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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寒霜逢火炽,惊梦谁人知


  顾子湛趴伏在梅江县官仓的横梁上,正探出头来向下偷偷看去。
  就看到梅江县县令朱弘科与那师爷进来后,  四下看看,  朱弘科便有些惶然对那师爷问道:“王师爷,  你说,那些镇远军真的不会查验粮食吗?”
  那王师爷语气里带着安抚,说道:“老爷不必忧心,  御史台的那位大人已安排妥当,您无需多虑的。”又道:“这里您就不该来,大理寺都贴好了封条,咱们静观其变就可。”
  朱弘科却焦虑的很,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大理寺的邢康,他那眼睛跟钩子似的,  转来转去叫我心里没底!”又扯住王师爷,  “你说说,他会不会看出些了什么!要不然,  为什么连移交文书都不签?”
  王师爷被他扯住袖子,  也不敢硬挣脱开,  只好就这么弓着腰说道:“老爷,  您多虑啦!我打探过了,青江县的情况也是这般,并不是针对咱们梅江县的。再说了,就算他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门外那大理寺的封条还糊着呢,签不签字的,总归也是大理寺查验过的,咱们大可推脱出去!”
  朱弘科显然还有些顾虑,那师爷便继续开导:“我的老爷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么多年,在咱们手上散出去的粮草,要被查出来,可是会掉脑袋的!如今您好不容易遇上个能将自己摘出去的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啊!”
  朱弘科擦擦额头上的汗。正月天里,他却生出了一头热汗。又忍不住开口:“要不,咱们再给京城传个信儿?毕竟这次那位世子爷也来了,咱们这么做,日后会不会落下埋怨?”
  只听那师爷哎呀一声,又劝道:“老爷啊,这位爷不过是个花架子,不然那位大人的信上怎会只字不提?再说了,咱们如今,也只不过是听令行事,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又抬手指指天,“天塌了,自有上面人顶着呢!”
  点点头,朱弘科这才好似下定决心,咬牙道:“好罢!王师爷,这事儿还要劳烦你多上心了。这粮仓我也再不来了,眼不见心不烦,今后这事,谁都不许提起,其他的,我便全不管了!”
  王师爷忙点头应下,二人一边在踱步,一边又说了几句。眼看便向着顾子湛先前停驻过的地方走去。
  忽地,王师爷在刚刚被顾子湛划开的那几袋稻草前停住,惊呼出口:“老爷!这!这里有古怪!”
  朱弘科赶忙上前,见到那几袋稻草,登时愣住。“坏、坏了,这是,有人来过了!”
  顾子湛听得他语调颤抖,已是惊惶万分。
  就在此时,只见那师爷忽地将家丁手中的灯笼夺过来,抛向那堆稻草,朱弘科大惊,喝问道:“王师爷!你要做什么!”
  那师爷却猛地拉起朱弘科,向外奔去,同时大叫起来,“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
  *
  顾子湛心中惊觉不好,这师爷将官仓点火,显然是将证据毁去!
  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顾子湛立刻翻身下来。火势蔓延很快,转眼已将小半个官仓烧着!
  此时,不说这些假官粮的证据将被毁去,火势熊熊,外面还有县衙的人守着,顾子湛竟无法脱身!
  火光之间,顾子湛已面寒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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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豫王府的一个院子中,灯烛已灭。寒风自纸窗外透入,月影斑驳。床榻上依稀可见一个单薄身影,隐在黑暗中。
  忽然,床上的人影动了。
  楚澜从榻上惊坐而起,噩梦中的场景令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大口喘息着。
  她看见顾子湛正置身火海,面上笑容温煦,一身白袍如往日般风华无双。
  然而,熊熊烈火却自她脚边燃烧起来,顾子湛仿佛一张单薄的画像,被火苗一寸寸向上攀附,边缘卷起焦黄色,其下的身躯已如烟尘般随风而逝。
  楚澜在梦中挣扎着想要上前,却一步都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子湛被烈火焚烧,看着火苗窜上她的面容,看着顾子湛嘴角的笑容变得凄然,看着顾子湛满是深情的眼中,落下最后一滴泪。
  这种彻骨的痛意令楚澜窒息!她颤抖着,满心都是被那噩梦中的景象带起的悲伤,已是泪流满面。
  素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衣襟,楚澜浑身湿透,又喘息几下,狠狠擦干脸上的泪水,猛地起身,叫道:“见微!”
  很快,见微便在门外开口:“小姐,何事?”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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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康在管驿等了一整晚,都没有见顾子湛归来。夜色中,一个人影来到管驿,悄悄交给邢康一个荷包。
  邢康想着昨夜那场大火,又看着这个荷包,眼中染上狠厉,嘴角却牵起一个诡谲的笑容。此时,他只需要等待,自有人会找上门来。
  天亮之后不多时,果然就有人来敲他的门。
  邢康却不着急,悠然饮过茶,又施施然换好官袍,整整仪容,肃然出了管驿。他手向怀中摸去,探到一个东西,眼中忍不住升起几分志得意满。不知何时,蒋御史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出管驿,就见到正焦急等候的梅江县县令朱弘科,以及守在一旁,同样满脸焦急的陈御史。
  见邢康出来,陈御史忙上前两步,又向他身后看看,才压低声音问道:“少卿大人,顾寺正现在何处?”
  邢康挑眉,也向身后看看,故作诧异道:“咦?顾寺正不在这管驿之中吗?本官也没有见到她。”
  陈御史急的满头是汗,声音中有些惶惶然,“不在啊!我看过了,她没在这里!”又问向邢康:“她是您的下属,您当真不知她去了何处?”
  邢康似笑非笑,“她一个大活人,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腿长在她身上,本官又如何会知道?”
  陈御史的脸色顿时哭丧起来,大惊叫道:“她可是陛下亲封的世子爷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如何能担待的起!”一把扯住邢康的袖子,陈御史急道:“耽搁不得了!大人!该去向巡抚大人请府兵来寻人了!”
  邢康却抬手,狠狠甩开陈御史,旋即,迎向梅江县县令朱弘科,邢康朗声开口:“本官乃是陛下亲任的钦差!梅江县县令何在?”手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高高举起。
  情势骤然一变,众人全没有想到。朱弘科也是大惊,忙上前颤着声答道:“下、下官梅江县县令朱弘科,拜、拜见钦差大人!”
  邢康朗声大笑,突然笑声止住,猛然喝道:“来人!将陈御史拿下!”
  *
  陈御史闻言,立刻怒从心起,大声质问:“邢少卿,你这是何意!”
  邢康看向正呆立着的梅江县衙众人,回头向身后的蒋御史使了个眼色,那蒋御史立刻上前,对朱弘科说道:“见钦差如见陛下!如今钦差大人有令,你等是要抗旨不成?”
  朱弘科这才回过神来,却又惊疑不定,他身旁的那个师爷却立刻对身后的县衙捕快说道:“快去!听钦差大人的话,快将陈御史绑了!”他将“钦差”二字咬的极重,也将朱弘科的神志拉了回来。
  陈御史见捕快们已经上前,忍不住大叫:“邢康!你发什么疯!本官何罪之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御史下手?”
  邢康却哈哈大笑起来,“陈御史,本官奉劝你,莫要再装傻了!难不成当真要本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你做下的那些勾当公之于众吗?”
  这话,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朱弘科也着了急,慌忙指挥着捕快们道:“快、快、快!将他的嘴也堵了!”
  直见到陈御史已被堵了嘴拿下,邢康才满意一笑。转身看向朱弘科,笑说道:“如今,朱县令,总算可以与本官,好好说话了吧。”
  *
  当夜,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报传回京城。
  三天之后,天顺帝接到密报,当殿宣读。
  豫亲王嫡世子、大理寺五品寺正顾澈,于江北调集粮草事中,遇梅江县官仓失火,丧命其中,终年二十三岁。尸首俱毁,所留遗物,唯有一枚金底包玉的红玛瑙戒指。
  豫王闻讯,当殿昏厥。
  遗物传回豫王府,世子妃楚澜见之,悲恸不已,昏倒在地。当晚,太医院案首义许为其诊脉,查出其已怀孕月余,因悲伤过度小产,身子有亏,再难有孕。
  豫王大怒,斥其隐孕不报,谋害世子遗嗣,不孝不忠。盛怒之下,竟欲令人对她动手,被院中护卫拦下,双方发生械斗。场面一时难以收场,这事自然不胫而走。
  第二日,楚太傅当殿为其女伸冤,请求天顺帝准许其女迁出豫王府,与先豫世子和离。
  天顺帝斥责豫王不要脸面,有失体统,念在他爱子新丧免去责罚,但准许了楚氏女迁出豫王府。正欲答应其与先豫世子和离之时,被太子拦下。在朝议之后,天顺帝派太子去询问楚澜的意愿,楚澜表示,她与先豫世子夫妻情谊甚笃,不忍和离,惟愿搬出豫王府,为夫君别居守节。
  天顺帝准许。
  当天,楚澜一身重孝,搬出了豫王府。豫王与儿媳之间的那场械斗,早已传遍了京城,如今虽被天顺帝一锤定音,路旁依旧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几年前,楚家独女与豫王世子那场盛大的婚礼,是如何的气派,那如长龙般看不到头的拜门礼,和满街往来相贺的高门权贵,这场景时不时还会被人拿来津津乐道。那时骑着高头大马的世子爷风采卓绝,满身气度绝代无双,不少人都还记忆犹新。如今却落得个尸首无存的下场,人死如灯灭,身后竟连这素有才名的娇妻都被驱逐出府,不禁令人唏嘘。
  这时的天空,缓缓飘下雪来,楚澜的一身素白孝衣在此刻,更多了几分孤冷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