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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页



        赵姨娘才不把这话往心里去,她前半辈子就过得很好吗?都不是正经出身了,谁还顾及这个?

        只要不在楼里伺候糟老头子,去哪都行!

        就赵姨娘这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她在曹府也确实过了一段好岁月。

        不过,她总觉得奇怪。每每和曹老爷共赴巫山,情动时,曹老爷总会喊错名字。

        他唤了另外一个女子的名字——“月儿”。

        这是曹家的哪个得宠的妾室吗?赵姨娘让丫鬟们四下打听,可也没听说还有什么宠妾名字里有“月”字的,这就奇了怪了!

        再后来,赵姨娘忍不住小声提醒曹老爷:“老爷,我不叫‘月儿’呀!”

        原本埋头苦耕地的曹老爷不乐意了,闻言,原本迷蒙的眼眸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缓过神来,抽身而退,他连句话都没说便走了。

        赵姨娘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曹老爷,她只知道,自打那天起,曹老爷便不来他的院子里了。

        没几日,曹家后宅又迎来了一名得宠的姑娘,那春风得意的劲头好熟悉呀,一如她从前那般。

        赵姨娘原先有争宠的心思,曾暗地里偷偷去瞧过新来的姐妹。

        也是貌若天仙的姑娘,只是那耳后一枚朱砂痣红得晃眼睛。

        赵姨娘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耳后,一时间福至心灵,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也有朱砂痣,是那时勾栏饭局里,唯一一个耳后有朱砂痣的姑娘。

        她忽然不羡慕新人了,她知道,不过数月,曹老爷便会抛弃她一般抛弃新人。

        因为啊,他不过是在寻一个耳后有朱砂痣的姑娘,或许她的名字里还有“月”,而她们,都不是她。

        原来只是某位故人的替身吗?她们只是蝼蚁,只是玩物,爷们儿压根儿就不把她们当人看。

        怪道对她缱绻温柔,原来不过是借着她的身子睹物思人。

        赵姨娘觉得没劲透了,她回了小院避世,过起不争不抢、犹如被打入冷宫的日子。

        原本她想得极好,这院子里有吃有喝,不必像此前在楼里那般抛头露面讨生活,还有丫鬟婆子可使唤,那不是顶好的日子吗?是她此前梦寐以求的生活呀!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奴才下人们看着他们的主子荣光不再,各个起了新的心思,攀附起得势的新人来了。

        既然连老爷都不管赵姨娘的死活,那下人伺候她又怎会尽心呢?

        要是赵姨娘还有本事让曹老爷顾念旧情,那倒还好,可她连曹老爷的面儿都见不着,又谈何诉苦呢?

        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这个炎凉世道,向来如此。

        赵姨娘夜里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了,她想发作,丫鬟竟先她一步顶撞:“就是碧云院里的夫人也没得让人半夜动伙房烧水热茶的,姨娘就忍一忍吧!”

        前两日先是寻借口克扣她屋子里的炭火,如今隆冬天里,深更半夜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赵姨娘不止身冷,这心也冷。

        她后悔入了曹家,还不如就待在花楼里!好歹只要她肯舍下脸皮来待客,不至于连热茶热饭都吃不上!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赵姨娘日渐憔悴,若不是身边的丫鬟偶尔提点一句她都几日未曾上妆了,赵姨娘也没发觉她早已不复此前那般鲜妍。

        明明是娇花一般的年纪,却过早枯萎了。

        她自苦地哀叹了一声,可她打扮得再好看,又有谁来看呢?

        这一日,暖阳破冰,将隆冬天里的雾气照得毛茸茸的。那种圆融而温柔的色泽,映入木轩,落下一地碎金。

        赵姨娘望着日复一日升起的艳阳,转瞬之间洞悉世事。只要不死,总得这样过日子不是吗?

        她无人取悦,那便取悦她自个儿吧!

        于是,赵姨娘戴上了那对最为贵重的金摺丝珍珠串儿灯笼耳坠子。

        这耳坠子精妙华丽得很,一盏金制华盖,四角挂落珍珠络索,是她受宠时期曹老爷赠她的首饰。

        时过境迁,再妆点起自己来,也没了原先那种愁闷。

        赵姨娘只觉得今儿个口脂颜色俏丽,头面儿也锦绣富贵。

        她像是多日不见光了,和日光迎面遇上的一瞬,那光头刺得她眼睛热辣,睁都睁不开。

        就在她抬手挡眼的一瞬息,头上的朱钗被她的袖子上的镶边给勾到,直直落入了水中。

        赵姨娘慌了神,要知道她身上贴己的贵重首饰不多,往后过得落魄,没准还要典当东西呢,哪能让白花花的银钱就这般丢了。

        旁边的小丫鬟也是急得团团转,生怕赵姨娘指使她跳水寻宝贝。

        这隆冬天里,水面都结上薄冰了,池水冰冷刺骨,要真跳下去,那不得没了半条命吗?!

        小丫鬟慌忙寻了借口,道:“我……奴婢帮姨娘去寻人来!”

        说完,她一溜烟跑了。

        赵姨娘蹲着身子望池面,她忽然想到,若是她此刻和首饰一齐落水,怕是也没人会来救她吧!

        没人在意她的死活,身边也没个牵挂她的人。

        赵姨娘正出神呢,不远处有人三两步冲上来,厉声喊:“赵姨娘!有什么想不开的,值得你跳湖啊?!”

        是个男子的声音,浑厚踏实,给她带来几分心安。

        赵姨娘回头望去,是个生面孔,也可能从前他来过,自己却从来没在意过。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就连下人来她的院子里,她都要好声好气招待了。

        赵姨娘慌忙辩驳:“我没想跳湖。”

        那正值壮年的男子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好!那您待湖边上是做什么呢?”

        男子的脸不似曹老爷那般俊秀,长得还算周全,不过有种农家小门小户当家汉子的憨厚感,笑得没心没肺,让人心里都敞亮了。

        赵姨娘眨了眨眼,道:“我珠花落水里了,丫鬟正在帮我寻人来捞呢!你呢?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往我这里跑?”

        赵姨娘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说话的人,即便不合规矩,她也不打算追究。人都要苦死在这吃人的大宅院里了,谁还管体统!

        男子这才想起今儿个来寻赵姨娘的目的,他提了提手里的木胎彩漆菜蝶黄花纹食盒,道:“哦,小的姓吴,是伙房里的厨子,姨娘就喊我老吴吧!快过年了,夫人吩咐厨房给各院姨娘都送碗乌鸡汤来。喏,这是给您的!”

        赵姨娘头一回分到这样的“小灶”,心里头蔚贴。她抬手捧了一下食盒,掌心传来一阵暖烘烘的触感,惊讶问:“伙房离小院挺远,这鸡汤还热乎的呀?”

        老吴有一些讨巧的心思,不过各院姨娘都没发觉,唯有赵姨娘问起来了,他憨憨一笑,道:“小的怕天冷,汤凉了会凝一层油花片儿,因此特地用厚毡子将汤盅都蒙上,这样送到各院姨娘手里,鸡汤还是暖手的。”

        这是讨好人的心意,有殷勤奉承的意味在内,却并不讨人厌烦。

        赵姨娘眼眶有些热,她莫名来了点心酸的情愫,哝囔:“我都这般光景了,还值当你这样上心伺候。”

        赵姨娘这话说得贴心贴肺,也有点僭越的亲昵在里头。

        老吴被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接。他只觉得赵姨娘这样好看的女子,居然不得曹老爷喜爱,真是怪诞。

        老吴打哈哈跳过这句话,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哦!想起姨娘还有东西落湖里,不如小的帮你捞上来吧!”

        “唠了一顿闲嗑,倒是把正经事忘记了!”赵姨娘笑得眉眼弯弯,道,“好呀,那就多谢你了!”

        得了美人一句谢,老吴身子骨都软了。他唾弃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院中的主子娘娘都是天仙一般的人儿,他就是田地里的泥腿子,哪敢肖想呢!

        而赵姨娘说话软声软语,也是别有用心。

        笼络好了小厨房的人,可不就能吃口热乎的?凡事也得亲力亲为,为自己筹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