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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要这个相爱的开始


  如同上一辈子和上上辈子那样,林斯救了受伤的纪仲年,并把人背回了自己在贫民窟里的家。
  有了上两次的经验,林斯这次变得更加沉着,他将家中的门窗关得紧闭,不敢开灯,只给屋里点上了一盏蜡烛,又将窗帘全都拉上。
  在这暗黄的烛光下,他快速地替纪仲年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他全程都非常冷静,只有当看见纪仲年因为疼痛而皱眉时,他才会忍不住露出忧愁的面色,心也在跟着泛疼。
  做完这一切之后,林斯的身上沾了不少纪仲年的血,几乎累得瘫在地上,连去倒杯水喝的力气都没有了。
  透过摇曳的烛火,林斯靠在破败的墙上,脑袋疲惫地歪斜到一边,用双目凝望着纪仲年的睡容。
  他去看纪仲年的眼睛、鼻子、嘴巴……一刻也不舍得将视线移走,这不知不觉间,就红了眼眶。
  他以为自己已经百炼成钢,可重遇纪仲年的第一眼,他还是瞬间溃不成军。
  “我死了两次......你也亲眼看着我死了两次,”林斯轻轻地说,“纪仲年,你会不会很难过啊?”
  纪仲年沉沉睡着,并未听见。
  林斯挪了挪身体,向纪仲年的床边靠过去,极为缓慢地伸出手,去抚摸纪仲年的脸。
  每一下都小心翼翼,他生怕将睡梦中的男人惊醒。
  “对不起,对不起......”
  锥心刺骨的痛袭击着林斯的泪腺,滚烫的液体滑过下颚线,无声地滴在了纪仲年的衣襟上。
  上辈子和上上辈子经历的事,叫他们这双人吃尽了苦楚,重逢给了林斯希望,不可避免的结局却带他走向绝望。
  无论中间的事态如何发展,死亡终将把他带回到三年前,如此往复循环,怎样也走不出来,就像一个封闭的莫比乌斯环。
  “我真的,不想你难过。”林斯道。
  这夜注定难眠,在纪仲年醒过来之前,林斯始终都不肯合眼,一个人坐在床头想了许多许多。
  他在想,自己死后,纪仲年会怎样继续过活?
  最好的可能性就是,纪仲年能很快忘了他,从这段记忆里走出来,然后找了别人,再次相爱,再次过得幸福快乐。
  ——即使林斯如此安慰自己,但只要角色互换想一想,如果死去的是纪仲年,自己一定会痛不欲生。
  由此,他终究明白,爱人死去的痛苦是无法被抹掉的,纪仲年作为被留下来的那个,可能会一辈子都忘不了死去的另一半。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林斯才一直对纪仲年轻喃“对不起”。
  如果纪仲年没有和他在一起,说不定会按照本该有的人生轨迹,找一个端庄美丽的妻子,生下可爱聪明的宝宝,过上和谐舒心的日子。
  ......而不是要忍受与所爱之人阴阳相隔的痛楚,下半辈子都饱受煎熬。
  想到这些,林斯甚至生出一个刺骨的念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与纪仲年相爱,那到了最后,就只需要他自己去面对或好或坏的结局。
  “对不起,要你经历痛苦。”林斯垂眼凝视着纪仲年,用指节轻揩他的鬓角,道:“但这次不会了,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痛苦......”
  内疚、楚涩的情感交织在心里,宛若浓稠的中药那般苦涩。后半夜,林斯便是带着这种苦涩,以手臂垫着脑袋,靠在纪仲年的床边沉沉睡去。
  *
  第二日醒来,林斯的脸上仍有斑驳泪痕,他缓缓掀开酸胀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挚爱的人。
  纪仲年也恰好睁开双眼。
  他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林斯,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惊愕半刹,他立刻露出警惕的目光。
  “你是谁?”他冷声道。昨晚的凶险和狼狈在脑中闪过,却没有半点关于面前这个男人的记忆。
  气氛霎时僵滞住。两个人都安静着。
  曾经那么相爱过的他们,终究还是被上帝变成了陌路人。
  林斯哑了哑,哽道:“我……我是昨晚……把你救——”
  他口齿一顿,像是下了决心那般,徒然收住自己所有的情感和眼神,故意用一种冷漠的语调对纪仲年说:“我叫林斯,是昨晚把你捡回来的人。”
  “捡”字,真的相当生疏。
  浅金色的晨曦从云边绽放,泼洒进这间残旧的小屋子里,正好如一道触手可及的光幕横隔在他们之间。
  二人的视线穿过这道光幕,如丝般轻轻与对方接上。一个充满了警备、怀疑之心,一个拥有他们之间所有记忆,却不敢再轻易靠近。
  林斯极力收敛自己的目光,怕自己会忍不住暴露心疼与喜爱。
  半晌,纪仲年狐疑地打量他,“你,救了我?”
  “嗯......”
  当纪仲年还想发话的时候,林斯却抢先一步说:“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呃,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那些追你的人应该暂时不会找到这里。”
  说完这些话,林斯便急急转身,没有被纪仲年看见他泛红的眼眶,独自走到盥洗盆前洗脸,只留给纪仲年一个清冷的背影。
  纪仲年天性多疑,审视的目光仍没有从林斯身上离开,他观察了林斯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缠满绷带的腰腹,心中更是有些疑问。
  “为什么要帮我?”他问林斯。显然是对林斯不信任。
  “……”
  口里的牙刷一顿,林斯缓缓吐掉雪白的泡沫,用清水漱了漱口,才缓缓道:“因为,你看起来像是个有钱人。我想着.....有利可图。”
  这个藉口,林斯用了三辈子,纪仲年也当真信了三辈子。
  毕竟纪仲年被救时衣着光鲜,身上财物价值不菲,而林斯又正好出身贫民窟,理所当然会被认为是一个想要靠救济落难有钱人而获得回报的财迷。
  纪仲年轻嗤一声,问他,“有手机吗?我需要。”
  “有。”林斯把自己的手机给他。
  “我在这里的事,你保密,”纪仲年点了点自己手腕上的那枚表,“等我离开之后,这就是你的。”
  他完全相信用钱财就可以让一个唯利是图的穷鬼守口如瓶。
  “嗯,”林斯答应着,目光尽量不与他直视,嗫嚅着说:“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我出去买点吃的回来。”
  说完,他转身冲出了家门,不敢回头多望一眼,纪仲年看在眼里,只觉这人奇奇怪怪的。
  沿着去集市的小路,林斯不断不断地往前走,抬手擦着不停滚落的泪,刚才他差点绷不住在纪仲年面前露出这副表情。
  纪仲年的记忆里没有他,而他也不敢再像上两辈子那样,死缠烂打让纪仲年喜欢上他。
  ——一想到这个,林斯就难过得无以复加。
  怎么可能忍得住不主动靠近纪仲年呢?怎么可能止得住自己的心呢?爱情这种东西,要忍耐要隐藏太难了。
  漫无目的地走了十几分钟,林斯一摸兜里,发现还有几张皱巴巴的钱,便打算买些食物回去。
  他到了熙熙攘攘的集市,买了三个包子。其中一个便宜的素菜包子,是给他自己的;还有两个贵的肉包子,是给纪仲年的。
  回家途中,他路过李嫂的家,看见李嫂一个人坐在屋前的小板凳上,眼神空洞至极,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哭嚎着她丈夫的名字。
  “涛...阿涛咯......阿涛,侬晓得回来不......”
  这丧号得极为凄凉悲楚,夹在风中散在烟里,听得林斯很是心酸。
  他叹了叹气,打算走过去问候一下李嫂,在旁边乘凉的王阿婆却一口叫住他:“不用管她,她脑筋不大清楚。”
  林斯脚步一顿,王阿婆蹒跚着走过来,小小声跟他嚼舌,“这都快一个月了,她天天这样,白天也嚎,晚上也嚎,吵得哟!不过邻居见她可怜,也疯疯癫癫的,就没管她,反正迟早会停的。”
  林斯愕然地问,“啊?李嫂她怎么了?”
  “她老公运私煤,出车祸没了,她就疯掉咯。上月办的白事,街坊邻里都知道,你不也在么?”
  “哦……对,差点忘了。”林斯假装挠了挠头,随口敷衍着。
  王阿婆走后,林斯一人怅然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慢慢变凉的包子,呆呆看向独自坐在院门前的李嫂。
  他只觉这女人像一撮灰,若是现在有风,说不定就将她吹散了。
  丧偶的痛苦是无法被治愈的,深爱的另一半离去之后,剩下的另一半会变成什么样子?
  林斯的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他不敢去想象,自己死后,被剩下的纪仲年会如何度过余生。
  如果,将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循环划分为一个又一个的平行时空,那么在那些时空里,失去林斯的纪仲年们,现在都怎样了。
  看着李嫂的样子,林斯似乎能想象得到。
  在几分钟之前,他还曾经动摇过:要不这辈子也大胆一点,和纪仲年在一起吧,走一步算一步。要他忍住在纪仲年面前表露自己的爱意,无异于是给自己最残酷的刑罚……
  但是此刻,林斯忽然不忍心,也觉得自己很自私。
  如果为了短暂的相爱,而要纪仲年忍受长久乃至整个余生的痛楚,那还不如……不要这个相爱的开始。
  是的,只要纪仲年不爱他。
  能改变结局吗?或许能,或许不能。
  但林斯最在乎的,已经不是自己的生死了,而是纪仲年的余生。
  他只想让纪仲年的余生……不必随着一个死去的人而枯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