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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当不识卷出现在他手上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落在上面。
  它太神秘。
  它的主人秦袖里,曾经无比强大,世无敌手。
  无论多少年过去,江湖上所说的“天下无敌”,都会有秦袖里一席之地。
  秦袖里传下了不识卷。
  不识卷就成了秦袖里的象征,变成了秦袖里流传于世最为贵重的法宝。
  世上的人,各有所求。
  贪念欲望,宏伟梦想,凡是能够通由捷径走到的,总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去走。
  不识卷就像一条捷径。
  走到了,将它拿到手中,就可以通往自己想要的地方。
  求财的能得到财,求权的能得到权,名利地位,任何梦想,只要手中握着绝对的力量,必将有所收获。
  他们的目光嵌在那儿。
  好似从出生开始,自己的双眼就只能看得见它。
  它裹着幽蓝色的外衫。
  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
  三秋楼里一片死寂。
  谁想得到它?似乎每个人心中都有这一些疯狂念头。
  可谁又能够等到它?
  乌泱泱的人群,竟无一人传出呼吸。
  最终,还是夏侯寒云先开口说话。
  她问:“你如何证明你手中的就是真正的不识卷?”
  薛兰令轻轻颔首,依旧是君子风度,温润亲和:“这件事,我也细细想过,要怎么才能让大家心甘情愿相信我呢?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
  他翻开手中书册,面上挂着一丝浅笑:“我的办法就是……我先撕下第一页,谁若是能让我满意了,我就把这一页交给他。这样,见过的人自然知晓,这上面究竟是武功秘籍,还是白纸一张。”
  他说了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因而这话语结束的时候,七大掌门的脸色都不算很好。
  谁也不愿意将秘籍拱手相让。
  哪怕是一行字,都是恨不得塞进心里,裹进血肉里,让旁人半点儿也窥探不见。
  夏侯寒云便道:“不识卷在你的手上这么久,你想必已经看过了,就算你手上的真的是不识卷,既然你已经看过,那我们再得到,又有什么意义?”
  “错,”薛兰令声音低低,轻笑道,“我对不识卷没有任何兴趣,今日要你们来到此地,想要做些什么,各位掌门心知肚明。莫说我没有看过不识卷,纵然我看过,难道我必然能将它练成?昔年欲求飞花天地行,千万人看过修行,又有多少人真的练至大成,又有多少人为之而死?”
  薛兰令顿了顿,又道:“若说你们当真不想要它,今日、今时,你们又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夏侯寒云听罢,抿唇不语,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人影。
  她看去时,众人的视线也不由自主跟着她望了过去。
  洪念巧已按碎了三枚佛珠,如今她这般拨弄佛珠,转动线绳,明知众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她却阖着眼,迟迟没有开口。
  聂兴发道:“那你要怎么才能满意?”
  薛兰令眸光淡淡,在寂静无声的夜色里,摘下了秘籍的第一张。
  纸张撕裂的声响似乎比惊雷声还要让人震颤。
  它脱离其余的纸张,明明响得极轻微,却好像能够绕梁不绝般,缠在众人的耳边,久久没有散去。
  薛兰令道:“这个问题本该是你们自己解决。”
  “我想要什么,你们都很清楚。要如何得到这个秘籍,我的答案,就正如你们所想。”
  聂兴发道:“谁知道你所说是真是假!”
  薛兰令便笑了。
  他莹白的手指捏着一页薄薄的纸,凸起的骨节在夜色里似在发光。
  他慢条斯理地回答:“你可以认为是真的,也可以认为是假的,但无论是真是假,想要得到秘籍的人是你们,而不是我。我有足够的耐心,却不知你们有没有足够的毅力。”
  说罢,他侧首看了眼林天娇。
  林氏兄妹立时从廊下的小屋里搬出一只火盆,重重放在了地上。
  夏侯寒云眼神一凛,问:“这是什么意思?”
  薛兰令道:“我也知道,各位心里想的事情总是很多,我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所以……若是大家都不想要,我就每隔一盏茶的时间,撕下一页,放进这火盆里烧掉。”
  “反正我不想要,掌门们也不想要,那就都不要了。”
  “提醒一下,我每过一盏茶就会撕下一张,若是你们迟迟不愿意,那我就会烧掉很多张。可你们若是让我满意了,这撕下来的每一张,也许都会是你的。”
  他话音落下时,林天真又给他搬来一张椅子。
  薛兰令撩开衣袍坐下,懒懒靠在椅背上,身旁又架了张矮桌,上面摆上一盏茶碗。
  王小四回了屋顶上,被追问得头大如斗,现在见事态发展得越发胶着,连忙让众人转移注意。
  然而还是逃不了被唤作刘兄的人勒住脖子,放下狠话:“你要请我们喝酒!”
  王小四连连点头。
  如今情形,已是各方都骑虎难下。
  七大门派绝不可能就在此时掉头就走,而众人在此作壁上观,凑着热闹,也是要看到最后。
  的确如薛兰令所说,他有足够的耐心。
  他不在乎不识卷最终会流落到谁的手里。
  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到了,便算是完就了心愿。
  林天真已捧着茶碗喝了一口。
  七大门派无人动作。
  朱子平在此时道:“你说要让七大门派让你满意,这么说来,只要有一个门派做出让你满意的事情,其余的谁都不做,那这个门派,就可以得到全部的秘籍了?”
  “哪里,”薛兰令似笑非笑地回答,“这可是比试呢,朱盟主。自己做了什么好事,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吗?”
  林天真又喝了一口茶。
  聂兴发急道:“你怎么喝得这么快?”
  林天真哼笑道:“我怎么不能喝这么快?说是一盏茶,真要算起来,也是我的一盏茶。我喝茶就是这么快,你要是着急,你现在就走,或者,你现在就做你该做的事情。”
  然后在聂兴发恼怒的注视下,林天真悠悠然又喝下一口茶。
  林天真漫不经心地提醒道:“哎呀,要喝完了。”
  “你——”
  聂兴发怒语未落,站在一旁阖眼不语的洪念巧却突然动了。
  她唇角还挂着呕出的污血,出手却狠准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快到残影翻飞。
  快到当她一掌拍下,众人甚至只能见到,被她击中的那名弟子身体抽搐了两下,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洪念巧深深吸了口气。
  她收回手,捏紧佛珠,低声念道:“阿弥陀佛。”
  然后她睁开眼睛,与薛兰令满是笑意的双眼对视。
  薛兰令微笑道:“庵主果然还是庵主。”
  洪念巧道:“把第一页交给我。”
  薛兰令便当真将第一页飞去她面前,任她伸手接住。
  洪念巧垂眸看罢,将这张来之不易的纸页放进怀中。
  ——无需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秘籍,还是白纸。
  她将它放进怀里,本就是个答案。
  在众人的注视下,薛兰令又缓缓撕下第二页秘籍。  他颔首道:“也不知道,庵主能不能够取下这第二张?”
  周遭静了片晌。
  其余几人再也没有迟疑,纷纷出手!
  被他们取走性命的弟子睁大双眼,似乎无可置信,自己就在此时此刻,被信任无比的掌门断绝生机。
  夏侯寒云低着头,她已杀了六个曾经参与围杀重山门的弟子。
  可薛兰令迟迟没有喊停。
  为什么?是不够多,还是没有杀到正确的人选上?
  她思及此,心中突然灵光一现。
  然而就在她一剑挥去的时候,却有人比她更快!
  柳星海将一名衣服款式与其他弟子全然不同的人拖了出来。
  他的匕首抵在那人喉前,嘶吼道:“把这张秘籍给我!选我!我知道,先前二姐只杀了参与过的人,你现在是想看动过手的人!他,就是他,你还记不记得?”
  薛兰令脸上的笑意始终轻浅,他循声看去,极温雅地颔首回答:“我当然记得。这张脸,也是一张让人魂牵梦萦的脸。”
  柳星海目中显出喜悦,将这名弟子一刀毙命,慌忙伸出沾血的双手:“快把秘籍给我!”
  薛兰令却没有动。
  另一边,聂兴发将一名弟子拖行而出,按在地上,不声不响,用极残酷的手法折断了这名弟子的四肢,惨叫声尖锐刺耳,众人心中猛然惊跳。
  薛兰令含笑看过,淡淡道:“看来还是聂掌门更有诚意,这样才对,正所谓一报还一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从前折断我重山门弟子的四肢,今日,也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话音落下,第二张秘籍飘然落在了聂兴发的面前。
  聂兴发眼中闪过疯狂神色,看也不看,急急将这纸页揉进怀中,死死抱住胸前。
  薛兰令叹道:“各位掌门如此有诚意,我也想有诚意一点。这样,不如让你们多讲讲彼此七年前的事情,谁讲得出色,我就将剩下的秘籍都送给他。”
  洪玉泉比所有人的反应都要更快。
  他慢了两步,如今更要求快,他尖声道:“我说!我说!当初的事情我是不愿意做的!都是大哥和二姐逼着我做的!我知道那样对不起薛掌门,但是这秘籍在重山门里,谁不想拿到它!我也劝过大哥,但大哥说了,谁要是不愿意,谁以后就再也不是兄弟,我真的是不想做的!我就听二姐的话给酒鬼下了药!”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的种种就再也没了隐瞒的必要。
  宫飞驰急道:“我知道更多!酒鬼死的时候其实还吊着一口气,我都想走了,可是齐凌珍说不能放虎归山,虽然重山门成了魔教,在江湖上肯定没人愿意帮他们东山再起,但重山门七百余人都死绝了,留下酒鬼一个,还不如让他们团聚!所以齐凌珍当着我的面又刺了酒鬼两剑!心口一剑,喉咙一剑!酒鬼是那个时候才死的!”
  齐凌珍怒道:“放你的狗屁!不要以为我忘了你当时又做了什么!当初盘问不识卷下落的时候,轮到那个护卫被他盘问,他明知道别人什么都不清楚,但因为嫉妒人长得比他俊俏,非要说别人身上有不识卷的下落,活生生将人的脸给划烂了,又挑了手脚筋,让那人爬过钉板子,说那样就放人一马。结果别人拖着最后一口气爬过去了,他反而一脚踹到人心窝上!”
  嘈杂喧闹的人声背后,是七年前血淋淋的过往。
  薛兰令就坐在那里,神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眼底笑意温柔。
  奋笔疾书的王小四再也写不下去,低声骂道:“禽兽!”
  单单这两个字,本没有多大声响。
  可周围旁听到此时的人群心中都有相似的想法,他们遏制不住心中所想,也齐齐骂出声来。
  “呸,真恶心!”
  “这种人居然还是八大门派之一的掌门?”
  “什么八大门派,叫八大魔教好了!”
  “当年重山门被灭的事情果然不简单!现在倒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报应可就来了!”
  楼中其余七大门派的弟子,更是神情恍惚,眼中一片茫然。
  他们或持剑,或握刀,或戴着铁环,磨着暗器。
  可此时此刻,他们的掌门在不远处嘶吼怒叫,互相攻讦,远没有平时所谓的“情谊”。
  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走到这一步?
  心中的正义,又在何时变成了错的?
  有人心痛万分,抛下兵器,红着眼睛扯下自己身上的弟子服,撞入人群离去。
  一人走。
  十人走。
  众人皆走。
  三秋楼中,只剩下神态癫狂的七大掌门,与端坐在旁,手执秘籍的薛兰令。
  林天真道:“我是不是不用喝了?”
  薛兰令怔了片刻,忽而释然一笑:“不用了。我想,八大门派走到这里,已经是真的输了。”
  林天娇问:“那薛大侠,你还需要听他们说更多吗?”
  “不用了。”薛兰令这样回答。
  他站起身,手中轻轻一松。
  秘籍悄然落进火中,火舌舔上纸张,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还在嘶吼的人影齐齐顿住,然后他们疯狂地,不带任何理智地,像是要舍弃一切般冲了过来,你推我搡,扭打一团,不惧烈火的高温也要伸手,从火中取出他们渴求已久的秘籍。
  这一瞬间,丑态百出,狼狈不堪。
  薛兰令取下玉箫,在上面轻轻落了个吻。
  他阖眼道:“本来还想让他们说更多……可这种事情,说了,只让人更痛苦。”
  然后他转身,踩着一星月华,如鹤影羽飞,翩然而走。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完结,之后会出两篇接正文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