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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萧殷离开图书馆会议厅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独自一人向着北面走着,层层的书架泛着蓝光,灯在她头顶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她向左边一转,冷光打在木质桌上,余琅然坐在那,翻着面前的课本,头发剪成与余燃一样的长短,萧殷停住了脚步,她们之间隔着一段黑暗,有那么一瞬间萧殷起了错觉,她隔着长长的时间看到了过去余燃。
  余琅然闻声抬起了头,那是一张要比余燃柔媚得多的脸,眼神温顺,就算还没笑脸上都有盈盈的温柔。
  “老师。”
  余琅然脆生生地叫了一句,语气弱弱的,面上都是乖巧的笑容,她坐在一片光下,周围都是黑暗,她的笑脸和单薄的肩生出一种刻意与不刻意的脆弱,而她这样的年纪与外貌,刻意流露脆弱是不生厌的,反倒更加让人心疼。
  一句关切的询问就要破口而出之前,萧殷看着余琅然的头发大失所望,顷刻之间萧殷想起了女孩的姐姐,那个从不泄露脆弱,向来冷面又坚强的人。
  望着女孩想起女孩的姐姐是不对的,她们是两个个体,可萧殷却明知不对还是无法控制,一个念头让她转身离开:她是余燃的妹妹,怎么会柔笑着向外人表露自己的脆弱?
  余琅然目送着萧殷转头离开,乖巧的柔笑依然堆砌在脸上。
  而这一天的深夜里,所有校区的学生几乎都没有睡,他们在沸腾同一个消息:最新转移的受害者名单里面有十多年前三十一区的罹难妇女,以及七月伊什塔尔区的失踪妇女,而听说三区军校里有两名学生的母亲,就在受害者名单里,大家都在讨论传闻的可信度,以及猜测是哪两名同学。
  刘榕坐在宿舍看书,身后的舍友探究着看了他好几遍,刘榕都没有任何反应,忽然刘榕转过身来,直直逼视他,舍友被看得心里一惊。
  “我爸我妈的的确确是死了,只有我和我姐在战争里活下来。”刘榕平铺直叙说着。
  “……啊,抱歉刘榕。”
  刘榕平静地起身迅速洗漱,然后躺回床上,舍友尴尬地看着,然后关灯睡觉,刘榕在黑暗里平静地呼吸着,眼睛看着床内侧的墙壁,将手摸向枕头,金属吊坠被打开了,黑暗里凭借哨兵的夜视能力刘榕看着他姐姐的照片,然后合起吊坠闭上眼睛。
  另一侧的宿舍里
  羌橘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着高览发消息,高览一低头,目光触上羌橘黑亮的眼睛立刻又移开了。
  “我让我妹妹去问我哥消息的真伪。”
  羌橘双手交握在桌子上,看了很久高览,黑色的眼睛里在灯光下有两点光,羌橘的表情很平静,只是说话比平时慢了不少,像是说一句话要酝酿很久一样。
  “希望是真的。”羌橘慢慢地说着。
  高览等着消息,闻言觉得无比沉重,他前段时间发现羌橘开始写日记,后来发现羌橘的日记是送给他的爸妈的,羌橘把日记与红色的袍子放在了一起。
  “如果我没有这个福气……”
  “我也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
  羌橘喃喃地说着,高览的喉咙像被羌橘的声音扼住了,手环蓦地震动,两人一惊,羌橘脸色慌张低下了头,像是接受判刑一样,羌橘那么害怕连带高览也害怕了,高览没有勇气让这样的眼睛看到残忍的东西。
  “……羌橘,是真的,但是没有透露……”
  “挺好的。”
  高览看到羌橘绞紧了手指,努力动了动嘴角,给了高览一个费尽全力的笑。
  “高览,你睡吧。”
  高览躺在黑暗里,看着坐在桌前姿势不变的羌橘,羌橘一动不动凝视着黑夜,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羌橘在寂静中突兀地惊叫
  “高览!”
  羌橘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声音,他的牙齿在打着颤,他想告诉高览,他冥冥之中预感,那里面不会有他的妈妈,可他又迫切地希望那是他的妈妈,可他更怕他的母亲在那个名单里,那意味着她受过伤害,但他真的好想见她,他既是憧憬又是心灰意冷。
  “你睡吧。”
  所有的人和景象都变成手里快速翻阅的绘本,看起来清晰,又很远,羌橘觉得就连自己灵魂都被抽离了,眼前像是快速冲过的列车,所有的人和声音喧闹而沸腾匆匆流过,而他像是列车外的、自己的魂魄,冷静又茫然地看着他的身体,还有周围的人。他的身体,他的思想,他的周围,分裂成了三个世界。
  他看着自己走进模拟舱,他听见自己下达指令,他发现自己坐在教室。
  “军舰会停在混合校区中心,以及哨兵区中心,无关人等不许去围观,做好你们的事情。”
  茫茫之中只有这句话听得最真切,羌橘抬起头,望着老师的嘴唇,过了一会儿羌橘意识到了“无关人等”是什么意思,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就是无关人。
  我是无关人。
  羌橘惊讶地想着,紧紧交叉的十指一点点放虚,他无声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他的魂魄在这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他的思想不再是空泛茫然的一片,越是清楚地知道那句话的意思,越是体会到一把刀把他恶狠狠劈开再剁碎的感觉,这把刀悬得太久,折磨耗尽了他的心力,以至于他想不到任何振作与希望来抵抗这把刀,但他明白,自己该自我安慰一番,我应该安慰自己。
  杀了我。
  他却听到自己心底这样说。
  “……记住了,不许去围观,下课吧。”老师说着。
  高览的袖子被拉住了,高览偏头,对上没有表情的羌橘,羌橘用气声问着高览
  “你知道……这是什么场景吗?”
  “我想不出来,你想象得出来吗?”
  羌橘摇了摇高览的袖子,缓慢地眨着眼睛说着,他像是询问某种好吃但从未见过的糖果
  “我好像……没有这种想象力。”
  “羌橘……”
  高览叫了一声羌橘的名字,羌橘这种表情简直茫然得可怕,忽然刘榕抓住了羌橘的手,把羌橘从座位上拉了起来,羌橘还没反应过来刘榕就拉着他往外跑,初冬的景色混成一片向远处疯狂倒退,刘榕的手是冷的,羌橘也是冷的,这一天的天气也是冷的,羌橘随着刘榕奔跑着。
  刘榕带他冲进了一幢高耸的教学楼,下课的时点学校的传送装置被占满了,刘榕拉着羌橘去爬楼梯,刘榕带着羌橘疯狂往楼上冲着,跑着跑着羌橘听到刘榕的喘息里压抑的哭声。
  “跑快点羌橘。”
  随后刘榕转过头来,没有哭过的痕迹。
  刘榕带他跑到最顶层,走到玻璃之前的时刻刘榕甩开了羌橘的手坐在了地上,“你自己过去。”
  羌橘走到了窗户边,楼下军舰的大门打开了,教学楼里冲出了一个女生,抱着一束粉色的花,在通向军舰那四百米的路上,女生抱着花愣愣地看着女人,女生没有往前走,而是捂住了嘴巴,羌橘能够看到女生的胸口和腹部起伏着,她抑制住自己的哭声,但胸腹依然在歇斯底里叫着女人,一起一伏叫着妈——妈——
  妈——妈——
  羌橘随着女生的呼吸无声地叫喊着
  女人张开了怀抱,女生控制不住了跑了过去,她扑进女人的怀里,抱着比她瘦弱的女人,抱着比她矮小的女人,女生伸手摸着女人的头,像是女人才是她的孩子,她死死把脸埋进女人的肩膀,成了一个放大版的、无助的孩子。
  羌橘明白了,这个女人是三十一区的受难者,他们分别之前,女生还是孩子的模样,她们再次相遇,女人已经变得矮小了,女生已经长大了。
  羌橘移开了目光,刘榕贴着墙站了起来,“看够了吗,走吧。”
  羌橘面无表情走到刘榕身边,刘榕平静地说,“下午还要……”
  羌橘蓦地抱住了刘榕,抱得紧紧的。
  刘榕感觉到羌橘提着的一口气彻底松懈了,羌橘一言不发抱着刘榕。
  “自己都要哭了,还有时间去抱别人。”刘榕淡淡地说着,过了很久回抱了羌橘。
  给爸爸妈妈的日记
  抱歉,我不记得你们喜欢什么花,如果有一天我们相遇,我没有带着花来接你们请不要难过。
  我为你们种一辈子的花,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