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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孤雀


  道士老头说的因果,余婆婆说的因果,指的是要把自己救活承受的因果。
  他活了过来,爷爷却死了。
  因果是这世间最大的道理,一命换一命,有生就会有死。
  冷酷,无情,但这便是道理。
  林纪再一次跌坐在地上,这一刻他明白了,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想到爷爷是因为救自己才会离世,林纪的心头像是被巨石压着,凝滞沉闷,喘不过来气。
  他站起身抓住爷爷冰冷僵硬的手,握紧在手心,半截身子铺在爷爷的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白灵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圈泛红,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纪,她不会安慰人,只能默默地站在林纪的身旁,手抓着自己的衣服,低垂下头,开始跟着流泪。
  房屋里的气氛压抑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峰顶悬挂的那轮夕阳继续西移,有一半被峰顶遮挡。外面传来一阵阵鸟叫声,是低飞的燕雀回巢。
  燕雀低飞,是预示着要下雨。
  但山里的雨总是说下便下,让万物措手不及,燕雀还没有飞回鸟巢,阵雨便落下,打湿他们的羽毛。几只跟随在头鸟后面还没成年的燕雀体力不够,扑腾了几下坠向地面。
  头鸟展翅,俯冲而下,托着没成年的燕雀往鸟巢飞,想要带它回家。
  雨水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两只燕雀没体力继续往前飞,摇摇欲坠。没成年的燕雀不想拖累头鸟,离开头鸟的后背,飞的很低。
  岩石旁的丛草里蹿出来一条青蛇,它盯住那只低飞的燕雀,张开血盆大口扑了过去。
  头鸟察觉到危险,疾飞而去,用嘴喙戳瞎青蛇的眼睛,青蛇张开的獠牙也在这刹那间刺穿头鸟的身体。
  头鸟死了,但没成年的燕雀得救了,这便是因果。
  院落前的杨槐树下,穿着粗麻布衣的流浪汉看着青蛇眼瞎,头鸟身死的一幕,叹了口重气。
  虽然修道者看多了生死,也经历过生死,早已习以为常,但终究没有看破生死。
  否则修道长生为的是什么?
  他的手落在杨槐树的树干上,贴着树皮,天上落下的雨水密密麻麻,穿过树叶的也不少,但却没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似乎他与这片茫茫大雨的天地隔绝,不在同一方世界里。
  杨槐树的树叶被风雨打落几片,在泥土里被雨水冲刷,用不了多久就会化作枯叶,然后消散世间。
  “你这个忙虽然我帮了会沾上些因果,惹上些麻烦,但我白无痕从来没畏惧过因果,最不怕的就是麻烦。说到麻烦,会有我落在云层大阵上那一刀惹出来的麻烦还要大?”他斜眼睥睨着天空,嘴角扯着笑,丝毫不惧。
  他是白灵的六叔,是白家的白无痕,是天地间的三把刀之一,说不定不久之后便会是天地间最强的一把刀。
  他说的话有些绕,里面的意思却简洁明了。
  怕个鸟的因果。
  不过,他是在和谁说话?
  四下并没有任何人。
  杨槐树树冠上的树叶齐齐摇晃,不知是被风吹,还是被雨打,亦或是其它,给人一种像是点头感谢的模样。
  白无痕抬手朝着树干拍了三下,一道灰色的人影从树干之中走出来,面容逐渐清晰,慈眉善目,他正是林纪的爷爷。
  灰影走出来之后,朝着白无痕郑重地鞠了一躬。
  林纪的爷爷在南华山从道士老头那里求到一张符后,将孙儿救活,自己也因为数日来的奔波劳碌一病不起。
  林纪在山谷云层裂开遭受雷霆袭顶的时候,昏迷不醒的爷爷忽然间睁开双眼身体坐了起来。
  他的双眼似乎迸射出两道精光,射向天地。
  也就是这时候,茅草屋里那幅画卷上的四个大字飞了出来,在虚空凝聚成一只手,将雷光握碎,林纪因此因祸得福,身躯接受雷光洗礼。
  但林纪的爷爷则是彻底断气,半截身躯硬生生栽倒在床上。
  他的魂魄离开身体,被天地间一股奇特的力量牵引着。消散天地前,他站在院落那棵杨槐树下,不舍地看着院落,泪眼沉沉。
  杨槐树悲悯于他的遭遇,落下三片杨槐叶,封住了他的三息的魂影,这才得以一直留存在树干之中。
  这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
  木言修的是木家的乙木青痕,对魂魄一道的感知十分灵敏。她感受到了杨槐树里似有东西,以为是天地灵魄,所以手贴上去闭目感应。
  余婆婆来的急,走的也急,倒是没能够发现杨槐树奇特的地方,也因此错过了一尊大物。
  白无痕来到院落便一直待在杨槐树下,他最开始说的那番话,就是和杨槐树说的。
  “走,进屋。”白无痕对林纪爷爷说道。
  杨槐树帮爷爷封了三息魂影,三息便是三句话,要说给林纪听的三句话,说完后天地便再没有他的魂魄。
  林纪爷爷没有立刻走,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还有这方天地密密麻麻的雨水,心有余悸。
  他想等雨停。
  “无妨,跟着我。”白无痕扫了一眼天地和雨水,让林纪爷爷不需要担心。
  白无痕迈出一步,林纪爷爷迅速的跟了上去,一人一魂,一前一后走出杨槐树,漫天雨水并没有落到身上。
  林纪爷爷放下心来。
  原来眼前这人不沾雨水,并不是因为杨槐树的庇佑,而是他自己有能力驱散从天而降的雨水。
  “那是我的刀,抽刀断水。”白无痕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眉宇间颇有些豪气。
  天降的雨水落不下来,是因为白无痕动用了刀意,抽刀断水,横劈出隔绝一方不被雨水侵蚀的天地。
  只是那道刀意,没有痕迹。
  世上的修道者都知道,白无痕的刀没有痕迹。
  无痕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刀意。
  白无痕领着林纪爷爷的魂魄走过院落,走进茅草屋,来到林纪白灵所在的的房间。
  “六叔?”林纪仍然是扑在爷爷的身上,白灵听见了脚步声,抬头看看见自己的六叔诧异不已。
  随后,她又看见了六叔身后的魂影。
  那不是林纪的爷爷吗?
  白灵愣了愣,望向床上爷爷的面容,确认无疑,“林……林纪,你爷爷——”
  白灵拉着林纪的胳膊,想要让林纪立刻知道。
  林纪缓缓扭过身来,“爷爷!”
  他冲过去,想要一把抱住,却扑了个空,“爷爷……”
  林纪爷爷看着林纪满脸的泪痕,心神悲怆,双眼也是通红起来。
  “你爷爷离开之前,留了执念有话要对你说,所以封存了三息魂影。”
  白无痕解释一番,他没提到院落外的杨槐树。
  “孩子,生老病死都是天意,你不用太过伤心。”林纪爷爷看着自己的孙儿,眼里都是心疼。
  每个人都会变老,都会生病,有些人离开的早,有些人离开的晚,这些都是命中注定,是天意。
  他用求来的符救了自己的孙儿,自己死了,也是天意,但他很欣慰。
  白发人换黑发人,不论怎么讲都是赚的,老天算对他林家终于是开了一次眼。
  “孩子,记住,你姓林,双木林。”
  林纪爷爷说了第二句话。
  白无痕闻言若有所思,白灵则是觉得这句话好生奇怪,林纪不姓林还能姓什么?
  弥留之际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没有意义的话?
  林纪眼里噙着泪,他只是点着头,声音哽咽。
  “孩子,你要好好活着。爷爷说过,活着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你是对的,你娘亲没跟李老六跑了,她是……她……”
  第三句话说完,林纪爷爷又想再说一句,只是说了半句便没能再说下去,因为魂影已经消散,不在这片天地之间。
  “爷爷!”
  林纪嘶喊出声,泪如雨下。
  爷爷走了,林纪变成一个人。
  和院落外哀鸣的鸟雀一样,孤独无依。
  ……
  山里的大雨持续的时间不长,突然地落下,突然地离开,没有任何征兆。茅草屋屋顶残留的雨水顺着屋顶的沟渠流下,在屋檐形成雨珠一滴滴落下。
  串联成线,落在地面的青砖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上面的灰尘被洗净,愈发明亮。
  雨线断连,滴滴答答的声响不再,整个世界清净下来。天上的云层再度恢复了白色,被风吹的越来越远。夕阳为了躲雨,迅速的落下去。
  云开之后,就是夜幕。
  林纪在茅草屋的门槛上坐着,一坐就是一夜。雨后的天空有很多星星,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他看着星空,想要找到属于爷爷的那一颗。
  白无痕是来接白灵回去的,但白灵不想立刻就走,她想再待一会。白无痕没有拒绝,于是他和白灵就留在这间茅草屋。
  白灵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林纪,她一会在大厅坐着,一会站起身走来走去。
  第二天天刚破晓,林纪就下山去到镇子里。
  从家到镇上的这条路不长,但林纪拖着身子走了很久。
  他找到了棺材铺,买了棺材托人送到半山腰他爹的坟墓旁,落放在昨夜挖好的墓洞里。随后回到家里把爷爷的尸体背过去。
  白灵跟在身后,替林纪扛锄头。
  白无痕留在院落,依靠着那棵杨槐树坐下,闭目养神。虽说是养神,但他的周身时不时有着灵力涌动,气势时而轻缓,时而局促,时而凌乱,好似刀光剑影充斥其中,稍有不慎就会被刀剑劈个粉碎。
  林纪将爷爷安葬好,跪在坟墓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看着爹的老墓,爷爷的新墓,又磕了三个响头。
  “爹,爷爷,你们放心,我会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是已死之人对活着的人最大的期许;是活着的人对已死之人最大的告祭。
  晌午时分,林纪回到家中,去镇子上买了些肉,菜地里摘了些白菜,萝卜,辣椒和青笋,开灶生火煮了一桌的菜。
  他盛了碗米饭,恭敬地放在白无痕的面前,“前辈,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