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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星火已成势,旧雨闻声迟


  战阵之后,顾子湛让人上前清点人数。
  嘲风营三十人全数“阵亡”,  凰涅军这边,  也只剩下十六名女兵,  且不少都在手臂、后背处留有“轻伤”。
  这一战,从天明至傍晚,已过去快两个时辰。
  刘木兰见到己方这些残兵,  面上丝毫没有战胜之后的喜悦,反倒始终眉头紧蹙,忧心忡忡。
  顾子湛也很快冷静下来。
  方才涌起的热血褪去,战场上冰冷无情的一面便完全展露出来。与这演习不同的是,  真正的战场上,永远没有可以重来的机会。每一位士兵,不是拍去身上的白灰印记,就可以重新站起来,  继续生龙活虎、谈笑风生。
  栾楠的脸色更差。嘲风营中不少都是顾权一系精心准备许久、日夜操练的精壮兵勇,  可如今与凰涅军看上去有些羸弱的女兵一比,竟这般散漫,  几个来回就乱了阵脚,  之后虽然能够临时组阵,  但溃败之势已再难挽回。无论是士气还是阵法上,  都明显弱于女兵一头。
  上前几步,栾楠跪倒在顾子湛面前,羞愧道:“属下无能,请主上责罚。”
  身后那些嘲风营将士也皆跪下来,  他们心中与栾楠所想一样,甚至更因为是亲临阵仗,对于女兵的敬佩和对于自身的惭愧,亦比栾楠更沉重许多。谁说女子不如男,只不过是因为一直被压制着,女子真正的才能才一直被人忽视。
  见嘲风营中跪倒一片,刘木兰向顾子湛看去,正撩起衣袍下摆也准备跪下,就听栾楠急急说道:“刘队长您可不能跪  ,您是战胜的一方,您要是也向主上自请责罚,那我们这些男兵怕是该要趴到地上去了!”
  刘木兰一愣,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顾子湛笑笑,抬手止住她,又对栾楠说道:“都别跪着了,你们也起来吧。”
  上前一步,顾子湛扫视台下众兵士,朗声道:“战阵之事,绝非儿戏。诸位如今虽只是我麾下将士,但除此之外,更是我大昭日后的良将苗子,是以绝非我一人之私兵,更绝非作乱之兵!无论是凰涅军还是嘲风营,首先,都是我大昭的臣民,忠义果敢四个字,当始终牢记。日后上了沙场,无论面对如何凶恶的敌人,都应当谨记这一点,绝不可大意轻敌,更不可临阵退缩。”
  “其次,令行禁止,乃是立军之本。这一点上,嘲风营如今略逊凰涅军一筹,可见平日的战阵操练,还当更上心些。行伍之中,光靠一人之力,即便能逞一时之勇,但于战局上说,仍旧不过是杯水车薪,难成气候。一箭易折、十箭难断,只有千军万马化而为一,才能战无不克、攻而必胜!”
  “我知道,从前的嘲风营,始终被人放在暗地里,受庸将驱赶,也做过些违背本心的事。我大昭兵马立国,诸位父祖一辈,许多也是行伍出身,那时,是扫平动荡的忠义之士,如今却如幽鼠暗虫,不敢顶天立地。想来各位的心中,恐怕也有些不好受,所以在段将军和栾将军振臂一挥时,才愿弃暗投明,追随与我。这一点,正能说明,在诸位的心中,是重大义,思报国的,也是我愿与诸位肝胆相照的缘由。”
  “在此,我向诸位保证,无论是嘲风营还是凰涅军,绝不是我顾子湛拥兵自重、与朝廷分庭抗礼的筹码!你们的敌人,永远都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你们与我大昭其他将士一样,是平叛乱、杀奸贼的正义之师!同时,我也向诸位保证,在不久的以后,你们也会像其他军队一样,成为我大昭登记在册的正式兵勇,可以光宗耀祖、留名青史、不负平生!”
  *
  有了顾子湛这一番话,凰涅军与嘲风营中诸人,心中都忍不住热血激荡。士为知己者死,顾子湛,便是将他们从泥沼中拉出的那位救世人。
  接下来,顾子湛找来栾楠和李香君、刘木兰等中层将领,开始安排起接下来的打算。
  她一早便与段武联络妥当,要将手中这些兵士分散调集,运去北境。如今因着北境兵灾,不少心存救国之心的门阀大族,已自发安排门下产业,向前线运送劳军物资。顾子湛手中的不少产业,也在其中。第一步,顾子湛便打算从嘲风营中选出三百名老兵,跟随商队,扮做去北境劳军的行商,前去与段武的镇远军汇合。
  除了打出日日昇和聚宝盆等旗号,想到楚澜临行前留给自己的那枚墨玉扳指,顾子湛思忖许久,终于也用上了楚家商队的名字。
  这样一来,自然更便于掩人耳目。
  在将这枚扳指交到栾楠手上时,顾子湛有些不舍,握在手中摩挲许久,心思已飘回了京城。
  不知离开许久,阿澜自己在京中,可一切安好?
  还是忍不住这思念,如藤蔓轻绕,在心中生长繁茂,令心绪久久难平。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一次相见。只希望再见之时,已是云销雨霁、浪过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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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澜从皇宫出来,已是傍晚时分。
  她远远便看到傅友领着廉胜男与春晖、白二等在府门前,见到她的马车,艳丽立刻从春晖怀里跳下来,迎着马车,迈开四只小短腿,向她奔来。
  跑到楚澜的马车前,小白狗艳丽摇着尾巴,嘴巴咧开绕着马车跑来跑去,见车没有停下,竟大着胆子想往上跳。
  楚澜见到它这欢快的小模样,终于露出笑容来。
  在距离府门几步远处,楚澜止住马车,从车里跃了下来。艳丽见状,立刻跑上前,绕着她打转。俯下身,楚澜将它抱起,看着在自己怀中傻呵呵摇头摆尾的小白狗,竟忽然想到了那远在江南的人。
  果然狗随主人,不过让她养过几日,这憨傻的模样便学去了七八分像。
  刚踏上石阶准备进府,楚澜便被傅友忙不迭止住,就见白二从旁边端出了个火盆放在地上,傅友笑说道:“小表姐先把这火盆跨过了,去去晦气!”
  楚澜有些无奈,见这几人都是一脸认真,也只好照做。随后,春晖又去一旁拿来柚子叶,往她身上洒了些清水,还一边念念有词:“驱邪避祟,百福盈门......”
  这时的楚澜,也只得轻笑摇头,配合着几人。这世间,最难得便是真心,也最不可辜负。
  *
  与几人一同进了府,春晖从楚澜怀中抱走恋恋不舍的艳丽,便极为自然的拉起白二走了。
  楚澜也是同顾子湛相处久了,不自觉也起了八卦之心,忍不住打趣:“如今虽不适宜大肆操办,但若是二位定好了良辰,我也绝不会亏待了小春晖去的。不知五车聘礼,春晖小姐可会嫌少?”
  春晖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倒是一向木讷的白二此刻却脑子快了许多,嘿嘿傻笑着,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搔搔头,“谢、谢大小姐!”此时已转过弯来的春晖,立刻羞红了一张脸。跺跺脚,“夫人怎么也像我家主子一般,就爱打趣人!”说罢,抱着艳丽,丢下正自顾自傻乐的白二,一溜烟跑走了。
  傅友却在后面摇头,“哼哼,看这两人的样子,莫不是要赶到我前头去了!”又忍不住叹气,“钦天监那些老头子,是不是把我这门亲事给忘了啊!”
  廉胜男啐他一口,“我就知道你没有耐性,哼!说,你是不是整日里不正经,就记得贪慕本小姐这个绝色佳人!”
  胖回去一些的傅友立刻缩下脖子,“呸呸呸!我看你才是贪慕本少爷风流俊雅,等不及想要嫁给我了!”
  廉胜男又羞又窘,红着脸气急,“傅三胖你!你不要脸!”
  楚澜看着这两位,忍不住头疼叹气。但到底因着他们这番插科打诨,让她今日因那些往事而升起的烦闷消散许多。  *
  留傅友和廉胜男在府上用过晚膳后,傅友简单问过几句顾子湛的近况,又忍不住说起今日之事。
  傅友先前便得到楚澜正在赶回京城的消息,便每日都叫博众堂里的心腹小厮等在城门外面,只待随时接应楚澜。今日也是赶巧,若是楚澜没有及时赶到,有那个裴恭在,只怕还真不好收场。
  楚澜也深知这一点,而更关键的是,今日若没有遇上福王,天顺帝那一关,也绝不会好过。
  说到这里,傅友也有些疑惑,便开口问道:“说来我也奇怪,小表姐是怎么骗过福王的?”
  楚澜摇摇头,“我并未开口骗他,实际上,我与他是在城外相遇的,而今日那番说辞,也全是他自己想出的。”
  楚澜在城外五里的地方,上了傅友安排的马车。而还不等马车启动,便有一名小厮前来传话,还带来了福王的腰牌。
  见到福王,他身边还跟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发髻是修道之人的模样,却偏偏穿了一身僧袍。楚澜心中正有些诧异,然而不待她开口,福王已将来意讲明。
  今日下朝之后,他见天顺帝怒气冲冲将太子叫去,便猜到了这廉永安私自回京,怕是与太子脱不了干系。廉永安是被天顺帝派去查探顾子湛身死真相的,却被太子将人叫了回来,只能说明,在顾子湛这一事上,父子二人产生了分歧。太子倚重顾子湛,并与她交情甚笃,这一点福王心知肚明。既然太子不会对顾子湛不利,那么,自然便可以推探出,廉永安带回来的东西,必定是与天顺帝先前对顾子湛的处置,大相径庭。
  福王多精明的一个人,又对他这位皇帝侄子的秉性分外了解,自然便想到,下一步,天顺帝要见的人,一定会与顾子湛关系密切。
  这人选,除了楚澜,还能有谁?
  而至于他为何会等在城外相应,福王却不再多说了,只一脸高深莫测的笑而不语。
  听到此处,傅友忍不住惊呼:“难不成阿澈这事儿,他竟然一早便知道了?”
  又不可置信问道:“那他怎么不去向陛下告发,反倒帮着隐瞒?难不成,福王竟还有其他的心思?”
  楚澜摇摇头,“这一点,我也不明白。不过,他既然在此事上帮了我,我便欠了他一个人情。这人情,总有要还的时候,我只安心等待着即可。到那时,他的目的,自然就会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