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一个白天炮火与烈阳的烘烤,反倒是在第二天夜里下起暴雨,夜里一点儿灯光都没有,一切都在模糊难辨之中,羌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下,黑黑的一片,凭借皮肤的湿冷和鞋子里冷粘的触感,可以想象脚下是泥沙和暴雨的混合,在脑子里呈现出狼狈的画面。
袍子不能脏了。
昼夜温差大得让人发抖,瓦砾刨出来的糖果只剩下三颗,他的上牙打着下牙,思考了一下还是解开袍子抱在怀里。
至少能干净一点,大雨下一刻把他洗个彻底。
他摸索着走在废墟上,奇怪的是这样暴雨的夜晚却让他衰弱疲惫的神经更能搜捕周围一切声音。
活人的声音!
他睁大了眼睛屏息停住脚步,隐隐约约的声音在暴雨之中。
有活人的声音!
他惊喜地磕磕绊绊往声音的方向摸索,越来越近的那一步却踩空在黑暗里摔了下去,他抱着袍子先是一动不动最后难受的蜷缩成一团,不知道过了多久能慢慢展开身体,才小心翼翼挪动这爬起来。
糖果还在。
一摸兜里三颗一个不少。
阻挡了暴雨之后声音在黑暗里越来越近,是啜泣的痛呼,憋闷在胸口和喉咙里一样,断断续续,有时候声音很大仿佛忍无可忍,有时候又微弱下去。
等自己走进之后,在黑暗里能看见那个人缩在角落,手腕上发着蓝光,照出那个人的脸,羌橘看到那个人动了动眼珠子在看自己,约摸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她的眼睛和疲惫咬牙的神情在和自己缓缓对视的那一刻改变了,她的眼皮向上努力一张,迸发新生的神采,灵魂就要冲破她瘦弱痛苦的躯壳,飞过来拥抱自己,她的灵魂挣扎在躯壳里显得无能为力,却抑制不住像上岸的鱼一样挣扎。
羌橘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情,身体先跑向了那个人,那个瘦弱的陌生女人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和肩膀死死拥在她的怀里,羌橘的脸被摁在她单薄的身躯上,嗅到对方身上一股类似霉烂的味道。
“啊……”女人的喉咙里发出混着欣喜和悲伤的声音。
“伊桑……妈妈的好孩子。”
羌橘睁大了眼掉了眼泪。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却能感觉到女人呼唤的伊桑并不是自己。
他偷来了一瞬间别人的母爱,这个想法让他不安起来,他试图挣扎,女人却抱得更紧,眼泪落在他的发顶,他便不再挣扎了。
这样紧紧的拥抱中女人的身体越来越冷,当女人剧烈颤抖起来的时候羌橘才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不可以不可以!”女人尖叫起来爆发出所有的能量歇斯底里。
“没有人可以把你抢走!你们还想夺走什么?!”
你是不是很冷我把我的袍子给你……羌橘张了张口,脑子里混乱发不出声音。
羌橘在对方的怀抱里艰难的想要给对方披上袍子,女人却把袍子裹住了羌橘,心满意足紧紧抱住,用最温柔的语调开口,“妈妈不冷,下次下雨不要太晚回家。”
女人轻轻哼着气若游丝的调调,直到怀抱越来越冷,声音越来越小,僵硬成一个抵死相拥的怀抱,羌橘慌了,想到自己口袋里的糖果,手抖到无法拿起糖果,他拨开一颗就要花上三十秒的时间,越慌越无法剥开,急得泪流满面。
你吃。
他把糖果送到女人嘴边,拨开牙关放了进去。
不好吃吗?
这颗呢?
也不喜欢吗?
这颗也不行吗?都不喜欢吗?那我们明天去上面找吃的好不好?
大雨的冲刷在寂静的地面上回应无声的声音。
吃下去就会活着,吃下去吧求求你了。
他伸手神情无辜又期盼的抓着女人的肩膀,像小孩撒娇一样轻轻摇晃。
吃下去吧……
吃吧……
吃下去吧……吃下去吧!吃下去吧!吃下去就会活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崩溃尖叫着扑进女人的怀抱。
女人手上的腕表发出的蓝光奄奄一息。
灭了。
羌橘猛地下床还来不及分辨是梦还是现实打开了衣柜。
鲜红的袍子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
他松了一口气。
是自己太不安了吗?羌橘抬手擦掉了梦境里的眼泪,明天再次醒来又是新的未知,自己就要开学了。
新的监护人会是什么样子,羌橘低着头凝思,或许自己一开始就应该老老实实去福利院。
丹尼尔对他没有任何义务,到今天为止,丹尼尔给他食物和可以安全睡觉的地方已经足够慷慨,他应该心存感激,今天要和丹尼尔好好道别,好好感谢。
想到这里羌橘洗漱完毕,等待中午和丹尼尔一起吃饭。
今天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丹尼尔的表情很平常,仿佛今天不是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最后一天,这个想法让羌橘微妙的难受。
待会吃完饭丹尼尔又要去训练吧。
丹尼尔这一个月中和他一起吃饭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羌橘几次抬头偷看对方安静吃饭的样子,真奇怪那么漂亮的金发却能透出和本身色泽相反的沉敛。
“好好吃饭。”丹尼尔不抬眼睛开口道。
一句话堵死了羌橘鼓起勇气想要向对方告别和感谢的话,他默不作声赶紧低头,顺带快速扫了一眼对方的脸色。
丹尼尔的耳环呢?
羌橘嚼着青菜想到,那对流着暗红光泽的宝石耳环常常戴在丹尼尔漂亮的耳朵上,和他本人一样漂亮而深沉,他想瞧瞧再看一眼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转念一想近距离中自己的小动作怎么瞒得过对方,干脆吃起饭。
等到吃完饭之后,丹尼尔起身往楼上走,羌橘紧跟着站起来刚准备开口——
“羌橘。”
羌橘被对方叫得一愣。
“晚上九点去我房间一趟”
“嗯?”没有得到回应的丹尼尔停住脚步,蓝眼睛扫了下来。
“……好。”
羌橘一个人吃完晚餐之后,惴惴不安思考着开学会是什么样子,新的监护人会是什么样子,新的卧室是什么样子,边想嘴里边无声默念着自己想对丹尼尔说的感谢和道别,结果脑子里越来越乱越来越乱。
八点五十八……
羌橘抓了抓自己微微翘起的黑发发梢,走向丹尼尔卧室,几乎在他站在门口那一刻,卧室门毫无防备在他眼前打开了,就这么一下羌橘心想完了,他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明明演讲稿能顺畅背下来,为什么几句话自己显得那么紧张?
这是羌橘第一次走进丹尼尔的卧室,空间很大,一如既往冷调的颜色,冷的不像能让人温柔入睡一样,只有那张白色的地毯,因为毛茸茸的才有了一点儿温柔的感觉。
丹尼尔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抬眼看了一眼羌橘,拿起了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长方形器具,和一个小盒子坐到了地毯上。
“过来。”丹尼尔拍了拍地毯。
羌橘学着对方的样子放好拖鞋踩在了地毯上,果然毛茸茸,在对方的示意下坐在对方的跟前。
“过来一点。”
羌橘闻言小心挪动了一点儿,丹尼尔轻轻拧眉突然凑到了羌橘跟前,冷冰冰的压迫感迫使羌橘低下了头,对方漂亮的手指拨开他的黑发,放在他的耳垂上,“开学戴着耳钉去。”
耳钉?
“什么?”
“明天你开学,戴着耳钉去开学测试。”
“可我……可我没有……耳洞。”
羌橘猝不及防想到了演讲那天,台下珠光宝气簇拥着的妇人,假面矫揉的悲悯,雪白的耳垂上闪着一点儿冷光,所有的珠宝像带着一点儿寒星的眼睛冷面看着他。
“打耳洞就好。”丹尼尔淡淡道。
“可是我不想!”羌橘抬头。
丹尼尔皱着眉,“不疼。”
“我、不喜欢戴耳钉!”
丹尼尔和他互相看着对方,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又不高兴又不太敢表露。
就像羌橘咬了丹尼尔的那一天一样,对方依旧冷冷淡淡直视着他,要他妥协的姿态。
“不行。”
丹尼尔的手打开长方形的器具,羌橘知道对方这是说一不二的表现了,可是自己为什么要戴耳钉,他并不喜欢耳钉,戴着耳钉让他莫名其妙想到那群妇人,他也不想给自己的耳朵穿个孔,这是他自己的身体,他难道没有权利说不吗?
想到丹尼尔收养自己那么久自己是不是应该妥协一些。
好吧,听着,羌橘,丹尼尔给你吃给你住,你不应该顶撞对方,哪怕你不喜欢,冷静一点儿。
当冰冷的器具卡在羌橘耳朵上的时候,这种没有自主权的感觉一下子爆发出来,难道感恩不可以是别的方式吗!这是他的耳朵!
“我就是不想!我是男孩子!”
“男孩子不能戴耳钉?”丹尼尔平静道。
羌橘突然意识到,丹尼尔平时是戴耳钉的,咬了咬嘴唇,“抱歉……但我确实……”
“不行,明天你必须戴着去测试。”对方冷道。
咔咔两声,不由分说给羌橘的耳垂打上了两个洞,羌橘突然感觉到胸口有一点酸胀的感觉。
丹尼尔瞟了他一眼,打开了蓝色精巧的盒子,绒布上放着一对红宝石耳钉,羌橘看了一眼耳钉,看了一眼丹尼尔空荡荡的耳垂。
丹尼尔低垂着蓝眼睛凝视着那对耳钉,“明天测试不许摘下来,”抬眼看着明显压抑着自己的生气故作面无表情的羌橘,又气又无能为力的样子,稚气又脆弱,“……以后都是你的了。”
丹尼尔的指尖抚过耳钉,轻轻捏着羌橘的耳垂,凑近脸帮羌橘戴了上去,“记住,测试不许摘。”
“嗯?”冷冷的气息喷在侧颈。
“……知道了。”
看着对方低垂着脑袋,眼睛看着地毯不肯抬头,丹尼尔站了起来,“好好休息,明早七点会有人叫你起床。”说着走过羌橘的身侧。
“等等!”
羌橘一把抓住丹尼尔的手腕,最后怯生生地捏着对方的衣角,丹尼尔低头居高临下看着对方乌黑的发顶,羌橘似乎在默念什么最后缓缓抬起头,仰着消瘦的脸,耳钉把对方肤色和发色的优势衬托了出来,他用自己带着一点天真又倔强沉静的眼睛直视着自己。
“谢谢您把我从废墟带回来,谢谢您对我的照顾,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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