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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前尘终落定,知交别幽冥


  楚澜又向柳赞细细询问一遍这半个上午发生过的事情。
  能利用李岱引开柳赞,  说明对方不光知晓李岱这人,对于他同顾子湛的关系也十分清楚。此外,能劫走顾子湛,  对方定然已筹谋许久,  也对他们今日的路线了如指掌。
  顾子湛今日要去探望福王,  这件事虽是天顺帝收到消息后的临时起意,但储君出行的礼仪步骤十分繁琐,  一整个流程下来,知之者甚众。
  从这一点上,  不好查出来。
  至于能够知道李岱的人,  顾子湛与楚澜身边的心腹都是清楚这事的。只是若要因此而断定又一次出了叛徒,  楚澜也是有些不信的。
  但不得不说,这一点,确实是如今最大的可能了。
  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顾子湛此时,人到底在哪里。
  就在这时,  春晖和白二一起,  主动找了来。春晖怀里,  还抱着白绒绒的艳丽。
  见到楚澜,  春晖将艳丽放下,  一脸严肃道:“夫人,艳丽鼻子最灵了,  带上它吧,它一定能找到少爷的。”
  一旁的白二也有些笨拙的开口:“小姐莫急,  姑爷一定没事的。”
  对春晖说的法子,楚澜虽不太相信,但心中仍是涌起一股暖意。同时,  也被春晖提醒着,想到了她的青鸢。
  将青鸢唤来后,巨大的羽翼在渐渐昏沉的天空中发出震荡,几声穿透云层的鹰唳之后,青鸢飞入了天幕中。
  楚澜看着青鸢飞走,心中的迷雾仍旧不曾消散。
  到底是谁?
  *
  黄玄出去后,顾子湛静静躺在床榻上。元虚道长走去一边,在一张圆凳上坐下。
  两个人都在打量着对方,没有人说话。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顾子湛先开了口。
  “师父,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元虚道长迟迟没有回答,然而就在顾子湛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时,元虚道长开了口:“罢了,你我终究师徒一场,也是我看护着你长大成人。若不是为了师门,我也不愿你落的这般下场。不妨与你直说,改天换命,就是要将你的魂魄与紫微天命分离,再将你的魂魄移走,引他人入命。”
  顾子湛在脑中想了想,又问道:“那之后我的魂魄呢?”
  元虚道长答她,“蕴血魄玉能贮藏魂魄,你的魂魄,就会放在那里。”又顿了顿,“与承无在一起。”
  顾子湛轻笑,“好巧,我又要与他见面了。”随即,她抓住一点,继续问道:“魂魄进了那枚玉中之后,总不会不死不灭吧?我俩这份孽缘,又会纠缠到什么时候?”又轻轻一叹,“也不知我到底何时会重入轮回啊?”
  元虚道长微垂下头,抚摸着拂尘,“我对此也不甚清楚。但魂魄之事,原本自有定数,肉身覆灭,魂魄便当随之消散去往轮回。只是这蕴血魄玉向来是天机门门主的信物,你师祖留给我,也只说要用来存续天机门的机缘。至于作用如何,因只有历代门主知晓,所以你何时会轮回,这个,我也说不好。”
  顾子湛也点点头,“那这么说,承无还在不在,师父想来,也不清楚了。”
  元虚道长面色忽然一白,惊呼脱口而出:“不会的!师叔说过,承无自幼便失了肉身,藏进这玉中,便可培固元神。他与你是不同的!”
  顾子湛听出他话中的前后矛盾,立刻随之而上说道。“我与常人等,失了肉身便要元神消散,那为何承无不会?师父自幼教导我天道有常,为何我的命数可定,承无的便不会?”
  她努力半撑起身子,仰头看向元虚道长,“师父啊,这蕴血魄玉,想来应当是师祖传承于你,给天机门留一线生机。你给了元晦道长,是为了救承无,即便是违背了天道,但兜兜转转,天道始终还在天机门。可如今,你将这枚血玉透露给了旁人,就当真不怕有去无回吗?”
  “到了那时,承无魂飞魄散,天机门法器的奥秘也被那人知晓,你说他会不会容你?只怕从此天下,便当真再无天机门!而你,就是天机门的罪人!”
  元虚道长登时变了脸,起身厉声呵斥道:“你胡说!”
  “咣——当——”
  屋门被人大力从外推开,黄玄暴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顾澈,你休要胡言!你死到临头还敢挑拨离间,当真是胆大包天!”
  顾子湛全然不怕,对向黄玄说道:“若我说的不对,黄玄大师又何必这般恼羞成怒!你诓骗人家的宝贝,又害死人家的孩儿,我再胆大,又怎会大的过你!”
  黄玄快步上前,劈掌就向顾子湛打来。顾子湛心知躲闪不开,索性昂着头,毫不畏惧的大笑起来。
  黄玄诧异看向用拂尘拦下他的元虚道长,随后冷下声道:“枢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元虚道长脸上闪过一丝畏惧,又很快开口问道:“师叔,承无到底怎么样了,你不可再瞒我!”
  在他们二人的身后,有人正着一身朱红色的亲王服饰,慢慢跟了进来。
  顾子湛不去看那正僵持着的叔侄二人,向那抹朱红色看去。
  带出几分苦涩,顾子湛有些怅然的开口,“没想到,这幕后之人,竟然真的是您。”
  *
  楚澜在京城中寻不到顾子湛,眼下青鸢还没有传回消息,想到今日她曾去过福王府,便带着刘木兰等人打马去了福王府,向王府侍卫打探,可曾发现有外人在福王府周围出现过。
  她半点头绪都无,如今已是病急乱投医,来福王府,也只是万般焦急中,必须要做些什么。
  在天色快要变黑之前,楚澜来到了福王府外。巧的是,正看到福世子有些焦躁的领着侍卫出来。
  楚澜心中疑惑,忙让柳赞上前询问。
  福世子显然已是惶恐万分,见到楚澜,忙跪下说道:“太子妃殿下,不好了,家父不见了!”
  楚澜顿时生出惊疑,福王怎么也会在此时不见了踪影?
  就听那边福世子已然急出哭声,说话反反复复、颠三倒四,几番下来,楚澜总算听明白了。
  福王自顾子湛匆匆探视过一眼后,便关了屋门,言说体力不支,需要静养。这事实属平常,福世子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听说一个侍妾崔氏熬了大补汤,带着福王最小的儿子要去探望,福世子心知这两母子定然又要去福王面前挣些好处,心中便起了不满。
  福王向来宠爱崔氏与她那个小儿子,福世子虽然对楚澜说的是担心他们扰了福王休养,但实际上,也是怕福王病重丢了神志,胡乱许下些什么好处,便一道跟了去。
  在福世子看来,福王年岁大了,保不定哪天就去了,到时候福王府偌大的家业,都该是他的。自然一分一厘都得看好,不愿有旁人动了他的东西。
  谁知,他们这两拨人在屋外便被福王的贴身侍卫拦下了。那崔氏以为这是福世子的意思,当场就闹了起来。这动静极大,偏偏屋里却没有半点声音传出。福世子心中复杂,料想只怕福王情况不妙,便带人强闯了进去。
  这一看,更令他浑身发寒。
  福王,竟然根本就不在屋中!
  他在府内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福王的踪影。那些侍卫更是咬死不说,甚至还想趁乱将福世子也拿下。这下,福世子更认定有人生了乱,总归福王府中除了福王就属他地位最高,福王又被人发现不在府中,另一些惯会看眼色之人便倒向了福世子。两厢争斗一番,福世子将那些人绑了,就要带着亲兵出来,一面寻人,一面进宫禀报。
  正巧遇到楚澜,等他说完,楚澜心中也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一切,有些太巧了!
  就在这时,青鸢自天边而来。在天空盘旋几圈,便向着城外飞去。
  楚澜再顾不上福王府这摊事,令柳赞派人回宫传信,便立刻打马,跟着青鸢而去。
  福世子还在身后哭喊,楚澜奔出许久,渐渐地,耳边只余风声,心中的迷雾,也愈发深重。
  出了朱雀门,楚澜看向青鸢飞去的方向,心中猛然一惊。
  那边,竟然是向着报国寺而去!
  霎时,楚澜只觉得心里那团迷雾中,透出了一抹亮光。
  是的,知道李岱背叛的,除了他们这边的人外,还有一人。那日在顾子湛与廉适之攻下元晦道长一伙前,元虚道长曾与元晦道长,见过一面!
  此时,再想到方才福王府那些事,楚澜心中骤然涌上一层蚀骨的恐惧。
  这一切,真的太巧了!
  *
  顾子湛已然认出,跟在黄玄身后进门的那人,就是福王。
  福王还是她上午见到时的样子,面色发黄,双颊因着消瘦有些凹陷,显得坠在其下的双下巴都有些怪异。但此时的福王,眼中早已没有往日醇厚温和的样子,而是闪着慑人的阴狠。
  那边,元虚道长还在质问黄玄,而就在一瞬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他身子一软,便向前跌去。
  身后的福王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尖已被鲜血染红,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着血。
  黄玄面色也是一惊,看向福王,“殿下,不必这般吧。”
  福王面上染上了几滴血,更显出他此时的狰狞。一脚将元虚道长踢开,看向黄玄道:“忒多废话作甚!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本王总算撑到了今日的时机,你还耽搁什么?”
  说罢,他握着还在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走向顾子湛。
  方才在元虚道长与黄玄争执时,顾子湛便已咬破了舌尖,剧痛让她脑中有了一瞬的清明。趁这个机会,她暗中运气,左半边的身子已渐渐有了些力气。
  见到面前这如鬼魅般的福王,顾子湛心中有惧怕一闪而过,随后强稳下心神,她必须要再争取一些时间!
  看向福王,顾子湛开口故意问道:“叔爷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福王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她,随后嗤笑出口,“想不到,这天命,最后会落在一个女人身上。”他目光中有些厌恶,呸了声,“若不是这天命在你,我还真看不上你这废物的身体!也罢,总归能当一回皇帝,我也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随后,福王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你藏得不错,本王原还奇怪,为何你几次三番要推行女官女将之事。光凭顾烺的女儿身,能让顾桢不顾天下人反对也就罢了,你又哪里来的好心,要全心为她筹谋。想不到,你根本也是个自私之人,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罢了。”
  “不过也好,你们做的这些,倒省去本王的许多事了!”
  顾子湛眼眸眯起,继续引他说话:“所以,你是在递上来那封请罪折子时,才知道我的身份吧?也正因此,你才会前后不一,忽然由反对变为了支持。”顾子湛觉得有一股气流猛然窜进右手掌心,她心中一喜,又继续开口拖延,“叔爷爷,你怎么不多想想,黄玄大师可是一早就知道我身份的,他为何一直瞒你到那时?他应承你要将你的神识移入我的身体,等他施起法来,你可要比我现在,更像任人宰割的鱼肉!”
  福王眼中闪过狠毒,余光瞟向黄玄,却又立刻移回顾子湛身上。举起长剑指向她,冷笑道:“太子殿下,你可真是不简单。三言两语的,却尽是挑拨离间。我与黄玄互为倚仗,还用不着你来操心!”
  顾子湛朗声大笑起来,看向黄玄,“黄玄大师,当真如此吗?”
  “够了!”福王厉声打断她,看向黄玄道:“黄玄,还等什么,本王不想再听她废话,快点动手吧!”
  就在此时,顾子湛猛地暴起,一脚狠狠向着福王心口踢去!
  她这一脚是强行运功冲开穴道,用了如今能使出来的十成力,一脚出去,福王躲闪不及,被踢中心口,立刻便吐出一口血来。
  福王沉重的身子向后仰去,黄玄在顾子湛抬脚的瞬间便起身上前,但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将福王接住,随后,黄玄立刻上前,一掌劈向顾子湛天门!
  瞬息之间,顾子湛周身的穴道,再一次被封了起来。
  顾子湛头上遭受重击,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令她再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顾子湛身子一软,歪倒在了床榻上。
  *
  那边,黄玄架起福王放在椅子上。他在心中算了算时辰,贪狼吞日已过去大半,再耽搁下去,就将彻底错失这难得一遇的机会!
  黄玄伸手去福王鼻下探了探气息,长舒一口气,福王还没死,他还有机会。
  从怀中取出那枚已呈暗红色的血玉,黄玄快步走到顾子湛身边,运起天枢门独有的道门秘法,开始抽取顾子湛的神识。
  顿时,仿佛身体被钝刀从中劈开般的剧痛,铺天盖地向顾子湛袭来。
  顾子湛只觉得头痛欲裂,这种痛意深入骨髓,又一寸一寸割向了她的灵魂。
  忽然间,从灵海最深处,一声叹息传来。
  顾子湛的眼前一片模糊,慢慢的,慢慢的,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立在云雾缥缈的灵海中,慢慢向她走来。
  离得近了,顾子湛才看到,来人的胸口正一点点裂开,一片片如落梅般的血痕在她的胸口绽放。
  来人浅浅一笑,唇边便溢出了鲜血。
  “子湛,从今往后,你我便真的永诀了。”
  语调中带上轻快的玩笑,顾澈说道,“这一回,再没有时间与你手谈了。子湛,珍重。”
  巨大的力量瞬间袭来,顾子湛清晰感受到一股拉扯的力量,正将顾澈一点点,彻底与她的身体分裂开。
  顾子湛双眼被泪水遮挡,她再难忍痛苦,大叫道:“顾澈!”
  一片剧烈的白光向她砸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顾子湛强撑着,即便双眼被刺得生疼,依旧努力向着那片白光看去。
  再圣洁不过的光晕中,顾子湛看到了一脸不可置信黄玄。
  和那枚被满身鲜血的元虚道长,狠狠砸碎的血玉。
  再没有一点光彩的碎片四分五裂,飞溅起来,划破了顾子湛的眉心。
  屋外,响起了剧烈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