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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纱君先注意到来人,又惊又喜,“世子爷!”

        云黛闻声转过头,血色残阳下那道玄黑色身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俊美的脸庞带着温和笑意,狭长的黑眸深深凝望着她的方向,他步履沉稳地朝她走来。

        云黛呆立在原地,抬手揉了下眼。

        两月未见,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那人在她身前站定,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才两月,就不认识我了?果真是个没良心的。”

        云黛缓过神来,深厚的思念、连日的担惊受怕和内疚自责,此刻皆化作酸涩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嘴巴一撇,眼圈一红,哽咽唤了声大哥哥,张开手臂扑到了他的怀中。

        谢伯缙一怔。

        纱君及其他侍女都很自觉的垂下眼,默默退到百步之外。

        云黛抱着男人劲瘦的腰身,白嫩脸颊贴着他的胸口,泪盈于睫,细声细气抽噎着,“你怎么才来啊……”

        像是小猫儿呜咽,委屈又娇气。

        她这略带埋怨的话语,叫谢伯缙心底陡然塌软了一角,结实有力的手臂将她紧紧拢在怀中。

        他低下头,薄唇轻贴着她的额,哑声道,“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

        云黛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这些时日的不安与害怕也逐渐沉下来了,像是在水里迷茫挣扎的人抓住了一根可以依靠的浮木。

        情绪逐渐平息,再想到自己方才主动抱他,现下俩人还抱着,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大抵是被乌孙开放的风气影响了,再加上见到他太激动,一时上了头,也抛却了矜持。

        小手轻轻推着男人的胸膛,她扬起脸看他,声如蚊讷,“大哥哥,你胡子扎到我了,痒。”

        谢伯缙目光落在她光洁额头的淡淡红色,手臂松开她,解释道,“急着见你,忘了整理仪容,妹妹可别嫌弃我不修边幅。”

        云黛离开他的怀抱,静静打量着身前之人,只见他那俊美的眉眼因日夜兼程透着疲累,眼中泛着红血丝,下颌周围也泛着青色的胡茬。

        “大哥哥赶了几日路?”她好奇的伸出手,摸向他泛青的下巴,“你突然来乌孙,大都护知道吗?”

        细嫩的指尖在胡茬上轻轻摩挲,温热馨香,谢伯缙喉结滚了滚,哑声道,“一收到信便赶来了,来之前已与隋都护请示过,妹妹无须担忧……”

        略作停顿,他的大掌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压低嗓音道,“不要这般摸男人的下巴。”

        云黛愣了愣,有些不解,“为什么?”

        他的下巴她又不是没碰过,从前还亲过呢,这回她是好奇胡子的手感,这才摸了下。

        谢伯缙在她清澈的眸光下答道,“叫我想欺负你,嗯,很恶劣的那种。”

        在触及男人黑沉沉目光下的炽热后,云黛像是被烫到了,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面庞发热,“我不摸了…不摸了。”

        谢伯缙轻呵一声,也不再逗她。

        他拉着她的手到一旁坐下,深邃目光在她面颊逡巡,“瘦了,你舅父是没给你肉吃么,还是不习惯乌孙的生活?”

        “不是的,我在这好吃好喝,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就是这几天总是想到突厥的事,没什么胃口,晚上睡觉也常常做噩梦,梦到突厥那边打了过来。”

        云黛嘴唇翕动,眼神黯淡,“本来一切太平的,百姓们都开始杀鸡宰羊,准备过冬的食物了。如今却为着我的婚事掀起战火……”

        谢伯缙将她焦虑的情绪尽收眼底,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正色道,“我记得我从前与你说过,不要总是将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次突厥挑衅,并不是你的错。无论有没有你,突厥都会攻打乌孙。”

        “可我却是他们挑事的借口。”

        云黛乌眸泛着水光,闷声道,“我也一直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是突厥人暴戾贪婪,是他们要争权夺势,我只是个幌子……理智告诉我无须自责,可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叫我实在无法时刻保持理智,为何我要成为这个引起战争的借口呢?”

        就像她从前在家塾读书,夫子与他们讲史,说起暴君亡国,总会捎带上红颜祸水,仿佛战火不休、民不聊生、国家衰败都是女人的错。

        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战争面前又能做什么呢?

        这些时日她常常在想,若突厥兵真的打了过来,她能做什么?

        她好似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抵挡不住,她的声音、意识、力量,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这份认知让她觉得挫败,转而又陷入自责的痛苦之中,越陷越深。

        “大哥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她迷茫地看向他,寻求着答案。

        谢伯缙语气冷肃,“打,将突厥打回去。”

        云黛眸光轻颤,“打仗会死很多很多人,他们本该安安心心筹备过冬,若打起仗来……”

        “有些战争是不可避免的,现在不打,以后也会打。”

        谢伯缙知道一时半会儿难以将她从自责的思绪中拉回来,于是放缓了声,“放心,我方才见过舅父,他说乌孙已在备军,随时可以迎战。我也将这边的情况告知了三皇子,如今乌孙与大渊交好,若突厥真打过来,大渊定会出兵援助。”

        他冷峻的面庞透出蓬勃杀意,咬牙道,“届时我定亲自领兵,将那些突厥人杀得片甲不留,叫他们再无法嚣张。”

        云黛闻言,心思微沉,看来这场战争真的必不可免了。

        不过有大渊的援兵,大哥哥亲自出征,那些突厥兵肯定讨不了好。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也许打了这一场,叫突厥狠狠吃个教训,他们就此消停下来了呢?

        ……

        谢伯缙此次赶来乌孙,一是担心云黛胡思乱想,忧思伤身,特来安抚,好叫她定下心神。二来则是确认乌孙昆莫的态度,见他一心迎战,并无半分将云黛推出去的意思,遂也放下心来。

        但他到底是大渊的将军,不好在乌孙久留,在与乌孙将领分享攻打突厥的经验后,谢伯缙再次跨马,赶回北庭。

        他原本想将云黛也带走,但云黛拒绝了——

        她名义上还是乌孙的公主,在战火将起时离开,未免叫乌孙百姓心寒,觉着她不但红颜祸水还贪生怕死,且她的舅父与外祖母等亲人都在乌孙,与其在北庭牵肠挂肚,不如与他们在共同进退。

        谢伯缙前脚离开乌孙,后脚突厥送来两封国书。

        一封战书,一封婚书。

        “十一月二十是我们国师卜出的吉日,这一日,大军会带着迎亲仪仗到达两国交界的狐姑城。若那日达曼公主没上花轿,我们突厥的大军便会兵临城下。”突厥使臣如是说。

        乌孙昆莫将那婚书撕得粉碎,扬在突厥使臣面前,“滚!”

        ……

        战争,一触即发。

        几场冷雨过后,草原迎来了冬日,冰冷刺骨的寒风吹过气氛凝肃的王庭,吹过绣着狼与乌鸦的赤色军旗,吹过边境严阵以待的将士们的脸庞。

        焦虑毫无用处,既无法改变战争的来临,云黛开始夜以继日的制作伤药,草原上有种叫月霁草的植物,有镇定止疼的作用,可以做上好的止血剂。

        她先是带着帐内的侍女们一起做,后来赛乃慕也来帮忙,古赞丽太后和三位王妃也都派来人手。

        一瓶瓶伤药陆陆续续由王庭送去前线,虽对伤口止血消炎有奇效,但对于愈加激烈的战事来说,并没多少作用——突厥兵力太强了,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眼见前线战事节节败退,乌孙昆莫心焦如焚,一封又一封的求助国书也发往大渊,可大渊那头迟迟没有回应。

        草原第一场雪落下时,乌孙军队又吃了一场败仗。突厥兵进城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丧心病狂的将乌孙百姓的人头高悬,密密麻麻挂了一整面墙,有老人、女人、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