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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瞎子的病情


  1937年春。
  祝南疆在家中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人是韩香月介绍来的,半个月前在灿新影片公司老板的生日宴上见过一面,说是有生意上的事想要请巡捕房通融,便约好了这日下午在何公馆见面。
  韩香月事先在电话里跟他通了气,他大概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
  特殊时期租界内遍布国民政府和日本人的眼线,祝南疆身边也不例外,因此即便是和公馆这种私人府邸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出现陌生面孔——凡是宾客来访都得有个由头。
  来人并未自报家门,对外他是做棉布生意的纪老板,在宴会上就已介绍过,别的祝南疆也不会多问。
  纪先生交给祝南疆一张纸条,后者打开扫了一眼又用打火机点燃了。
  “我记住了。”
  “这是最后一次会议,过了今天所有文件都会撤移,但不知道任家礼那边会不会供出来。”
  “目前还没有收到消息。”
  “这次全靠祝探长了。”
  “放心,有动静我会提前通知你们。”祝南疆眼看烟灰缸里的纸屑化为灰烬,“对了,任家礼的孩子我已亲自送去新普育堂,此事只有主教一人知道。
  “主教大人若能支持就再好不过了,本来俞先生正在想办法。”
  “这种事他最好不要出面,我会处理。”
  “这次若是没有你,不知道还有多少同志白白牺牲。”纪老板起身对他鞠躬,“祝探长,我先替任家礼感谢你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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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来人之后祝南疆上楼回到卧室。
  瞎子最近病了,连着四五天上吐下泻高烧不止。祝南疆让他睡在自己的卧房里,晚上派个仆人守着,白天有空自己也去看两眼。
  印象里瞎子几乎从不生病,连咳嗽都没咳过,没想到这回攒在一起来了场大的。大夫说这是肠道病引起的发热和脱水,但他从没听说过肠道病能让人烧到下不来床,因此内心怀疑瞎子这是要完。
  瞎子是千万不能死的,瞎子死了他就找不到第二个瞎子了。
  祝南疆虽然一直把瞎子当做一样“东西”,但没了这东西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跟谁讲心里话。为避免落入只能自言自语的凄凉境地,他花钱请来私人医生一天三次地往家里跑,还找了个大法师给公馆“去邪”——清明刚过,他怀疑是何励人的鬼魂回来找自己麻烦。
  大法师是丹凤寺的华道长介绍来的,按时计费,超过一个钟头就收两个钟头的钱,以此类推。为配合其施法祝南疆提前把公馆清空,还根据华道长的吩咐在客厅和楼梯两侧摆好道具,当然,道具也是事先花高价请另一位高僧朋友“开过光”的。
  瞎子在昏迷中听见远处传来类似念经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长袍怪物摇头摆尾地从余光里闪过,瞬间以为自己已然升天。
  眼下距离发病已过去整整五日,瞎子的情况有所好转。祝南疆稍稍放下心来,边替他量体温边叫下人端了碗冰镇绿豆汤到床边。
  ——绿豆汤是给他自己吃的,瞎子大病初愈,渴了只能喝温水。
  “俞先生那边又来人了,这回应该不会出差池。”祝南疆搅动瓷勺,捞起一颗莲子又扔了回去:“但任家礼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人赃俱获,听说当晚问不出东西就枪毙了……我一直没告诉他们。”
  瞎子仰面躺着,颤巍巍地“嗯”了一声。
  “宋成耕这老狐狸,自己躲在办公室里,坏事都让我出面,我成天给人骂得稀巴烂……这好人当得不值啊!”
  “三爷……”
  “你说什么?”祝南疆俯身到他嘴边细听一阵,“哦……你用不着安慰我,我也不是头一天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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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3年,日本退出国联,开始肆无忌惮地加快侵略脚步。
  上海本就是特务频繁活动之地,关东军在长城热河一线的胜利又助长了军部的气焰,日本的势力逐渐渗入租界区。
  工董局为抑制日方的特务活动及国共冲突所带来的混乱,在政治处下增设调查班负责收集所有中国政局相关的情报,包括共产党在内的各党派活动以及日本特务的谋略。调查班由政治处直接领导,而实际行动听从祝南疆的指挥。
  这调查班班长的人选是由政治处处长,即宋成耕推荐。宋成耕这么做多少有些私心,但除了祝南疆之外确实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胜任此项工作。
  祝南疆是从华捕开始一步一步做上来的,工董局的一切组织他都熟悉,也懂得看菜下碟跟各式法国人打交道。且因素来与帮派人士交往密切,流氓打手都买他的面子,租界内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能传到他耳朵里。
  调查班的存在不为外人所知,明面上他依旧只是“祝探长”,做的事却与特务无二。对此他毫不介意,相反还有些欢喜,因为可以借着工作关心哥哥的处境。
  温长岭说到做到,从那之后真就没有再见过祝南疆。电话打过去只谈公事,街上碰着了装没看见,哪怕他死皮赖脸地凑到跟前也是有事说事,一点多余的笑脸都不给。
  祝南疆简直要恨上了他,恨他的淡定和理智,显得自己愈发像个疯子。
  在他当上调查班班长的第二年,有一天韩香月找到了他,托他护送一批货物从四明码头横穿租界至华区,祝南疆不多时便意识到那批货物是军火。
  朗博上校卸任后工董局逐渐对国民政府妥协,租界内窝藏革命党人乃是重罪,更别说助其运输军火。
  韩香月是在替俞善锟传话,可俞善锟身为工董局董事,为何会对任调查班班长的自己提出这样的请求?
  祝南疆怀疑工董局在试探自己,直到俞善锟亲自来何公馆见了他,才知道对方确实一直在暗中给革命党人牵线。
  他也终于明白十年前那个暴乱的夜晚,韩香月为何会出现在印刷厂的后门,事后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自己。
  祝南疆接受了俞善锟的委托,在此后的三年里利用职务之便给革命党人传递消息,运输物资,拦截国民党特务的追捕。有好几次他甚至在保护人名单里看到了温长岭的名字。
  真是有意思极了,他偷偷摸摸做了这么多好事,可明面上依旧是要挨骂,骂得越凶他就越安全。因为一旦被人知道,这好事就做不成了。
  祝南疆不在乎被人骂,也不指望有谁会谢他,他只是好奇哥哥如果知道这些会怎么想。
  ——他小心谨慎地同我保持距离,殊不知我离他这么近。看吧,休想与我撇清关系,哈!
  温长岭的想法,他自然是无从知晓,因为两人已有整整三年不曾面对面心平气和地交谈过心事,况且出于安全考虑他也不好跟对方接触过多。
  于是,排解不了的心事他只能讲给瞎子听,一遍不够就讲好几遍。
  “你说温长岭如果知道这些会怎么想?”
  瞎子盯着他手里那碗绿豆汤,气若游丝道:“温先生会理解三爷的一片真心。”
  “理解了又怎么样?我真心对他,他还指不定怎么想我。”
  “温先生对三爷也是一片真心。”
  “是么?”
  祝南疆突然想起当初就是瞎子“火眼金睛”地看出自己对温长岭是“真心”。
  “你是不是觉得谁对谁都是一片真心?”
  瞎子眨巴着独眼不说话,似是在认真琢磨这个问题。
  祝南疆于是换了个问法:“你还觉得谁对我一片真心?”
  对方这回答得飞快:“我对三爷也是一片真心。”
  “哦,谢谢……”
  祝南疆觉得现在同瞎子探讨这问题简直是白费口舌。虽然他在健康的时候也不怎么会说话,但是高烧会让本来就不灵活的脑子雪上加霜。
  说起来瞎子真的很少生病,现在也不是大冷大热的天,怎么说中招就中招呢?
  一般当动物的身体或行为突发异常,就意味着将有大事要发生。
  祝南疆心想,这不是个好兆头。
  作者有话说:
  瞎子:一片真心!童叟无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