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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卧小儿女,老树迎风去


  大半个上午过去,  屋内被地龙和炭盆暖着,一番放肆之后,顾子湛和楚澜身上都难免出了些薄汗。楚澜有些疲累,  微阖着眼,  窝在顾子湛的怀抱里,  少有的柔弱。
  顾子湛也有些累,跟楚澜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静静感受着肌肤相触的细腻温暖。
  楚澜慢慢缓过些精神,侧过脸来看着顾子湛。她的目光太过认真,  顾子湛也看向她,  眨了眨眼,  有些好奇。
  楚澜浅浅一笑,“你这个样子,倒让我有些想念春晖家的小狗儿了。”
  顾子湛龇牙,脑袋往她怀里蹭,口中念念有词,  “嗷呜,  小狗狗要吃肉。”
  楚澜好笑,  推开她,  “你这只小狗儿不许上床,  快下去自己玩自己罢。”
  顾子湛不依了,半撑起身,  锦被从肩头滑落,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  半遮半掩住胸前的风光。纤长的手指点在楚澜胸口,语气哀怨,“你心里是不是有别的狗了?”
  楚澜瞪她,  一本正经道:“对,你这只狗儿又贪懒又多话,我得换一只乖巧能干的。”
  顾子湛面上浮起坏笑,自顾自就把楚澜的话往歪里去想。啧啧几声,扑倒在她身上,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顾子湛坏心眼的去摸楚澜的腰,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哪里不能干了?澜儿你这样可不好,当知,吃水不忘挖井人呀。”
  楚澜再维持不住镇定,脸腾地一下烧得通红。听出她话里那些羞人的意味,在顾子湛光滑的脊背上狠狠一拍,“放开!”
  顾子湛不从,“不放!”
  楚澜面上一冷,顾子湛刚准备见好就收,就听楚澜声音有些喑哑,“不放,那你可不要后悔。”
  言罢,顾子湛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楚澜颠倒了个儿,脸朝下被按进了床褥里。
  楚澜从她身后压上来,清冷的声线里染上魅惑,在顾子湛看不到的地方,眼眸中有狡黠的笑意。“该换我犒劳你了。”
  *
  顾子湛一天没能下床。
  第二日早起去给天顺帝和皇后请安侍奉时,还有些腰酸腿软。
  天顺帝看她时不时扶下腰,问道:“你腰怎么了?”
  顾子湛刚把一个哈欠憋回去,答道:“昨天把腰闪了。”她被天顺帝突然问到,气顿了一下,憋的眼眶有些红。
  皇后闻声看过来,见顾子湛这副样子,“哎呦”一声有些心疼,“阿澈这是怎么?瞧上去伤得有些重,要不要去寻义许来看看?”又想到楚澜便是精通医术的,皇后忙向楚澜看去,目光带着探寻。
  楚澜心中有些发窘,干巴巴答了句,“嗯,她没什么大碍。”
  顾子湛憋着笑,接口道:“就是呢,母后且放宽心,我身体无碍,日后会小心些的。”又忍不住生出坏心,故意道:“楚大夫昨天给我正骨的时候,手劲有些重,母后您让她下回轻点,毕竟我身子可是娇贵的很呢。”
  楚澜愈发窘迫,面上却板着脸不动声色。倒是皇后被她逗笑,语气像是哄孩子一般调侃道:“对对对,我们阿澈可是娇贵的很,往后满满有的,像摇车、小手鼓和褯子这些,母后都给你添一份,可不能亏待了我们阿澈去。”
  顾子湛老脸一红,讷讷开口,“那、那倒也不必。”
  天顺帝瞧她这样,皱眉嫌弃,“嘁——出息!”
  皇后再忍不住,掩口笑个不停。
  天顺帝虽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但眉目也舒展开,看着皇后的笑容,慢慢也笑了起来。
  一起用过早膳后,皇后拉着楚澜去看小顾烺,天顺帝则将顾子湛留下,有话要同她说。
  *
  天顺帝想到自己要说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见顾子湛眼神清亮,轻咳一声,说道:“咱爷俩从来没下过棋,不如手谈一局?”
  顾子湛这个臭棋篓子顿时有些头大。怎地一个两个的,都要跟她下棋。破罐子破摔道:“好呀,但您得让着我些,输太惨了我可要赖在这合坤宫不走了。”
  天顺帝好气又好笑,“嘁——出息!”
  二人摆开棋盘,天顺帝执白子,在棋盘正中的天元位落下一子。看向顾子湛道:“该你了。”
  顾子湛拿着黑子想了想,在左上远远落下。
  天顺帝紧跟着又落下一子,二人你来我往,很快便走了十几个来回。顾子湛见天顺帝不开口,便也没有说话。
  待到棋盘上不再空落落,天顺帝开了口:“阿澈,对于满满的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顾子湛神情一肃,斟酌答道:“满满还小,眼下我只愿她平安康健。前路若有崎岖,我自当替她扫平。”又抬头看向天顺帝,“移风易俗虽非一蹴而成,但滴水穿石,也并非不可能。眼下我做的这些,也是为她日后做准备。”
  天顺帝直视着她的眼睛,见她目光澄澈而坚定,忍不住问道:“你竟有这般大的胆气,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顾子湛清朗笑道:“为人父母者,当为子女计深远。她是我的孩儿,我为了她,为了自己,更为了江山万民,这点胆气也还是有的。”又补充道,“再者说来,正如我当日同您讲过的那般,百姓天然便有男女之分,天子为万民之主,自当要为万民谋利,不该厚此薄彼,以性别分高下。”
  她这话的思路,是从天顺帝这种封建帝王的角度出发,引导他认可女子的平等地位。在她本心看来,这万民,才该是天下之主。
  天顺帝皱眉沉思,没有多想便随意落下一子,隔了许久,又开口道:“可是自古以来,男子便为女子之主,天子统御万民,男子便代为其劳,管束后院女眷。万世皆如此,你若要将女子单独出来,岂不是还要白白浪费许多的精力?”
  这点,顾子湛事先已做过功课,便张口答道:“但依照户部统计的人口,女子人数并不少于男子,甚至总体上来看,加上那些被隐匿的人数,还要远远多于男子。且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人品自然也分优劣,这点,无分男女。这一块若是朝廷不管,各人只顾自家事,难免多有不平发生。”
  “强势而凶暴者,有恃无恐,良善而柔弱者,饱受欺压,太平盛世,不该如此。且女子之才能,并非天生弱于男子,忠义伯与其麾下一干女将,便是最好的例子。她若没有早年间那些不平事,成就只怕较今日还要强上许多。这些人才,不该被埋没,也不该被轻视。”
  想了想,顾子湛诚恳说道:“满满的身份,要想隐瞒一辈子,绝非易事。况且这终究是拘束了她,我也不忍心她一辈子这么战战兢兢的过活。若是风俗不改,她的身份,日后定会成为奸佞攻讦的对象。众口铄金、人言可畏,我娇宠养大的孩儿,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她说的坚定,令天顺帝心中也顿起波澜。
  看向顾子湛,天顺帝似乎终于有了决断。郑重看向顾子湛,天顺帝一字一句说道:“你要记住你今日的话。”
  顾子湛也神色肃然,回答道:“绝不敢忘。”
  天顺帝点点头,又落下一子,随后大笑道:“五十步都没有走到,哈哈,阿澈你这败的也太快了。”
  顾子湛一愣,看向棋局。又可怜看向天顺帝,“古人诚不我欺,姜还是老的辣啊!”
  天顺帝哈哈大笑,意有所指道:“你啊,还是太嫩了!不过你放心,朕虽老矣,但在许多事上,还是能相助你的。”
  顾子湛起身拜道:“儿臣,多谢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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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六,朝廷正式开衙。
  大朝会如期而至。
  各部官员照例向天子与储君拜贺新年,将这十几日积攒下来的公事一一汇报。
  天顺帝听后,只点点头,眼神却在示意,由顾子湛安排决断。
  顾子湛与他已极有默契,将这一件件事务的要害点出,明确推进的方向,定立下最终的目标,便按类别分派给各部具体施行。之后,又用眼神询问天顺帝的意见。
  天顺帝抬抬下颌,在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中,轻轻颔首,“可。”
  尘埃落定。大殿之上,有人长舒口气,有人忿忿不平。
  天顺帝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很快将情绪压下,微微侧头向李若愚看去。
  李若愚立刻会意,捧着一份明黄缎面绣着龙纹的圣旨,小步快走上前。嗓音尖细道:“陛下有旨。”
  一众朝臣皆没有料到,听到他开口,都有些惊诧的互相看去。
  顾子湛率先跪下,高声道:“臣等接旨!”
  她语调拉得很长,众朝臣赶忙回神,跟在她的身后跪了一地,齐声道:“臣等接旨!”
  李若愚向天顺帝偷看去一眼,无声清了清喉咙,宣旨道:“昊天有命,皇王受之。制曰,天顺二十七年,新岁伊始,旧秽皆除,万象更始。国家大事,首重抡才。天子垂恩,于今岁特开乡、会恩科,广作雅化、招选贤才。为彰上邦气度,昭天子亲威,今岁恩科无分男女,皆可参试,其余要求,皆循旧例。仲春县试与孟夏府试,亦同于此,允女子参试。”
  “钦此——”
  李若愚宣读完毕过后,朝臣们显然都没有回过神来。他们无论是什么政见立场、出身什么派系,都恍然不敢置信,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一时之间,大殿之上竟无半点声响。半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骤然响起。
  顾子湛也没有想到。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用眼神去看跪在群臣之首的楚太傅。
  楚太傅皱眉不语。顾子湛心中暗道不妙,看来这件事,天顺帝事先也并未与他通气。
  正在她要带头高呼皇帝圣明时,忽然一道苍老却浑厚的声音响起。只听廉适之率先开口:“陛下圣明!”复又问道:“老臣斗胆,敢问陛下,武举是否也依此施行?”
  高坐在御座上的天顺帝点头,“一律如此。”
  廉适之立刻欢喜,又重复一句:“陛下圣明!”
  这时,沉默许久的楚太傅也缓缓开口,“陛下圣明!”
  他这句话一出,顾子湛心中大石落地。眼神向勋戚班的临江郡王顾涛等堂兄弟看过去,又在御史大夫郑乾和吏部尚书赵勤等人面上扫过。
  随后,在她躬身行礼的时候,朝堂上一众年轻面孔与她一起,齐声高呼道:“陛下圣明!”
  这时的顾子湛抬眼,对上天顺帝的目光。她露出个无比灿烂的微笑,用口型无声说道: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