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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甜看锅盖儿给顶的扑扑作响,回头喊:“妈妈,锅开啦。”

        陈玉凤推开笸,在井旁涮把手,垫抹布揭开盖,粉白的虾肉,浸透褐色汤汁的蘑菇和胖了一圈儿的,雪白的米粉正团在一块儿,奏着一曲欢快的乐章。

        转身的功夫她已经剁好了小香葱,一把洒进砂锅里,先挑出一瓦罐来,盛了汤,再把孙大婶给的那碗豆花坐在上头当盖儿,递给了甜甜:“去,给你外婆和妹妹端去,她们中午就不用自己做饭了,吃这个。”

        “可是妈妈,我好饿。”虽说早晨妈妈留了粑粑,可甜甜无心吃,粑粑凉了就咬不动,她早晨没吃饭,此时已经饿的饥肠辘辘了。

        外婆家在镇子的另一头,走过去还要好远呢,她腿软,怕自己走不到。

        陈玉凤又从锅里挑了几大筷子米粉,加了两勺汤进瓦罐,说:“那你就跟妹妹,外婆一起吃!”

        “好的妈妈。”只要走到外婆家就可以开饭,这个甜甜可以接受。

        目送闺女提着瓦罐出了门,陈玉凤也该吃饭了。

        凌晨四点就上山采菌子,为了赶早,早饭都没吃,此刻她也饿的头晕眼花。

        不过她刚刚端起碗,忽而屋后传来哐啷一阵响声,紧接着大嫂一句喊:“妈,那是我刚给你做的饭,你咋把它打翻了,这可怎么办,我生炉子重新给你做吧。”

        “做啥做,不吃了。”另是个火气十足的声音,这是婆婆。

        大嫂试探着问:“我闻着玉凤家味儿特别香,要不我去玉凤家给你一碗?”

        陈玉凤是端着砂锅吃的,锅大粉少,虾也总共两只,看了眼自己的饭,她一勾唇,便听婆婆说:“苏红,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我好的时候替你看孩子,替你操持家务,现在我病了,你就想把我往玉凤那儿推。”

        “妈,你怎么总这样,你是自己想去玉凤家了吧?你可别闹,我现在就给你做饭,马上就给你做。”大嫂嘟嘟囊囊,进厨房了,但这边陈玉凤才端起砂锅,就听大嫂又是一声叫:“哎呀,我的腰可真疼,我先睡会儿去。”

        忍无可忍,陈玉凤端着砂锅出了自家小院,往大嫂家去了。

        桂花镇坐落在山石间,房屋皆依山而建,全是石砌的小青楼,家家门前一块平坝,石头垒成的院墙上,缝里点着香葱,芫茜和水灵灵的小白菜,一眼望过去,家家户户门前皆是绿意盎然。

        婆婆王果果就站在平坝上,手扶着院墙,正在发脾气。

        虽说王果果已经孙子满地跑了,但人并不老。

        她孩子生得早,今年才46岁,身材略瘦,皮肤白皙,虽说上了年纪,但背不驼腰不弯,跟她的性格一样,板板正正。

        不过瞎了眼人就可怜了,半个月前她摸瞎出门,不小心跌进河里,非但把身上挂着的,她生平最宝贝的个玉佩丢了不说,还差点没给水呛死。

        被大儿子从河里救上来后还得了一场肺炎,最近才刚好,人也瘦了一大圈。

        拄根木棍,她脚边是一摊清汤寡水的素米粉,一群鸡争先恐后,正在抢食。

        “妈。”陈玉凤把筷子递到婆婆手中:“我做了饭,咱一起吃。”

        “韩超马上回来,你不收拾东西,准备好随军,跑来干啥?”婆婆先问一句。

        听不到陈玉凤吭声,以为儿媳妇没听见,她高声说:“我替苏红带大俩孩子,屋前屋后一把手,为人婆婆,我做到了该做的,今儿瞎了,就该苏红伺候我,养老送终,关陈玉凤什么事儿?”

  对照组(妹妹找哥泪花流...)

        王果果自打瞎了眼睛,大儿媳妇的饭是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

        比如今天,他们一家吃的是碗豆尖蒜苗腊肉涮的火锅,给她却是一碗连葱花都懒得洒的猪油拌粉,就这,都舍不得捞碗干的,是碗汤饭。

        大儿子约是觉得瞧不过眼,给她悄悄放了两块腊肉。

        大儿媳妇欺负她瞎了看不见,挑出来扔地上,喂鸡了,饥肠辘辘的王果果听到那两块肉啪到地上的声音,肠子都饿痉挛了。

        虽说眼睛瞎了,但她的心却比原来更清亮了。

        曾经她年青力壮的时候,大儿媳妇想要她帮忙,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天天喊妈,哭着喊着说将来要给她养老送终。

        于是她替大房出力,替大房带孩子,平常做点小生意赚的钱也全给大房攒着。

        她病了之后,韩峰带她去医院查过一回,听医生说要照啥爱克死,啪的拍个照就得几十块,顿时歇了替她看病的心,含含糊糊把她带回家了。

        虽然嘴上不说,但老大俩口子现在存的心,就是想把她赶到二房。

        让二房替她看病。

        替她这个瞎婆子养老送终。

        试问,有这样白眼狼的儿子儿媳,王果果能不生气?

        这时陈玉凤要装聋作哑,不接茬,等二儿子来了赶紧卷起铺盖走,随军才对。

        她命硬,她就死磕老大一家,只要他们有脸,就让他们把她活埋钉进棺材里。

        自己生的儿子,她认,那是她自己造的孽,活该吞苦果。

        但陈玉凤偏偏要往上凑,老太太能不生气吗?

        万一她跌了摔了,老大俩口子顺势把她送二房,二房不又多个麻烦?

        “赶紧走,你的饭臭,我不吃。”她说。

        “就算你想骂我,先吃了饭行不行?”陈玉凤挑起筷子:“要不我喂你?”

        婆婆伸手挥了过来,作势要打,手还没挨着,陈玉凤挑着只大虾塞过去了。

        肉质紧实有嚼劲,只含在嘴里王果果就能分辩出来,这虾刚才应该还在小河里欢快的扑腾,无比的新鲜。

        “凤儿,再这么着……我真要打你了。”婆婆叹口气,终是吃了那只虾。

        陈玉凤把筷子给婆婆,来了句:“打呀,把我打跑,大嫂给你好果子吃呢。”

        俩人说的当然是气话。

        也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在一处,知晓彼此的脾气,才敢这样。

        大嫂借腰疼躺在床上,两只耳朵竖着,悄眯眯的听着呢。

        王果果故意高声说:“早在分家的时候我就亏了你,给你大嫂的多,我图啥,就图她当时承诺要给我养老。现在她不养,你往上凑,你就是缺心眼,榆木脑袋!你要赶紧跟韩超进城,离了我这个祸害,懂不,我是个瞎老婆子,死不死无所谓?”

        陈玉凤说:“妈,一切等韩超回来再说,别说什么死不死的?”

        “赶紧走,我帮了老大,老大就该给我看病,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他屋里!”

        王果果这一声,吼的房里的大嫂直龇牙。

        这婆婆,公公活着的时候,喝醉了酒爱打人,她回回都能反杀。

        要不是瞎了,苏红可糊弄不了她。

        “赶紧吃吧你,我饿得很,没力气劝你。”陈玉凤说完,放下砂锅走了。

        回到家,她另给自己煮了碗酱油剁椒粉,滋味淡的有些吃不下,于是切了几片松茸盖在上头,这味儿才正,才鲜嘛。

        吃饱喝足,支起大锅,她还得把刚采来的鸡枞用油熬了。

        她做的油鸡枞,因为舍得放油,又火候掌握的好,味儿也是十里飘香。

        扭开收音机,往外飘的是李谷一温柔细腻的声音,唱的是那首陈玉凤百听不腻的《妹妹找哥泪花流》。

        “妹妹找歌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望穿双眼盼亲人,花开花落几度秋……”

        合着这优美的歌曲,热油下鸡枞,转眼,一锅热腾腾,浸透油汁的油鸡枞就出炉了。

        等油鸡枞稍微凉点儿,把它整个儿装进一只干干净净的大陶瓮里,再进屋,翻开一本笔记本,从夹层的塑料皮里抽出一张照片。又转身,自床下掏出一截绳子,陈玉凤提着陶瓮出门了。

        下午的桂花镇天碧如洗,端午处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