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散文 > 旧时东风入梦来 > 第七十章 心有志鸿鹄,别离亦不孤

第七十章 心有志鸿鹄,别离亦不孤


  福王听天顺帝这么说,忍不住皱起眉。“陛下,  您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觉着,  我还能欺瞒您?”
  天顺帝忙笑着打哈哈,  “我可没有这么想。唉,我就是觉得,阿澈虽然有错,  但她还年轻,并非不可雕琢。许是我年纪也大了,她又、唉,竟是连尸骨也没有留下,  心里总有些不忍。楚家那丫头也是可怜,膝下无一儿半女,阿澈一走,就只剩了孤零零一个人,  皇后也没少为着这事儿掉眼泪。”
  “虽然她看着就是个重情义的,  但总也是没想到,她这身子竟会因着这事儿垮了。唉,  这几个月来,  闭门不出,  也不愿让义许给她看诊,  光看着面色,也是愈发憔悴。皇后担心她身子总也不好,这不,也犯起了头疼,  我心里不忍,就想着宣她入宫瞧瞧。也没想到竟会这般凑巧,她不光难得出了府,还遇上了您老人家。”
  福王挑眉,“那也是她与我有缘,合该是一家人!”
  又想到天顺帝前面那番话,福王面上也带出不忍,叹气道:“唉,小澈那孩子,我想起来也心疼。乖乖巧巧看着就让人喜欢,早先在大理寺时也是个能吃苦的,办起事来也挺有头脑。你说,怎么最后就落得这么个结果!”
  抬头看向天顺帝,福王皱着眉认真道:“说实在的,她犯下的那些事儿,我是有些不敢信的。对了,廉家那小子不是回来了吗,他可有查到什么?还有,他老子为啥把他给绑了,阵仗还闹得挺大,是不是你发下的是密令,他廉家那些脑子一根筋的粗人,就这么给弄叉劈了?”
  听福王提起这事儿,天顺帝只觉得胸口处被太子带起的那团火又要烧了起来。
  心里将这个儿子骂了千百遍,最终还是得长叹口气,给他擦屁股。“嗯,差不多吧。廉永安确实查到些蛛丝马迹,但眼下北境之事更紧急些,我便让他先回来。这事儿我让源儿去办的,没成想他直接用东宫诏令去传信儿,直接给办砸了。唉,屁大点儿的事都能办成这样,真是没长脑子!”
  福王哈哈一笑,轻抚下花白的胡须,拍拍天顺帝的手臂,笑道:“儿女都是债,你这只有一笔债,算是轻松的啦!瞧瞧我府上,那才是一堆烂账!”
  天顺帝摇头苦笑,“我倒巴不得多来上几笔呢。”猛地止住话头,天顺帝自知失言,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便是皇帝对太子不满,只怕又会引起一阵动荡。
  福王心思灵巧,自然也发觉了这一点,不动声色将话题转开,又引到先前顾子湛那事上去:“其实阿澈这事儿,也不算小事,江北官场可是已牵扯出不少人来。其实一开始她殒身的消息传回来时,我是不信的。堂堂一位亲王世子,竟会孤身一人丧命于官仓大火中?这说的是什么屁话!而随后,她人刚没,却一夜之间铺天盖地的脏水便全泼到她身上去,若她真能串连起那么多江北官员,又怎么会愚蠢到叫自己被烧死?这一切,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又是一个天顺帝不想提起的话题!天顺帝心里不禁抱怨,自己这位皇叔真是好本事,自己心里的这些痛处真是一抓一个准!天顺帝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皇叔放心,朕心里有数的。”
  福王见他这样,便笑笑止住了话,随后,又淡淡开口:“老话说得没错,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头子便继续做我的甩手掌柜,陛下也当把心放宽些,对这小辈儿们啊,还是不要管束的太狠了。”
  天顺帝只觉得他这话似有深意,抬眼向福王看去。便见福王悠然一笑,靠近压低声音说道:“父子失和,这可得不来福报。看看你五弟,便是最好的例子。”
  *
  楚澜去了合坤宫,皇后见到她,也是欣喜不已。憔悴的脸上难掩倦色,但总归有了些笑模样。
  皇后与天顺帝不同,她更清楚楚澜与顾子湛之间的感情深厚,也更能体谅楚澜失去所爱的伤痛。没有过多的安慰,皇后拉着楚澜说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便一脸关忧问起了她的身子。
  楚澜面色不太好,一脸倦容,在皇后看来,这便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让人召来义许给楚澜诊脉时,皇后便坐在旁边,一脸紧张盯着。
  义许的手在楚澜腕上搭了许久,眉头始终皱着,引得皇后更加担心,忙问她道:“义院首,游儿身子怎么样了?”
  义许收回手,轻轻摇头,“楚大夫自己便精通医术,于休养上,还是当上心些。”对皇后微一行礼,义许继续说道:“楚大夫自先前那次小产后,身子便亏损许多。如今始终心存郁结,郁气困于脏腑,久不得发,有些损伤根本,往后只能慢慢调养,再不可大意了。”
  “而且,子嗣一事上,怕是无望了。”
  义许走后,皇后再忍不住,当着楚澜的面,落下泪来。
  楚澜当然清楚这一切的缘由,但见到真心为她难过的皇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动容。轻声劝慰道:“姨母莫要担心了,我日后定会好生调养,不会有事的。”
  皇后听她这么说,只当她在强颜欢笑哄自己宽心,更是心疼。长叹一声道:“唉,姨母知道你与那孩子感情深,但人啊,终归还是要向前看的。你若实在放不下,姨母也不逼你,总归源儿与傅家都会好生照看你的,便是再无子嗣,总也不会有人敢轻看了你去。”
  楚澜看着面前的皇后,岁月给她的眉眼镀上温柔,眼中是再真挚不过的关切,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阵恍惚。如果,自己的娘亲还在,应当也会是这般一个清雅温柔的贵妇人,应当也会这般温言细语又坚定包容的宽慰自己。
  握上皇后的手,楚澜忍不住问出声:“姨母,我娘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时日太久,我竟然、竟然有些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皇后拿帕子擦擦眼泪,轻轻笑说:“你那时太小,又生着病,难免便会有些记不清。”
  话语中带出几分回忆往事时的悠远寂寥,皇后缓缓说道:“唉,你娘她,与我不同。我年轻时性子泼辣,跟着陛下东奔西跑,许多时候都是粗心大意的。但你娘啊,是我们傅家娇养长大的大家闺秀,性子温柔,心思也细,从不曾与人红脸。就是有时候太看重面子,唉,思虑过重了。”
  看向楚澜,皇后有些不好开口,终是咬咬牙,说了出来:“其实当年那事,说起来,当真是一件丑事。你如今也大了,经了人事,姨母便不再将你当小孩子看,也是时候,该告诉你这些了。”
  “其实这些年,你爹也不容易。当年我恨他晚来一步,又没有早点察觉后院里的那些腌臜事,对他起了迁怒,便没给过他好脸色。但你终归不一样,说到底,他并没有亏待过你。你呀,有些事,怕是错怪他了。”
  **********
  楚澜正在经历的这一切,远在江南的顾子湛并不知晓,她如今正一门心思,慢慢将自己手上的这些兵士,偷偷送去北境。
  先过去探路的,是嘲风营。
  如今嘲讽营中再没人敢看不起凰涅军的女兵们,甚至提起来时,心中都免不了升起几分敬佩。是以这次能够替姐妹们探路,各个积极的很。
  而这一切,都与那日的两军以武会友,脱不开干系。
  *
  上次,毫无悬念的,见微打着比武切磋的旗号,将嘲风营中那些原本瞧不上女兵的大老粗们,虐了个七零八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拳打脚踢的撂倒在地,各个灰头土脸,再不敢小觑。
  随后,刘木兰领了一支三十人的小队,换上涂了灰粉的蜡枪头,与嘲风营中同样一支小队,展开阵列演习。
  与见微那一场个人赛,虽然嘲讽营士兵已得了教训,但毕竟一眼便可看出见微是个高手,输给她,厚着脸皮还可以当作是特殊情况。所以,到了两军阵列对抗时,男兵们又恢复了信心。在他们想来,女兵们总不可能各个都是武功高手,且男女体力差异极大,同样的人数下,这些姑娘们哪里能是自己的对手!
  这边,凰涅军令行禁止,整队换型极有章法,旗队长号旗挥舞间,已狠狠向嘲风营攻去。原本还混不在意看戏的嘲风营士兵,眼见凰涅军已气势汹汹的冲入阵来,一时便有些措手不及。
  凰涅军前锋的长抢手几个冲刺,最前面那些嘲风营士兵身上已落满了白灰留下的点子——这意味着,他们已经“阵亡”。
  嘲风营的旗队长见状,忙挥起手中号旗,指挥男兵们向两边换阵。这些嘲风营中的士兵毕竟操练许久,经验上胜过女兵们许多,退离几仗后,堪堪稳住阵脚。如今,他们心中再不敢小看对面这些英姿飒爽的姑娘们,陡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奋力拼杀回去。
  见此,刘木兰毫无惧意,迅速从身后取出一把号旗,双手左右挥舞。眨眼间,凰涅军阵型又一次变了起来。
  仗着气力足,嘲风营士兵几番冲杀,终于撞开凰涅军的藤牌手,在凰涅军中开出一道小口子,四五个女兵被点上灰粉,立时被清退出“战场”。如此一来,男兵们在人数上的劣势,得以稍稍减少。
  然而,没等他们再继续进攻,就见身后士兵中起了骚乱,竟不知何时,有一队女兵已突袭至他们身后,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就这么短短一瞬,嘲风营阵脚已乱!再回头,这些嘲风营士兵才猛然发觉,女兵们竟然连他们的旗队长都已拿下!
  嘲风营剩余士兵顿时血气翻涌,临时组成七八人的小队,围绕着一个仅存的长牌手自发结成一阵,破釜沉舟般向着女兵们冲杀过去!刘木兰始终沉着冷静,手中号旗翻飞,女兵们折损几人后,终于在最后一名嘲风营士兵的胸前,点上了白灰!
  顾子湛看着这一场精彩无比的对战,只觉得热血上涌,忍不住拍掌叫道:“好!”
  立在她身后原本面露不屑的见微此时,也沉浸在其中,心中再不敢小看这些往日里不停转来转去的女兵们。原来,战场上的阵仗,竟是这般!一举一动间,都需要主帅运筹帷幄,而更重要的是,每一位士兵,都必须对身边的战友全身信赖,从全局出发去互相配合,抱有视死如归的胆气和决心!
  满心羞愧的见微再忍不住,向李香君投去敬佩的目光。与她相比,自己真是,太小家子气了!
  巧的是,这一回,李香君也在看她。
  二人目光相触,见微不好意思的笑笑,却见李香君挑挑眉,对她做了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动作——翻了个白眼。
  见微心中的羞愧立刻消散了个干净,这女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