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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椿庭心渐异,各领兵马急


  天顺帝看着下面这些人,显然,  如今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已成了被人胁迫的对象。
  他清楚,  这其中确实有不少是顾权的人,但除了那些,更多的却是再无法冷眼旁观的忠义之臣。他们这样做的理由,  天顺帝自觉心知肚明,但正因这一点,更令他深感倦怠。
  大昭承平多年,前代陈朝那些受外族欺压的往事已渐渐被人遗忘。虽有些地方不太/安稳,  但说起来,便是连村口那些说书人都会讲,大昭煌煌国威,太/祖带领百姓推翻暴/政、驱除外侮,  再无外贼敢觊觎侵犯。如今,  忽然就被瞧不起的野蛮外族打的连连溃败,丢盔弃甲、山河沦丧,  试问,  谁又能咽的下这口气?
  所以,  人们渴望着,  身为万民之主的皇帝,象征着天命的天子,能够身先士卒去印证这种神通,能够以雷霆之势,  浩浩荡荡去扫平这些来犯之贼。如此,才能圆了他们的盛世美梦,成全他们心目中天/朝上邦的赫赫威仪。
  百姓多被困在温与饱的挣扎中,对于他们来说,朝廷、皇帝、百官,原本就是高居青云之上。戎族之恶该当如何应对,不该由他们去做决定。然而这满殿本该替君分忧的大臣,如今只瞧着各个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将天顺帝这个君王送去战场,以坐实诤言直谏的美名。当那些流血的记忆褪色,安定的日子就变得理所应当。
  于是,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是一介凡人。他没有神通法术,能够轻而易举的扫清寰宇,也不是他振臂一呼,就能够吓退对面那些千军万马。战场上刀枪无眼,朝堂中亦有贼人虎视眈眈,看似安稳的时局下,其实早已暗流涌动,危如累卵。
  天顺帝心里,忽然就生出惧意来。而更多的,竟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单。
  多可笑啊,这整个天下,竟没有一个人能够体谅他。
  天顺帝沉默许久,但大殿内的呼声却并没有停止。
  终于,天顺帝缓缓起身,对一旁的李若愚低低道了句:“朕,乏了。退朝罢!”
  李若愚忙扯起嗓子向下喊道:“退朝!”
  众朝臣只觉得自己耳朵听错了!这般紧急的军情,戎族已占领云州城,大昭十几万军队折损近三成,战火马上就要烧到中原腹地上。这样紧急的关头,皇帝陛下竟然不敢出征,甚至,连劝谏之词都听不进去了!
  这是什么道理!
  登时,群臣的呼声更加猛烈!他们不允许皇帝就此退朝,今日必定要拿出个应对之策来!
  天顺帝已再撑不住,龙骑卫挺身上前,保护在皇帝身前,挡开那些激动不已的朝臣。
  就在龙骑卫的保护下,天顺帝竟有些狼狈的从侧殿向外走去,脚步凌乱,几乎要小跑起来。
  身后,兵部尚书李为捷大声高呼:“大昭国威不可堕,将帅之志不可夺,万民百姓不可欺!陛下,还请早做定夺啊!”
  *
  太子此时,并没有跟着天顺帝离开。
  他依旧坐在御座之侧,看着眼前这一番混乱,一动不动。他身子愈发瘦削,眉心与眼角处的皱纹清晰可见,苍白的面容上已蓄起了胡须,显得脸颊愈发瘦长。
  目送天顺帝离开之后,太子缓缓起身。他身姿挺拔,宽大的太子朝服衬得他气度威严。抬起手臂,太子没有开口,只等殿内的喧嚣慢慢平复。
  朝臣们发现太子还在,又见他有话要说,也到多停下来,站回班位里,等待这位始终被掩盖在天子光芒下的太子开口。恍然之间,见到太子已染上岁月的面孔,众人才惊觉,原来,太子竟已这般大了。
  良久,见阶下百官已安静下来。太子缓缓开口:
  “三日为期,孤定会请陛下,给百官与万民,一个交代!”
  *
  当天夜里,一封来自东宫的密信,被送到了顾宅。
  楚澜看着这封信,寥寥数字,却越想越心惊。
  “孤将代天子亲征,以战功迎回阿澈。”
  同时,楚太傅坐在书房中,正静静看着族中商铺掌柜管事们纷纷传来的书信。
  书桌上摊开放了十几封信,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江南有人打出楚氏的旗号,拿出信物,一路穿州过府,去往北境抚军。
  楚太傅看着这些信,缓缓闭上眼,慢慢靠回椅背。
  他的女儿如今已在京城露面,那么在江南操纵这一些的人是谁,自然已是不言而喻。
  楚太傅阖眼静默良久,耳边四下无声,唯有自己的呼吸一停一缓,传入耳中。当真是年老体衰,这呼吸声竟犹如风箱拉合、门轴锈蚀,令自己听着都觉得刺耳。
  终是忍不住,在心里自嘲。自己如今这番模样,竟已不敢去再梦旧事。佳人红颜冷,君郎白头翁。想来,即便能得相见,应当,也认不出了吧。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烛芯爆裂的噼啪声。楚太傅被猛地从回忆中惊醒,一时竟有些心悸。好在很快,他便令自己平复下来。
  摊开纸笔,仔细研好墨,就着墨汁,楚太傅在纸上缓缓写下几个字。
  “此为楚氏当前第一要务,兹事体大,不可外泄。凡得见信物者,无需追究原由,只鼎力相助便可。”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
  远在江南的顾子湛,此时,刚送走第二批启程前去北境的士兵。第一批的嘲风营兵士已到达北境,此时,应当已在段武的安排下,见识过战场了。顾子湛也清楚,段武必定不会让这些人直接去与戎族相抗,大抵还是要先放在后方用作接应。
  顾子湛也不急,循序渐进、过犹不及的道理,她自然清楚。于是这一回,她派出了三百名凰涅军女兵,与五百嘲风营男兵一起,向着北境,跨越千里而去。
  此次出征,经过上次那些嘲风营士兵的沿路探查,已选定了更加便于行军的路径,尽可能的避免为着掩人耳目而不得不放缓速度。同时,已彻底归附于顾子湛的章铭等江南官员,也利用自身关系,使得沿途一些官府,对这一支军队大开方便之门。
  顾子湛目送他们远去,这次,一定会比上一回,快上许多。
  但是,当下一次她带兵亲去北境时,这样的速度,还是远远不够。快一点,还要再快一点。
  是的,顾子湛已然下了决定,她的重现人间,将会是带领着这些女兵一起,于战火之中,浴血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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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楚澜给顾子湛的信,再一次被青鸢背负着,于山水之间,自千里之外而来。
  不知不觉间,这已经是阿澜写给她的第五封信了。
  在这一封信上,顾子湛的猜测,终于被证实。果然,太子先做出了决定。这一回,他这举动虽然冒险,但顾子湛也不得不承认,眼下太子想到的,已经是这困境中,唯一可行的破局之法了。
  戎族突然大涨的实力和出乎意料的进攻,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御驾亲征这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这一点,顾子湛与太子所想一致。
  但同时,早在上次的时候,她便顺着太子出征这一点,去猜测了各方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作。如今,既然此事已势在必行,那么,她便有必要,早做准备了。
  顾子湛心中不禁升起几丝夹杂着思念的怅惘,若是阿澜在她身边,该有多好。
  摇摇头,顾子湛如今也只得聊以鸿雁慰相思了。
  照她想来,东宫亲自代天子出征,所带兵马必然不会少,甚至就连龙骑卫,天顺帝也一定会派出一部分贴身守卫太子。这样一来,京城守卫反倒会出现空缺。这样的一个信号,可着实有些危险。该去找谁呢?顾子湛在心中将朝中的关键人物拉出来想了个遍,忽然咧开嘴,忍不住笑了起来。
  既然已经欠过一个人情,债多不愁,索性今次这事,也全拜托他好了!
  手执狼毫,顾子湛将自己的想法,在给楚澜的回信中细细写下。之后,又笔不停,话锋一转。
  “女军一事,是我们共同的心血,筹谋多日,如今终于等到帷幕将启之时。我将亲上沙场,以敌人之热血,洗尽身上污名。澜儿吾妻,可安稳于京城,静候佳音。”
  “我身前有段武照拂,马后有兵士追随,心中亦始终有你相伴。定会诸事小心,不敢惹澜儿挂怀。”
  “相思之意,与君同心。待我凯旋之时,惟愿澜儿着红衣,候我于闹市。定要同乘白马,与君共享荣光,以慰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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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那日退朝,天顺帝便索性开始称病,一连两日,皆不曾在朝会上露面。
  群臣再忍不住,进谏的折子如飞雪乱箭,片刻不停歇的砸向天顺帝的御案。各地驻守的领兵将帅也纷纷上书,恳请追随天子,驱除外侮。
  加上这几天时刻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传回京中,都是在说戎族人数众多,攻势强悍,又十分狡猾。他们绕过了云州城以西的右春关,竟一改往日不敢夜战的作风,趁天黑发动突袭,已兵临河西府的边城镇西关!
  顿时,连整个京城中的百姓都骚乱起来。谁都知道,河西府距离京城并不算远,这中间已没有什么险要的地势可守!原本以为这戎族只是如往常一般骚扰九边,占够便宜就会离开,没有想到,竟会发展成这样一场大乱!
  朝廷里那些享用着民脂民膏的官老爷在做什么!那高高在上的圣明君主又在做什么!怎么竟然连贼寇都要打上门来了,还缩在这高墙之内装乌龟!
  一时之间,民怨沸腾!甚至就在天顺帝没有上朝的第二日,竟发生了京城百姓千余人,在午门前聚众闹事。他们高呼着让天子出面,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龙骑卫牢牢守在城门前,不知何时,人群中有人振臂一呼,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竟与龙骑卫发生了冲撞。
  那一日的夕阳,从天边缓缓落下,将巨大的暗影,投射在了皇宫之上。残阳如血,午门前那一片未干的血迹,比这夕阳还要沉重。
  很快,西南、西北一些本就不太/安分的地方,也有骚乱传来。有些山匪占山为王,甚至连官府都敢冲撞,霎时间,大昭的土地上,已猛烈地震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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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日,天顺帝依旧没有上朝。
  朝堂之上,主持朝议的太子,当众取出一封东宫令来。
  李若愚接过来宣读,却是越念越心惊。磕磕绊绊的读完,李若愚咣当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殿下、殿下,您、您千金之躯,万万不可涉险啊!”
  太子却根本没有去看他。他站起身,向着殿内的众臣看去。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威仪,“太傅大人、廉老将军与六部的尚书大人们,这便跟随孤,去向陛下请旨吧!”
  他大步跨过李若愚,一步一个脚印地向着殿外走去。当殿门被打开,殿外的阳光霎时再无遮挡,直直射入这肃穆幽暗的大殿中。
  李若愚浑身发软,瘫倒在地。阳光刺的他已有些浑浊的双目生疼,而更令他遍体生寒的是,这一对原本和睦的父子,难道此次,竟真的要走向对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