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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作者有话说:掰了。
  林青玉醒来时已在楚府,脖子上的伤亦已经包扎过了,衣衫也换了干净的,他躺在温暖的软褥上,却冷得忍不住发抖。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眼前随即浮现兄长的惨状,抖得更厉害了。
  很快他就发现内室里不止他一人,天已经渐渐暗下来,窗外的天光昏昏沉沉,泛着灰,内室里只点了一盏烛,幽微的光落在屏风前站立的身影,半明半暗。
  林青玉如临大敌,猛地从软榻上坐起来,看着几步开外的楚衍。
  楚衍的脸没在阴影里,他还未换衣,左臂被林青玉刺伤的伤口已然止血,只是绀青色布料上被血迹染成了深红色,彰显着下手刺伤他的人用了多大的决心。
  “醒了?”
  死寂的屋内响起楚衍平淡的音色,他踱步走到软榻前,居高临下瞧着浑身戒备的林青玉,看他含恨的眼、抵抗的姿态,缓缓坐下来,想要去握林青玉的手,却被林青玉狠狠拍开,他不在意般,只是固执地又伸手去抓,林青玉两日都没怎么进食,方才又见了那么血腥的场景,身心疲倦,即使挣扎,最终手还是被楚衍紧紧握住。
  林青玉愤恨地瞪着楚衍,使劲儿想把手抽出来,楚衍一道目光扫过来,让他遍体生寒,僵在原地。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  楚衍握着林青玉冰凉的手,抬眼,“我人就在这儿,你问罢。”
  林青玉咬紧了牙,他很想推开楚衍,可却没有力气,许久,他才张唇,一出声控制不住的哽咽,“你是谁?”
  楚衍一瞬不动地说,“我父亲是南陵端王。”
  尽管猜测楚衍身份定不简单,林青玉还是吓了一跳,他抑制住自己的恐惧,死死盯着楚衍,“我哥,为什么要......”
  他说不下去了,勉力地控制自己才不在楚衍面前哭出来。
  “青玉,我知晓你心中有怨,但林景云造运私盐证据确凿......”
  楚衍话未完,林青玉忽而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我不信,我哥哥绝不会做这等忤逆的大罪,定是你们冤枉了他,楚衍,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我要亲自问我哥。”
  林青玉连滚带爬要下软榻,楚衍咬了下牙,拦腰把他捞回来,这两日他为了林家处处周旋,已然筋疲力尽,没有再多力气与林青玉解释,见林青玉这般的抗拒自己,心中也不由燃起几分怒意。
  他一把将林青玉按回软榻上,狠狠把人的手攥住按在头上,眼里都是红血色,语气冷厉,“你在闹什么,林景云犯的是抄家的大罪,你以为你去问了,事情就能有所转变?”
  楚衍过于强势的态度让林青玉越发地反抗起来,他如今看楚衍,就像看一个仇人,疯狂想要挣开楚衍的控制,眼角发红,眼泪往外涌,口不择言道  “是你害死我爹,把我哥弄成那副样子,我凭什么相信你?”
  楚衍心口像被人砸了个窟窿,他看着身下的人,满脸恨意,哪还有昔日一点情分,他亦忍不住出言回击,打碎林青玉的妄想,“你父亲是畏罪自杀,林景云触犯大明律法,如今种种,是他罪有因得,你口口声声说你兄长无罪,那我问你,你知晓他这些年在做什么吗,你能问心无愧地说,他当真无罪?”
  楚衍振振有词,一字字像大石头砸在林青玉身上,他骇住,停止了挣扎,眼神剧烈闪烁。
  “林景云勾结外戚苏氏,造运私盐大量敛财,与大明朝作对,与当今圣上作对,死有余辜。”
  林青玉接受不了这样的说辞,在他心中,兄长是至高无上的高山大河,是不容许玷污的存在,如今楚衍每一句,都把兄长打成乱臣贼子,叫他如何能听进去,他胸口剧烈起伏,眼里的泪流个不停,仍不肯接受现实,怒道,“凭你一面之词,就想定我哥的罪,”  他哭得厉害,说一句话要猛地倒吸一口气,“我要上京,上京告御状,我哥绝不会勾结外戚。”
  楚衍因他的执迷不悟恼怒,林青玉打从心里觉得自个的兄长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可普天之下莫为皇土,即使真是神堕世,君要他死也活不过三更,他死死按在林青玉的手腕,到了这一步,已不能让林青玉活在美梦之中。
  “你以为是谁要抄你们林家满门,是当今圣上,”  楚衍残忍地将事实撕开给林青玉看,他面色微微扭曲,“你要告御状,向谁告,就算你林家当真无辜,但你们跟天子作对,有谁敢替你们林家出头?”
  林青玉抖个不停,牙关咔咔地上下碰撞,他像被逼到绝境的人,只要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会拼了命地攥住,谁敢帮林家,谁在上京,林青玉漫着水光的眼睛一亮,忽而蹦出个人名来,“魏临。”
  楚衍怔了一瞬,眼尾抽搐,“你说什么?”
  林青玉一言不发猛烈挣扎起来,魏临科考后定能面圣,他要上京求得魏临带他进殿试,为林家伸冤。
  楚衍怒不可遏,怎么都没想到此时林青玉脑子里还想着魏临,滔天怒火把他淹没,他牢牢将林青玉按在身下,咬牙切齿,“你一直都没忘记他?”
  林青玉以前有多喜欢楚衍,现在见到楚衍就有多痛,人都是怕痛的,他下意识想要回避,“不必你管。”
  楚衍眼里的血色愈发汹涌,他看着竭力想要逃离他身边的林青玉,只觉得讽刺,原来他费尽心机,依旧无法将魏临从林青玉心中剔除出去,他觉得自己可笑,当他不惜忤逆圣意为林家谋生路时,林青玉想的却是上京去求魏临。
  好大的一个笑话。
  楚衍竟忍不住真的笑了笑,只是脸色却犹如千年不化的冰,他掐住林青玉的下颌,强迫林青玉与自己对视,眼底疯狂,“何必舍近求远,你求魏临,不如求我。”
  林青玉神情恐惧,觉得眼前的楚衍太过于危险,一时不敢再挣扎了,茫然道,“求你?”
  “我是世子,圣上是我的小皇叔,你不该求我吗?”
  林青玉被他掐得生疼,却不敢求饶,他不信任地看着楚衍。
  这样的眼神让楚衍心口发疼,可他还是直直与林青玉对望,忍着痛缓缓道,“你可知晓地玄门,便是他们对你兄长用的刑,想来你不知道他们手段有多厉害,哪怕最为铁骨铮铮的死士也在他们手下也扛不过三日。”
  恐惧像蛇一般,从林青玉的脚底往上怕,他浑身颤栗。
  “你可知你兄长再不供出苏氏罪证,他们会如何?”
  “听说过被挑去手筋脚筋之人吗,连爬都爬不得,一辈子只能像个废人一般瘫着活下去,青玉,你想要林景云变成那样子吗?”
  林青玉吓得面色青白,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明日便是最后期限,我带去你去见林景云,你劝他说出罪证,否则别说是他,你们林家,一个都活不了。”
  楚衍说得很轻,却字字犹如刀刃般一点点划破林青玉最后的幻想。
  林青玉张了张唇,音色低哑,“不要......”
  他不要兄长遭受那样的对待,比要他死还难受。
  楚衍何尝想要如此吓唬林青玉,只是怒极攻心,又当真到了最后关头,倘若林景云真咬死不说,此次潜伏功亏一篑,天子发怒,林家有谁能苟活下来?
  “青玉,”  楚衍俯身亲吻林青玉颤抖的苍白的唇,转瞬即逝的吻,“只有你能救你兄长。”
  林青玉已然吓懵了,楚衍见他神色呆滞,把他扶起来坐好,轻轻抚摸他的背脊给他顺气。
  本是只有呼吸声,林青玉却忽而说,“你接近我,是因为私盐。”
  楚衍动作一顿,内心涌起慌乱。
  林青玉抬起被泪浸润的眼,直看向楚衍,好像一瞬间明白了所有,他喃喃道,“你可真是,忍辱负重。”
  楚衍眉心狠狠一跳,唤了声,“青玉。”
  说不出的恐惧与无奈。
  林青玉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像被梦靥住了,他已然接受现实,只是说,“明日我会劝哥哥的。”
  楚衍握了握拳,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嗯了声。
  他起身,袖口却被人攥住,只见林青玉将手从袍子里伸出来,露出手腕上戴着的白玉镯,用力、且坚定地将白玉镯脱了下来,他垂着脑袋,将白玉镯举起,从楚衍的视线,只能瞧见他的发旋,横在眼前的手白的晃眼。
  林青玉轻声说,“还给你。”
  除夕那夜,楚衍把白玉镯赠与他,对他说戴上了,就不许取下来,可只不过三月光景,便物是人非。
  楚衍闭眼,手微抖,二话不说往外迈步。
  “我不要了,”  林青玉抬起头,满脸泪痕,决绝道,“楚衍,我不要了!”
  说着,用力将白玉镯往楚衍的背影扔出去。
  白玉镯撞在楚衍脚边,叮的一声脆响,裂成两半。
  林青玉无声大哭起来,他把自己的脸埋入臂弯,觉得自己也被撕裂成了两半。
  他亲眼见到楚衍带着官差冲入他林府大门,只是一日,他便家破人亡。
  他五岁丧母,如今,连父亲也撒手人寰,而兄长在牢狱中恐有性命之忧。
  楚衍是不是因为私盐接近他,已经不重要了。
  几步外的背影久久不动,楚衍用力闭了闭眼,弯腰将截断的白玉镯攥在手心,白玉镯似乎还残留着林青玉的体温,烫伤了楚衍的掌心。
  楚衍行尸走肉般走出内室,屋外,天已暗,四周点满灯笼,他却觉得见不到光。
  沈龄站在院子里等他,他失魂落魄却又一步步稳重地往外走,直走到沈龄面前。
  “青玉他?”  沈龄瞧出楚衍的不对劲了。
  “拟密函,”  楚衍说得很慢,“奏请圣上,留林家兄弟性命。”
  “公子,圣上已经下旨......”  楚衍是皇室宗亲,即使当今天子被拔去龙翼,但亦最忌讳皇室血脉有半分忤逆,来日真龙天子飞天,难保不会想起今日桩桩件件的违逆。
  “我不要他死,”  楚衍忽而发难,用力地攥住沈龄的衣襟,眼睛血红,“我不要林青玉死。”
  楚衍脱力,终究无法再强装镇定,白玉镯的碎片扎入他的掌心,将玉染血,他抬步,身形一晃,沈龄眼疾手快要去扶,他一挥手,固执地、踉跄地慢慢往前走。
  沈龄瞧见楚衍总是挺直的背如今微微佝偻下去,走得那样艰难。
  春月初上,他忽而反应过来,看似运筹帷幄、深谋远虑的楚衍,其实也只是一个还未满十八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