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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明台空如镜,尘埃化飘零


  顾子湛意识消散前,  最后印入眼中的画面,是手执长剑,破门而入的楚澜。
  分离的痛苦被温柔抚平,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力,  融入进平和而包容的怀抱,  从四面八方将她温暖。
  随后,她缓缓阖上双眼,  陷入了一片黑暗。
  而天边,乌云散去,  白昼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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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王自那日天顺帝令他闭门思过开始,  就生起了病,  一直秘而不宣,等的就是要趁天象大变之时,将顾子湛引入陷阱。拖了这么久,他本就靠一口气撑着,而今被顾子湛奋起一脚击中心口,  要不是楚澜到的及时,  早已一命呜呼。但即便有楚澜给他用银针吊命,  他也因着油尽灯枯,  再不曾苏醒。福王带来的那些守在门外的死士,  也被凰涅军一网打尽。
  黄玄见势不妙意图突围逃走,被凰涅军射杀于乱箭之下。
  元虚道长被福王重创,  拼死将那枚蕴血魄玉砸碎后,也再难支撑。他拒绝了楚澜的医治,  很快便因着失血过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临去的时候,面容却是难得一见的平静。
  天顺帝在接到刘木兰送回的消息后,  立刻下旨,名言福王谋逆,由廉永平领着龙骑卫将福王府上下围住,将一些负隅顽抗的死士斩除后,便直接入内搜剿罪证。福王满院子的妻妾子女乱作一团,大多不可置信,有叫嚷着要去寻天顺帝做主的,也有虚张声势,要令官员弹劾廉永平的。
  不过跳梁小丑,树倒猢狲散,很快便都没了声响,再激不起半点水花。
  这一场叛乱来的急,平复的也很快。朝堂中的诸位大臣和一众宗亲,也全没料到一向看上去忠厚宽仁的福王,竟会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大逆不道之举。
  消息在第二日朝会上,被天顺帝放出来后,有些不相信的大臣,刚三三两两的开口,便被天顺帝扔来的证据,一个个吓的闭了嘴。劫持储君,勾结袁党余孽,妄图以妖法改天换命,这匪夷所思又险恶无比的罪行,着实太过骇人听闻。
  只是这其中的受害者,当朝太子,不久便会承继为皇帝的顾子湛,却迟迟没有出现。
  天顺帝对此,也是三缄其口,没有向外透露半句。
  如此一来,人心愈发惶惶。一些往日里与福王走的近的宗亲大臣,不敢向宫中打探消息,便纷纷去到那些与顾子湛较为亲厚的宗亲贵族府上,想套出些话来。安国公傅家是一个,而不久前刚刚被顾子湛升为韩王的顾涛府上,也成了另一个众人争抢的去处。
  顾涛苦不堪言,索性将自己一并打包,躲去了长姐荣泽郡主的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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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泽郡主下嫁给了开国功臣奉国公李家的长孙,但早年间这位李家大郎的父亲卷入了六皇子顾杕叛乱一事中,后来其父被老奉国公亲手打死,算是给了天顺帝一个交代,没有将祸事牵扯到奉国公府。但奉国公府上下,也因此失了圣心。李家大郎年幼时目睹这些事,原本心气儿极高的人,自此便成了怯懦和不甘交织的复杂性子。
  老奉国公为着孙儿考虑,拉下一张老脸,向那时还是韩王的顾杞求亲,娶到了荣泽郡主。但却不曾料到,仅过了一年,顾杞便被天顺帝夺了爵。李家大郎饱受打击,心比天高却偏偏命比纸薄,自此便缠绵病榻、一病不起。终日郁郁寡欢,没过几年,独女刚满两岁,便早早去世了。
  荣泽郡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又不愿整日虚耗在奉国公府中与那些不成器的亲戚斗法,在老奉国公过世后,索性带着女儿,请了天顺帝的荣旨,自己另辟了一处郡主府,母女两个相依为命。
  顾子湛在与楚澜成婚后,有意拉拢宗亲中的年轻一辈,与顾涛亲近起来后,自然也与他唯一的胞姐荣泽郡主来往多了些。荣泽郡主性子爽利,为人不拘小节,一来二去,与楚澜也有了些交情。
  就在前不久,顾子湛下旨,自明年起,国子监也开始招收宗室贵族中的女孩儿,更令荣泽郡主欢喜不已。眼看着女儿已过了十二,她不愿女儿日后困于深闺做个无知妇人,自然也是时候为她做打算了。
  如今见到过来躲清静的弟弟,看他神色除了厌烦并无忧戚,荣泽郡主也忍不住好奇,向他打探起顾子湛的消息。
  顾涛一脸不可置信,惊问道:“阿姊,怎地你也要来烦我?”
  荣泽郡主瞪他一眼,“莫要废话,你光屁股的时候还是我给你擦的鼻涕,说两句话就是烦你,你也当真不中用。”
  顾涛看向一旁掩嘴偷笑的外甥女,苦着脸求饶,“阿姊,云儿还在呢,你给小弟留些面子可好?再说了,我光屁股你不给我穿裤子,光擦鼻涕有什么用?你这样,我可是不领情的。”
  李家丫头小名叫云儿的,在一旁咯咯咯笑了起来。
  荣泽郡主没了耐性,打断他直接道:“你便给我一个准话,殿下到底如何?”
  顾涛眨眨眼,招招手示意荣泽郡主靠近些,凑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姊,如今可有个机会,你若是把握住了,进位为公主,也并非不可能。”
  荣泽郡主神色一顿,打发女儿出去了,才问道:“什么机会?”
  顾涛轻笑几声,回答道:“奉国公府上,如今可是被庶出的那位一手把持着,陛下一直没有允他继承国公之位,显然也是看不上他。我外甥女她那早死的爹,好歹活着的时候,也是有着世孙的名号,不然也不能高攀到咱们家。如今,断没有叫旁人把便宜占尽的道理。”
  荣泽郡主眸光一亮,问道,“别卖关子,你有什么打算?”
  顾涛也不再遮掩,开门见山道:“你可以向陛下请旨,由云儿袭爵。”
  荣泽郡主吃惊不小,忙掩住口,声音也更低了些,“女子怎可袭爵?”
  顾涛朗声笑道,“有何不可?没看到忠义伯吗,那便是最好的例子。陛下与殿下,如今将朝廷上的文武官员都动了一遍,接下来,就该轮到宗室了。你虽然做了出头鸟,但也正好能给陛下送个梯子,还能转移眼下众人的注意力,就算陛下不说什么,等殿下做主的时候,也定然会念你这份人情。”
  荣泽郡主尤不敢相信,顾涛已经站起身来,“小弟就你这一个姐姐,也只有云儿这一个外甥女,又怎会害你们。”
  荣泽郡主显然已有些动心,见他要走,拉住他的衣袖,停顿半晌才开口,“照你这么说,殿下是平安无事了?”
  顾涛咦了一声,“紫微天命啊,你当是说着玩的不成?放心,我皇嫂一早便传出话来,一切如旧,你我尽可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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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可做清闲了快半个月,天天忙着打探皇帝家消息的朝臣们,终于遇上了一件大事。
  荣泽郡主公开上书天顺帝,要求承认其女为老奉国公重嫡长孙的身份,继承其父的世孙之位。她终是有些顾虑,不敢直接提出让女儿承继国公爵位,但即便如此,也没甚差别。
  女子到底能不能算继承人,又能不能承继爵位,一时之间,成为朝堂热议,也顺利转移了众人对顾子湛的过分关注。
  荣泽郡主这一意外之举,也令天顺帝对她这个向来低调的侄女,高看了几分。眼下虽不好直接表态,但也确实如顾涛所说,在心里领了他们这份人情。
  就在这样的混乱与嘈杂中,顾子湛醒了过来。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身着单衣,背负荆条,独自一人去往合坤宫,向天顺帝与皇后请罪。
  真真切切的死过一回后,顾子湛再不愿欺瞒这一对给予她无限包容和信任的夫妻。
  楚澜目送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在合坤宫殿外伫立等候。
  那一日,合坤宫的宫门闭了许久,所有人都被带刀的龙骑卫,远远隔绝在大殿的台阶之外,谁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最后,夕阳将要落山的时候,顾子湛才推开宫门,缓步走了出来。
  她的身形愈发单薄,就好似一根青竹,被宽大的衣袍缚累,撑着不倒下。在楚澜迎上的一瞬间,顾子湛便身子发软,再撑不住的,栽进了她的怀抱里。
  第二日,天顺帝少有的罢朝了。
  一连十天,百官都没能在朝会上见到皇帝的身影,不禁人心惶惶。
  十日之后,当一众朝臣来到了大殿外,李若愚一声尖亮的“上朝”,大殿宫门缓缓打开,鱼贯而入的朝臣们站定,抬眼便见到天子銮驾之后,紧紧跟随而来的皇太子仪仗。
  长出一口气的众人都不曾知晓,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在这对父子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惊涛骇浪。
  缓缓而来的皇帝陛下愈发苍老,他身旁长身玉立的清隽太子,眉心处多了一抹殷红的伤疤。
  天顺帝重新上朝后的第一道旨意,便是推迟了新帝继位大典。
  刚放下心来的朝臣们,瞬间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纷纷向顾子湛看去。
  顾子湛面色沉静,有些清瘦的面庞温润如旧,看不出半点波澜。
  众人心中叫苦不迭,高高在上的皇帝啊,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整日里不吭不响就给他们放大招,想要清净些混吃摸鱼,怎地这般难!
  而另有些人,则在心中思量。莫非是天顺帝对储君生了不满,想要另择他人?
  几日之后,留在各自封地的几个亲王纷纷上书,表示思念长兄,恳请天顺帝准许各家子弟进宫,替父随侍天子。
  天顺帝没有准许,却也没有驳斥,这件事,就这么搁置着,容后再议。
  但不少人看来,这便是一个信号。也许,天顺帝的心思,当真起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