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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伪装


  天上重云如盖,迟迟未能被风散开,预示着一场瓢泼大雨就要来袭。
  林斯怀里紧紧抱着一袋包子,兀自加快了回程的步伐,他匆匆踏过泥泞的路,踩过污浊的坑,溅得满裤腿都是乱七八糟的小灰点。
  他的人生本该就是这样,脏兮兮的,一直活在泥里才对。
  但是那个人不一样。那个人是天之骄子,是可以活在云上的人。
  在这短暂的买包子路程里,林斯彻底给自己下了狠心,这次为了纪仲年,他绝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投放爱了。
  他要让纪仲年的余生都过着好日子,要将纪仲年值得的都还回去,要令纪仲年活得顺遂圆满。
  ——即使没有他林斯也没关系。
  在之后的几天里,林斯一直尽量避免与纪仲年有过多交涉,不敢投放太多目光,不敢多说些什么话,生怕纪仲年把一丢丢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他把自己活成了空气。
  贫民窟的日子很无聊,十几平米的小平房就像个猪笼,向来养尊处优的纪仲年宅在这个猪笼里,像坐牢,比猪还要无所事事,毕竟猪还会拱拱大白菜。
  无聊的时候,他就在观察那个“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似乎性格内向,不怎么爱说话,又或者只是不怎么爱与他说话,在家里总是默默做自己的事。
  即便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安静得大眼瞪小眼,也能尴尬地维持着零交流的状态。有时,寡冷如纪仲年都忍不住开口讲两句解闷,林斯也不见得能回应一句。
  于是,纪仲年更觉这位“救命恩人”是个自闭型人格,更具体地说,是一个默默做好事却不讲出来的自闭型好人。
  为什么他会觉得林斯是个好人?
  因为据这段时间里有心或无心的观察,他发现林斯会在夜里悄悄地为他盖被子;每天定时义务帮他换纱布药棉;他无意之间说了一句“屋里闷热”,第二天林斯就带回来一个电风扇,虽然看上去像是从某个废品回收站里捡来的破烂……
  他还发现林斯都是白天出门,傍晚归家,这样一个看似穷困潦倒的人,回家时手里总能提着一些新鲜的肉菜,这在贫民窟里是一笔不小的消费。
  一到吃饭时间,林斯就会把他也叫来凑几口。
  看似冷淡的行为,但是他注意到,每次林斯都会将肉菜放在他这边,将寡淡的素菜放在自己这边。
  筷子在炒肉片和白饭之间来回穿梭,纪仲年的胃部慢慢被填满,林斯的手艺虽然不怎么样,但每天只有一餐可以果腹的情况下,纪仲年已经学会满足了。
  “你不吃肉?”他问。
  “不喜欢吃。”林斯说。
  纪仲年挑了挑眉,“那你为什么买?”
  “......”谎言出现了bug。
  “给我买的?”
  “......”
  谎言需要用另一个谎言去掩盖,但是显然,林斯此刻编造不出另一个谎言。
  他硬着头皮否认,两颊微微涨红,“不是。”
  纪仲年的一边嘴角牵了牵,他明明看穿了林斯的假话,却没有拆穿,而是另一种方式给了林斯台阶下。
  “作为回报,以后我会给你足够的报酬,”他夹着菜,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以此来表示对林斯的感谢。
  虽然他不确定林斯对他好是不是仅为了“有利可图”,但能用钱算清的就不算人情债。
  他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既然林斯救了他,还让他在这里吃住,待他好,那他就会给出等价的报酬。
  “嗯,”林斯淡淡应道。连“谢”字也不说,把这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交易。
  两个人就这样平淡地度过日常,平时依旧很少交流。
  林斯很努力地压抑着自己,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尝试着对纪仲年多一点冷漠,少一点在意。
  他并没有想削弱自己的喜欢,只是不想让想纪仲年知道他喜欢他,也不想纪仲年再次“误入歧途”,喜欢上他这个没有未来的人。
  至于纪仲年,他有时会对林斯感到好奇,好奇这个人看似自闭内塞,却有颗冷淡的外壳也捂不住的热乎的心。
  但他的好奇浅尝辄止,不会多问,毕竟这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人罢了。
  *
  这又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纪仲年的伤势好得七七八八了,已能正常活动身体。
  他在镜子前刮完胡子,正清洗剃胡刀上的泡沫,水流“哗哗”地淌在男人的手和锋利的刀片上,是此刻这间小平房里发出最大的声音。
  他侧头扫了一眼视线,这一眼很无意很突然,扫在镜子上,恰好撞上了林斯暗自注视他的眼神。
  对上纪仲年视线的林斯浑身一顿,像被忽如其来的闪电击到了一样,慌忙转过眼珠,回避掉与纪仲年的对视,却还是迟了那么半秒。
  就短短一刹,纪仲年竟捕捉到林斯这份凝望中所藏着的深邃情绪,那是万分的专注,又带着滚烫的热度和无声的言语,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眼神。
  明明这个人平时看上去那么疏离,为何在自己留意不到的地方,会投出一份这么......浓稠的目光。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产生这种似乎情深款款的眼神,正常吗??
  “喂,你——”纪仲年心里感到怪异、别扭,他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光顾着看林斯,他分了分神,手指不小心碰到剃胡刀锋利的刀刃,顿时被划出一道口子来。
  “嘶……”他低骂一声。
  鲜红的血珠从破开的伤口里溢出,顺着水流,汇进了盥洗盆的出水口中。
  林斯余光一直留意着纪仲年,见此一幕,当即吓了一跳:“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急忙跑过来,抓过纪仲年的手,查看上面的伤口,面色着急。
  他握着纪仲年的手腕,紧张地碎碎念着“用这种危险的东西就该小心一点”、“这伤口有点深”、“怎么用刀子的时候也不注意着点”、“下次你刮完胡子就把刀片放着吧,我来洗就行”......
  林斯忘了伪装,“在乎”二字在脸上无所遁形。
  他这副担忧焦虑的模样,与平时那副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大相径庭,纪仲年看在眼里,便更加疑惑。
  在纪仲年的认知里,这种关心过度和温柔对待的方式,在两个关系不深的男人之间并不常见。
  退一万步来讲,他就从未遇过这样对自己的人。
  再结合林斯平时默默对他好的行为,还有经常无端偷看他的诡异行径,让纪仲年有了一个不太符合常规的想法——
  林斯是不是......对男人有点想法?
  这个诡异的念头就跟豆芽苗一样,蹭地冒了出来,纪仲年脊背一寒,单是这么想象了一下,就不行了。
  他为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感到恶心,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略微鄙夷,“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手上伤了很麻烦的......”林斯不察,再次抓过他的手。
  “过两天就好了。”
  纪仲年一边讲话,一边观察着林斯的神色,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或许这个林斯本来就人好……对谁都是这幅样子……
  林斯没有察觉对方狐疑的目光,他低着头,盯着纪仲年的伤口细细地看,用嘴轻柔地吹了两下气,好帮他缓解一下疼痛。
  实际上,这个刀口对纪仲年来说不值一提,反倒是从林斯口中呼出的气,既温热又柔软,带着一点像羽毛挠人的痒意,熨熨着纪仲年的手。
  “疼么?”林斯轻皱眉头,昂头看他。
  纪仲年比林斯高,从自己的角度俯视下去,看到林斯的眼帘掀出一个圆润流畅的弧度,将那双饱满乌黑的眼珠子框在里面。还有小巧精致的鼻尖,带着一点点水光像是被舌头舔过的上唇......
  纪仲年看得滞了滞神。
  “……咳,”他回过神来后便敛了目光,神色颇不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林斯说:“你等我一下。”
  他去找了些碘酒和纱布,剪成几根小细条,拿来帮纪仲年把伤口包扎。
  每一下动作都很仔细,在手指间小心翼翼地绕着纱布,他生怕弄疼了纪仲年。
  林斯不知,自己已本能地暴露了潜藏的关心、疼惜,这些柔和若水的情意,全部被纪仲年一点不落地看在眼里。
  他注视着低头的林斯,忽然问道:“你对谁都这么好?”
  “嗯?”
  “我发现,你对我很好。”纪仲年直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