
  顾子湛点点头,苦笑说:“我也不了解,一点也不了解。我,有点害怕了。”
  楚澜心里一惊,忙去看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顾子湛身子下滑,仰靠着椅背看她,咧嘴一笑,“阿澜,你可以抱抱我吗?”
  她的笑容叫楚澜看的心疼。张开手臂,楚澜将顾子湛揽进怀中。两人四目相对,平淡中萦绕着无上的温情。
  仰靠进楚澜怀里,枕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顾子湛语调平缓,将今天遇到的事情同她娓娓道来。
  又将疑惑向楚澜吐露。“山洞中那些官银应是被山匪劫盗的,山匪却又被杀,势必还有另一方人马黄雀在后,我怀疑,那黄雀,应该就是顾澈。只是我想不明白,顾澈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她又是受了何人的指派?如果真与豫王有关,那他为何会这般大胆,丝毫不担心大理寺查出端倪?”
  “顾澈这个人,怕是还有许多秘密,我并不知晓。我甚至不知道,她到底还有没有做过什么更可怕的坏事,就怕哪一天,在我毫无防备之时,就掉进她曾经留下的火坑里了。”
  楚澜蹙着眉听她说完,整个人都严肃起来。伸手搭上顾子湛的手腕,一边问:“子湛,除了这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你身子可有别的不适?”
  顾子湛心里一暖,乖巧笑了一下,“阿澜不要担心啦,我身子无碍的。”
  楚澜还是不太放心,揪揪她的耳朵,“要有什么不舒服的,切记要同我说,不要惹我担心好不好?”
  顾子湛乖乖点点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楚澜见她情绪好转了些,才继续开口:“你是在担心,顾澈与那些死在山洞里的山匪有关系吗?”
  顾子湛锁眉,“是的。”
  楚澜也陷入思考。良久,缓缓开口:“别担心了,我觉得不会是顾澈做的这么简单。听你所说,那里面的官银已被移走,山匪的尸体也被人为堆放起来。这样的话,我觉得,除了顾澈这只黄雀,之后应当还有另一方人马插手其中。”
  *
  第二日,顾子湛到了丹城县衙。
  她直奔仵作所在的停尸房,径直推门而入。却见到邢康已经在里面了。
  邢康与几名仵作见到顾子湛,便停下说话,待顾子湛走近,邢康便笑说道:“此地阴凉,顾寺丞怎地来了?”
  顾子湛对他行礼,说道:“下官也是首次查案,又遇到这般复杂的案情,想跟在大人身后,多学点东西。”这自然是官面上的话,昨天晚上,与楚澜分析过一番后,她们都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从这件案子着手,找寻突破口。
  邢康很是满意,笑道:“年轻人有进取心,甚好。正好仵作刚查完这几具尸首,你便来一起听听吧。”
  顾子湛便跟着邢康身后,立在一边。
  听仵作说道,这些尸体身上伤痕很深,骨骼有不少断裂处。
  顾子湛上前,此时见着陈列的白骨倒也没有惧怕。只见这些白骨上遍布伤痕,不禁抬头去问邢康:“邢大人,为何白骨上会有这么多伤痕?凶手是用了多大的力,才能将这些人的骨头伤成这样?”
  邢康也是皱眉,一旁的仵作开口道:“若是一般杀人,往往会在要害处留一两处致命伤,尸体化作白骨,最多也应是喉骨或胸骨断裂。若是要在人活着的时候割出这么多见骨之伤,可要费不少的力气。”
  听到此处,邢康问道:“若是死后呢?”
  仵作略一沉思,答道:“应是会容易些。”又疑惑道:“可是人都死了,又何必费这些力气?”
  邢康却向顾子湛看去,问她道:“顾寺丞可有想法?”
  顾子湛皱眉思索,答道:“下官猜测,也许是凶手人数众多,又与这些人抱有深仇罢。”
  邢康点点头,又问向仵作:“伤痕上可有发现?”
  仵作忙答道:“确有发现。卑职看来,这些伤,应是刀伤。”
  顾子湛一听,不禁又在心里仔细回想那个梦中场景。当时她应该是执剑才对,她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中,似乎也没有见到拿刀的。心里暗惊,难道真如楚澜所说,在他们之后,还有另一方人马来过?
  忍不住又向那些尸骨看去。
  伤痕确实像是刀伤,只是这刀痕却有些奇怪。中间深处很短,两边刀痕较轻,顾子湛一惊,忍不住开口道:“邢大人,这刀伤,似乎,是弯刀所致!”
  邢康一听,也赶忙上前仔细查看。只见他眉心猛地一跳,拉住仵作上前。仵作也重新检查尸骨,忽然神色大变,身子竟有些发软。看向邢康,颤声道:“大人,这、这像是官刀!”
  邢康也看了出来,神色骤然冷了起来。拉起仵作,急忙向外走去。
  顾子湛连忙跟上,便知道邢康这是在寻马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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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子湛本欲停在院外,却被邢康叫住:“顾寺丞,此事还多亏你心细,一起进来吧。”
  将发现与马成大说了,马成大也是脸色一变。看向邢康,邢康面色紧绷,低声说道:“大人,依照下官的经验,这应是河西骁骑卫的官刀!”
  骁骑卫各地皆有驻扎,是拱卫地方的精锐部队,虽然武器都是官刀,但驻扎的地方不同,刀刃上也各有差别。河西骁骑卫的官刀刀刃很薄,刀面较宽,整把刀双面开刃有如弯月,特征十分明显。
  马成大与邢康皆是一脸严肃,堂中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将众人找来,说明情况后,各人思量不同。
  王寺丞主张是有人伪造河西骁骑卫的官刀,此事不宜张扬,以免与河西骁骑卫产生间隙。
  邢康却不赞同,他打断王寺丞的话,看向马成大说道:“莫说是兵刃,便是普通民用铁器,朝廷也一直在严格把控。民间要想铸成弯刀,一来缺少生铁,二来也少有工匠能成。这些刀伤可以说明,凶手人数定是数倍于死者,民间如何能有这么多的弯刀?依下官之见,这些弯刀,很有可能是偷盗而来!事不宜迟,我们应速速去往河西府,亲至骁骑卫一探究竟!”
  当下,王寺丞便又与邢康争论起来。
  马成大一言不发,任由他二人争得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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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康言语间已变得犀利,喝问王寺丞道:“我大理寺查案,一向以线索和证据为重,什么时候要看人眼色、讨人喜欢?王寺丞你这般唯唯诺诺,堕的可是我大理寺的声威!”
  王寺丞顿时脸色涨红,二人之间的情势已成水火。
  就在这时,马成大站起身,止住了二人的争论。于是所有人的目光,此时全部集中在了马成大身上。
  只见马成大走到顾子湛身边,他身材魁梧更似武将,目光沉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看向顾子湛,冷声说道:“顾寺丞,你即刻替本官写一道密折,将案情上报陛下,就说我等将往河西府骁骑卫而去,请陛下准我等便宜行事之权!”
  顾子湛忙低头应下。
  马成大却没有走,顾子湛心下存疑,不禁抬头看去。只见马成大正定定看着她,眼中神色莫名,忽然沉声开口:“上回你替寺卿大人写的奏折,很好。日后也当切记,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秉持公正、守住本心!”
  又忽地哈哈大笑,转身离去时,深深看顾子湛一眼,加了一句,“后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