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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柳暗遇花明,风波起又平


  屋里的婢女见春晖就这样冲了出去,赶忙追去拉她。
  但顾忌着院外还有那些龙骑卫,  不敢惹出太大的动静,  这么稍一迟疑,  春晖已经奔至院门不远处。
  还窝在廉胜男怀里的艳丽远远看到自己的主人,蹦跳一下挣脱开,就跃下去,  跑到了内门里面的春晖脚边。
  春晖脚步一顿,却狠狠心不去看它,理理衣衫,慢慢走向侧门。原本厚重的包铁木门,  如今却觉得太过单薄,外面那些争执的声音,白二低沉的辩解和马蹄踢踏的声响,仿佛就萦绕在她的耳边。
  艳丽还跟着她,  不谙世事的黑眼睛里仿佛带了笑,  嘴巴微张,粉嫩的小舌头探出来哈着气。春晖差点要落下泪来。
  就在她要伸手推开院门时,  只听一道略带些虚弱的清冷声音,  从远处传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夫人的声音!终于,  她终于回来了!春晖眼中的泪水,  在此时滚滚落下。
  *
  就在裴恭失了耐性,要令龙骑卫冲进顾宅的时候,有两辆马车正缓缓驶来,稍稍落后一点的那辆车里,  车帘掀开,露出楚澜一张略有些憔悴的脸。
  裴恭愣神的时间里,楚澜已下了马车,翩然而来。
  她一身干净的月白色轻衫,袖口与裙摆处绣了淡金色水纹,一身清冷高雅的气质恍如正缓步踏入凡尘的谪仙。身后跟了两个婢女,面容干净,好似跟随仙人的童子。一行三人穿过龙骑卫的高头大马,站在了府门前。
  裴恭下意识地想要行礼,随即想到面前这位如今已没了身份,不禁暗恨这女人真是擅长蛊惑人心,竟使得自己差点丢了气势。恨恨一甩马鞭,马儿发出响鼻,将裴恭猛地一震。
  就见傅友上前一步,虚虚扶起楚澜,笑说道:“小表姐今日难得身子好些,好不容易愿意出去散散心,没想到竟与陛下想到了一处去。唉呀,总归是有些折腾,不要碍着你休养才好。”
  楚澜看他一眼,又越过他对廉胜男微微一点头,才说道:“无碍。你这马车倒还算平稳,看来我府上也该置办一辆了。”
  傅友哈哈一笑,拍着胸脯道:“小表姐喜欢,那自然就送你了!”廉胜男也开口:“唉呀,非游先生,我比傅小胖大方,我送您两辆!”
  这时,回过神来的裴恭发觉自己竟被忽视了,气急纵马上前一步,面上已带了讥讽,哂笑道:“怎地竟这般凑巧,夫人不是身患重病了吗,闭门几月,怎么圣旨一来,便从外远归了?”
  楚澜却没有看他,只继续对傅友道:“于无罪之人,骑在马上传旨这事,你可见过?”
  傅友立刻心领神会,大摇其头,“没见过,咱姨父对咱们向来疼爱,他自己都没有骑在马上对我讲过话呢。”
  裴恭立时被傅友这通阴阳怪气气的倒仰,却也不敢再赖在马上。恨恨翻身下马,打断他二人对话:“本将有圣旨要传,闲杂人等退下!”余光瞥见身后那两辆马车还杵着,尤其是前头那辆车,车帘紧掩,不禁心里又生出怀疑。
  转过身去,裴恭叫道:“车内何人?”说来也巧,那拉车的骏马偏就在此时,对着裴恭的脸,打了个大大的响鼻。
  裴恭登时被这场面激怒,也顾不上传旨了,上前几步走向那辆马车,喝道:“何人在里面!圣旨在此,竟还不知避让!连车都不下,哼,难不成,里面竟藏了什么乱臣贼子?”
  眼见这马车前竟还有随扈敢拦自己,裴恭怒意更盛。既然楚澜已经露面,这马车里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身份高的人。他恨不能立刻将这马车砸烂,也好找回些被楚澜他们三人驳去的面子。
  立在马车前,裴恭厉声喝道:“里面的人,滚出来!”
  这时,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从马车里传来,“狗东西!敢在老子面前耍威风,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随着这句话,一位分外富态的老者,怒气冲冲掀开车帘,露出一张鹤发童颜的圆脸。
  裴恭登时腿一软,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面前这人,竟然是福王!
  *
  福王走下马车,见到跪在地上的裴恭,怒意更盛。
  袍袖向后一甩,福王双手叉腰骂道:“你既然是奉旨前来,代表的就是天子脸面,岂有随随便便下跪之理!给老子站起来,没骨头的孬货!”
  见裴恭两腿发软,站了几次都站不起来,福王忍不住猛然暴喝:“站起来!”
  这边裴恭好不容易站住的脚,又软了。
  总算,哆哆嗦嗦传完了圣旨,裴恭就要带队将楚澜送去宫里。福王摆摆手止住他,对楚澜说道:“丫头,叔爷爷跟你一起去。”
  又瞪了裴恭一眼,“本王难得与小辈儿出游,却被这不长眼的东西扰了兴致。我得去问问咱们陛下,这种废物他是从哪儿捡来的,满嘴喷粪,着实少见!”
  刚得意不到半天的裴恭,此时真是恨不得从来没领过这趟差事。即便是遇上楚太傅,他也能抛开颜面在天顺帝面前推脱一二,可遇上这位福王,怕是他十张脸皮扔在地上,也不会叫对方心软。
  惊骇万分、慌张失措的裴恭没有发现,福王乘坐的那辆马车在车帘摆动间,里面似乎另有一人。
  *
  进了宫,天顺帝见到楚澜本已有些意外,又看到一旁臭着脸的福王,更觉得疑惑。
  然而没等他开口,福王就哗啦跪下,惊得天顺帝赶忙小跑上前,去把这位祖宗扶起来。
  福王不肯起,还装模作样的擦擦眼角,先诉起苦来。“你叔叔我是老了,没想到竟一把年纪被人指着鼻子骂乱臣贼子。我原本自己个儿觉着,我这岁数虽然是大了点,但身子骨还算硬朗,还想着能再上沙场为国立功。可如今,唉呀,你爹当年都舍不得骂我,没想到如今这般被人瞧不起,随便一个猫猫狗狗,都敢指着鼻子教训我!”
  天顺帝眉头皱起,看向一旁装鹌鹑的裴恭,喝问道:“怎么回事?”
  裴恭又立刻跪倒,扑在地上哭道:“陛下,末将有眼无珠,不知道福王殿下竟然会与楚、楚、楚小姐走到一处去。福王殿下在马车里面不、不出来,末将便以为是什么人故意要折损天子威严,就、就说了些糊涂话,冒犯到了福王殿下......”
  福王听他在这里竟然还敢挑拨离间,顿时大怒:“你放什么狗屁!”蹭蹭两步站起身来,狠狠一脚踹向裴恭。见裴恭还敢闪躲,又灵活地补上一脚,正中他面门。
  转过身来,福王叉着腰气说道:“瞧瞧,他说的什么混账话!丫头是小澈明媒正娶的娘子,陛下您都没有废了这门亲事,他倒好,张口连楚小姐都叫上了!”
  上前一步,福王继续说道:“我瞧着今日天气不错,正准备出城去逛逛,就遇上了这丫头。丫头识得我的马车,尊敬我这个老人家,便与我一同出了城。谁知刚走了不远,就有下人来说,你有旨意要找她进宫,我也没了游兴,就一起回来了。什么叫我与她走到一处去,怎地,我孙辈儿的好媳妇,还不能来跟她叔爷爷一起散散心了?”
  又指指裴恭,“我们还没到那小院儿呢,就见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这混账东西在里面扯着嗓子叫骂,还敢编排我老顾家媳妇的清白!怎地,传个圣旨,是叫你吵架骂街传出个笑话吗?我见他嘴巴不干净,就懒的下车,他倒好,巴巴跑到我马车跟前,说我是乱臣贼子,还叫我滚出来?好家伙,那声势,天子出巡都比不过呢!京城百姓可都看到了,真是丢人现眼!”
  “嘿,这小王八蛋还敢恶人先告状,我倒要问问你裴大将军,到底是谁在折损天子威严!”
  他这一席话说下来,天顺帝早已面色铁青,裴恭更如一滩烂泥,趴在地上浑身颤抖。
  天顺帝阴沉着看向裴恭,“裴参将,朕不过是叫你去传个旨,你就是这般行事的?”
  裴恭再不敢辩解,哭嚎道:“末将、末将是叫猪油蒙了心,叫鬼迷了心窍,陛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下次,末将绝不敢再犯!”
  天顺帝一双鹰目看向他,忽然冷冷一笑:“也不必等下次了,裴参将的这身官袍,有些旧了。不如,就脱下吧。”
  裴恭再撑不住,彻底瘫软在地。李若愚瞧着天顺帝脸色,忙挥挥手,让几个小内侍将他拖了出去。
  *
  再转过身时,天顺帝已换上一副温和笑容,对楚澜说道:“丫头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楚澜点点头,“不敢劳陛下挂念,臣女如今已好些了。”
  天顺帝又笑笑,“何须这般见外,阿澈虽不在了,但你与朕始终是血脉亲人,就还照阿澈往日那般,唤朕皇伯父吧。”
  说这番话时,天顺帝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楚澜。见提起顾子湛时楚澜不由自主微颤的眉眼,向来清冷的面上流露出难掩的悲伤。天顺帝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了疑惑。
  又寒暄几句,天顺帝便微微颔首,说道:“近日来皇后总有些头痛,义许看过后说是她忧思过重,大约也是思念你了。你便去陪陪她吧,如今你身子也好了些,以后也时常来陪她说说话。对了,正好此时义许当也在她宫中,朕让她也给你诊诊脉。”
  随后话锋一转,又道:“今日之事,是皇伯父思虑不周,选错了人,游儿可莫要往心里去啊。”
  楚澜点头应下,便向合坤宫而去。
  待楚澜走后,天顺帝又看向福王,笑着问道:“您还生气呢?”
  福王没甚好气地哼了声,挥挥手,“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还犯不着跟他置气!”
  天顺帝哈哈一笑,“当年的顾七爷风流不羁,如今年岁大了,也是风采依旧啊。”
  福王嘟囔道:“莫要打趣老头子我了,哼,下回再叫我遇到那个小王八蛋,还得踢他的脸!”
  随后,福王眉头一皱,正经起来说道:“陛下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去北境?”
  天顺帝一怔,随后摇头道:“皇叔啊,您都这把岁数了,我不能让您去犯险。”
  见福王想要反驳,天顺帝便继续说道:“这北境谁都不用去,戎族难成大器,如今的兵力,足矣。”
  又对福王安抚笑笑:“放心,朕心里有数,断不会叫歹人占去便宜,皇叔尽管放心。”
  福王也不再争辩,甩甩袍袖坐去一边,“哼,我老头子知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去舒展舒展筋骨。”
  天顺帝无奈笑笑,忽然冷不防地出声:“皇叔今日,与那楚家丫头,当真是在城内偶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