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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这话时一直觑着乌孙昆莫的神色,只见他褐色的眼睛下意识往右上方转动,吃桂花糕的动作也有微不可查的短暂凝滞,心下不由得一沉。

        果然是与她的婚事有关么。

        “是么,那挺好的,还是得尽快……”乌孙昆莫这般说着。

        云黛红唇微抿,少倾,她低声道,“舅父,是出什么事了么?”

        乌孙昆莫一顿,笑道,“达曼你在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云黛跪坐着,腰身直起,澄澈的眸子定定看向乌孙昆莫,“舅父,你好似有心事?方才我在帐外见到相大禄,他也心事重重的……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望着那双清澈如水的黑眸,乌孙昆莫心头叹气,这孩子还真是聪明,这么快就觉出不对了。

        他将手中没吃完的半块桂花糕放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再三思忖后,觉得这事瞒也是瞒不住的,既然她问起了就与她说了吧,便点头应道,“是遇到了些麻烦,关于你和谢伯缙的婚事。”

        他将突厥使臣的无理要求娓娓道来。

        见云黛脸色微白,秀眉蹙起,昆莫忙温声安慰,“达曼你别担心,舅父绝不会将你嫁去突厥的。我已叫相大禄修书给北庭都护府,若突厥真敢来犯,我们也不畏惧——”

        云黛心下动容,朝乌孙昆莫拜道,“多谢舅父护佑,达曼感激不尽。”

        “起来起来,你是我的亲外甥女,我自当要护着你。”乌孙昆莫抬手,面露欷歔,“当年你外祖父就是不顾你母亲的意愿,强迫她嫁去突厥,这才酿成后来的祸事。他临死前一直在后悔,这些年,我与你外祖母也悔恨不已,如今我既执政乌孙,断然不会再叫你重蹈覆辙。”

        云黛愧疚垂眼,“是我给舅父添麻烦了。”

        昆莫摆手道,“这事不怪你,你只是突厥挑衅的一个借口罢了。他们想要的是我们乌孙臣服,要我们乌孙与大渊撕破脸皮。”

        来乌孙的路上,谢伯缙与云黛说过西域诸国的关系是亦敌亦友,随时可以结盟对外,也随时可以兵戈相向。

        前两年乌孙和突厥最后一次结盟攻打大渊,惨败而归,乌孙损失大批精壮劳力,锐气大减,是以改变战略,决定弃突厥,而改为与大渊交好,休养生息。

        而突厥人多兵壮,这两年又吞并了十几支部落小国,气势大增,心里早已对乌孙有觊觎之心,只是碍于乌孙扎根伊犁河谷多年,根基深厚,一时半会儿啃不下来,如今见乌孙与大渊交好,担心乌孙势力扩大,这才寻衅挑事。

        虽说舅父这般宽慰,云黛心头依旧有愧,坐了半晌,忧心忡忡的从王帐告退。

        回到自己的毡房里,她坐立不安,来回踱步,把纱君都看晕了,揉着眼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望着小丫头天真的脸庞,云黛也不想与她说那些政治上的烦心事,便寻了个借口打发她出去,自己坐在桌边给谢伯缙写起了信。

        ……

        五日后,那封写满担忧的信件送到谢伯缙的手中。

        同一日,谭信急匆匆与谢伯缙禀报,陇西国公府送聘礼的车队在沙洲遭到一队胡人劫掠。

        “据李总管来报,那群贼人来势汹汹,也不抢东西,冲上来就乱砍乱杀。虽说当地援兵及时赶到,但咱们也损失了数十名府兵,还有不少人受了伤,如今车队正在沙洲休整,或要耽误些时日……”

        两件事撞在一起,用小拇指想都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谢伯缙缓缓落座,狭长的黑眸中戾气翻涌。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突厥会在这时横插一脚,且静下心来想想,此事错综复杂,牵涉太多。

        于公,这好似是突厥与乌孙两国之间的矛盾,突厥为报多年前长公主逃婚之耻,前来纠缠。

        于私,或许是因突厥与晋国公府的恩怨。若说乌孙对晋国公府仇怨颇深,那突厥可以说对晋国公府恨之入骨——上任突厥汗王的脑袋就是晋国公亲手摘下的。

        如今的突厥汗王阿克烈,乃是老汗王的长子,其人暴戾狠辣,贪婪奸佞。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此次借着婚事报复晋国公府,也是极有可能的。

        修长的手指深深按住眉心,谢伯缙面色凝重,心思澄明。

        被突厥这么一搅合,他与云黛的婚事就不单单是儿女私情,而是硬生生被扯进三国之间的政治风云。

        凭他这些年对突厥的了解,那突厥汗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世子爷,现下该怎么办啊?”谭信小心翼翼打量着谢伯缙的脸色,心头哀叹连连,这都叫什么事啊,他家世子爷只是想娶个媳妇,咋就这么难呢!

        谢伯缙凝视着右手边的书信,良久,才掀起眼皮看向谭信,“沙洲那边让他们休整三日,轻伤者继续上路,重伤者原地养伤,人手不够就在当地镖局雇佣人手,仍旧往北庭来。”

        “是,奴才知道了。”

        谭信弯腰,正要退下,又被叫住,“等等。”

        “世子爷还有何吩咐?”

        谭信看向书桌,只见自家世子爷铺开信纸,提笔落墨,很快写就一封书信,以火漆封好后递了过来。

        “速速寄往长安给三皇子。”

        “是,奴才这就去。”谭信郑重接过书信,抬眼见到谢伯缙大步往外走,诧异问道,“世子爷,您这是要去哪啊?”

        那道如松柏苍劲的玄色身影径直往前,嗓音清冷,“与隋都护告假,赶往乌孙。”

        作者有话要说:  得赶紧安慰小媳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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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砍掉的突厥汗王第一章提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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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章】/晋江文学城独发

        突厥使臣给乌孙三日时间答复,  三日过后,乌孙昆莫依旧是那个回答——不嫁。

        那突厥使臣像是早有预料,并无诧色,  反倒朝乌孙昆莫拱了拱手,面带讽意道,“既然昆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我们突厥骁勇善战的战士们亲自来讨个说法吧。”

        若不是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乌孙昆莫都想抽出长刀,亲自砍下这个嘴脸可恶的使臣脑袋。

        突厥使臣离开乌孙并放言要举兵相见的消息,  很快就在乌孙朝堂传开。

        其中有不少人觉得,既然交出一个公主就能平息战火,  要不就干脆顺了突厥的意,  反正嫁谁不是嫁,  嫁给那谢伯缙也没比嫁去突厥好多少。

        当然这些言论很快就被乌孙昆莫坚决的态度给压了下去。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堂主和派才消停,乌孙百姓们听说要为了云黛迎战突厥,  态度各异,  逐渐也分外两派,一派支持打仗,  为了乌孙的尊严与荣誉,决不能屈服突厥的淫威。而另一派则指责起云黛,  觉着都是她惹来这场兵灾,当初昆莫就不应该将她认回。

        一时间,  王庭内外沸满盈天,  吵吵嚷嚷,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云黛暂时关了医庐,  老实待在王帐。

        虽然昆莫和太后一直宽慰她,如今的局面并不是她的错,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传入耳中,云黛心情始终沉重,午夜从噩梦中惊醒时,她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当初没来乌孙,突厥也就没有借口来挑衅——

        在这纠结的心理压力下,她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

        当谢伯缙在深秋傍晚赶到乌孙王帐时,落日余晖下那道绰约纤细的背影宛若一只翅膀折断枯叶蝶,随时可能被风卷走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