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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快到饭点,两个炊事员扛着大包小包的菜肉走了进来,于是没聊多久,方建华便跟他们一起回后厨准备晚餐去了。
  填饱了肚子,周童和闻阅两人便到训练场上去找向宇。向副队长基本符合老方的描述,是个憨厚老实的中年汉子,个头不高,但体格健壮结实,剃着寸头的脑袋上能看见几道明显的陈年伤疤,脱下厚重的防护服后,露出的小臂上也有一块烧伤的痕迹,面积不大,看着却也触目惊心。
  见有新人报道,大部分队员都留在了操场上,端着各自的水杯在两人身后围成一圈,等着听向宇介绍安排。
  闻阅被分到了一中队。一队有两个排、四个班,每班八名队员,虽然身高参差不齐,但个个都比他年长、比他健硕、比他黝黑,178cm的闻阅站在当中毫无气势可言,白白净净地像个异类。
  安排好闻阅,向宇又喊来一个叫张思琦的队员,让周童与他互相介绍,对他说:“干预小组才成立,思琦也是从灭火中队抽调出来的,业务能力很强,多向他学习。”
  周童响亮且坚定地应道:“是!”
  张思琦的身高与周童接近,理着极短的寸头,微圆的脸有点婴儿肥,看上去年纪也不大。他拍拍周童的肩膀,问向宇:“宿舍怎么办?我们那儿八个铺都满了。”
  干预小组的其他成员这时也围了过来。一名个头最小、叫作堵威的人扯着嗓门嚷嚷:“兄弟,跟我挤挤怎么样?能帮我叠被子就行!”
  众人纷纷哄笑,周童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张思琦亲热地揽住他:“别理他。他被子叠的最难看,天天挨骂。”
  这时向宇说:“先到我那凑合两天,等我跟你们教导员商量一下再说。”
  跟着他又吆喝操场上的全体队友:“动作快点,抓紧收拾!吃完饭在食堂欢迎一下新战友!”
  闻阅用眼神和表情向周童示意晚点再碰头,随他的队友走了。周童跟着张思琦把卷好的水带往仓库里搬,边干活边向他打听:“琦哥,干预小组是干什么的?”
  “救人啊,救自己人。”张思琦肩上扛着绳索,手里拎着水带,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又相当稳健。
  周童还想继续问,突然瞥见不远处奚杨正抱着一个大纸箱往办公楼里走。张思琦两手都没空着,便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别傻看,赶紧去帮忙。”
  奚杨不仅是大队的副队长,同时也兼任着教导员和干预小组组长的工作。周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见他就反应慢半拍,又傻又迟钝,但来不及多想,他赶紧追上去抢奚杨手里的纸箱:“教导员,我来。”
  手心与手背相触,只短暂的一瞬,奚杨便像被什么烫到了一般,倏然放开了纸箱,任由周童抱了过去,听他问道:“这个要放哪儿?”
  “二楼计算机室......”
  “好的。”周童利落地抱着箱子先他一步上了楼梯,两条长腿一跨三阶,转眼就消失在拐角。等奚杨跟上来,他已经等在计算机室的门口了。
  放好东西,又随着奚杨一起往食堂去。一路无言,快到周童才忍不住对他说:“奚队,你手好凉,多注意身体。”
  原本就起了涟漪的湖面又被投入了一粒小小的石子。奚杨脚步顿了片刻,眼睛望向别处:“嗯。”
  是冷血动物吗?怎么一点正常人该有的反应都没有。周童心里犯嘀咕,跟在他身后进了食堂,告诉自己对“找个机会问问他在崇怀当兵时认不认识周熠”的计划别抱太大希望。
  ...
  晚饭是蒜薹炒鸡蛋、酸辣土豆丝、红烧鱼块和卤鸡腿,每人还有一碗冬瓜虾仁汤,相当丰盛。周童后悔先前不该吃那么多炒饭,这会儿闻着盘子里的香味儿,嘴里疯狂分泌口水,肚子却没有容量。他抬头望向坐在另一桌的闻阅,惊讶地发现他居然跟所有人一样在埋头吃饭喝汤,津津有味的模样一点不像才吃过两大碗炒饭。
  周童:“......”
  一旁的张思琦问他:“怎么不吃?”
  周童把饭菜往他跟前推了推:“刚到的时候吃了炒饭,现在不饿。鸡腿给你?”
  张思琦一听便毫不客气地把鸡腿夹走,顺便劝道:“多少吃点,晚上容易饿,教导员那里可没零食。”
  “啊?”周童看着堵威凑过来在自己盘子里挑鱼块和鸡蛋,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今晚不是睡他们宿舍么。”张思琦啃着鸡腿说:“他、向老师、涂大爷住一个宿舍。不过涂大爷经常不在。”
  “向老师......涂大爷?”周童对这些称呼表示迷惑不解。
  坐在对面一个叫武炜的干预小组队员向他解释道:“大家私底下给他们起的外号。老向嘛,唠唠叨叨,经常当和事佬,我们都觉得他像个班主任。涂队一般不管事,神出鬼没的,不是到处瞎溜达就是捣鼓他那几盆花,钻石王老五,后台貌似很硬,家里总给他安排相亲,不过在队里这一年多,一个成的都没有。”
  武炜边说也边在周童的盘子里挑挑拣拣。周童听他口音十分熟悉,于是问道:“你是江洲人?”
  武炜先是不明:“对啊。”跟着顿悟:“你也是?!”
  周童笑了笑,用家乡方言回了他一句。
  “我靠!他乡遇故知啊!”武炜当即拍下筷子跟他握手:“我就说,这么大一个北临,怎么可能一个江洲人都没有!”
  周童指着正在跟人聊天的闻阅给他看:“我大学同学,也是江洲人。”
  武炜情不自禁道:“看到没有,江洲就是这么人杰地灵,我们江洲人都是一表人才。”
  霎时间,整张桌子的人都向他投以鄙视的目光,仿佛是说:“不包括你吧?”
  武炜满不在乎地招呼周童:“改天叫上他,我请你们喝汽水!”
  周童笑着应了,又接着继续刚才的话题:“教导员呢?他没有外号吗?”
  “没有。”堵威抢着回答:“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的槽点,你跟他住的时候记得多观察啊,回来告诉我们。”
  周童:“......”
  特勤大队的管理气氛比其他地方轻松太多了。新兵连规定吃饭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并且不准交头接耳,这里吃了快四十分钟,还添汤的添汤,闲聊的闲聊。方建华也端着碗坐在队员中间,乐乐呵呵跟大家打成一片。
  奚杨跟向宇坐在一起,一份饭菜吃得粒米不剩,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桌上一点残渣都没有。时间差不多了,向宇起身组织大家安静:“今天有两位新战友加入,鼓掌欢迎一下。”
  口哨声和掌声同时响起。周童和闻阅隔着几张桌子站了起来,一起向大家敬了个礼。
  向宇接着说:“新战友自我介绍一下吧!”
  话音刚落就有人喊:“姓名、年龄、星座、已婚未婚、王者打什么位置,家里干什么的,有几头牛羊几亩地,全都要说哈!”
  起哄声中,闻阅朝周童眨了眨眼睛,示意由他先来。
  周童有些腼腆地站了出来,顶着一众好奇的目光,镇定下来洪亮答道:“周童,今年十九岁,天蝎座,目前单身......”
  搞不懂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周围发出了一阵哄笑。周童有些难为情地接着说:“王者打得少,一般都补位,吃鸡玩得多一点。”
  这下哄笑变成了爆笑。张思琦伸着脖子望了一圈:“妈呀,还好涂大爷不在。”
  面对这么多人难免紧张,周童一时忘了涂科强调的不准吃鸡的事,被笑得有些说不下去了。向宇朝众人训斥了几句,鼓励他继续:“说说爱好、特长,为什么当兵之类的吧。”
  周围终于静了下来。周童停顿片刻又接着说:“我在大学学物理,平时喜欢看书,打乒乓球,其他就没什么了。”
  “为什么当兵......”说到这里周童有些犹豫,并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角落里的奚杨,见他低头沉思,一副完全没有在听的样子,便整理好思路开口道:“我的爸爸、哥哥都是消防员,我也想像他们一样,为他们热爱的事业做点贡献。”
  堵威在一旁嘴快道:“了不起!他们都在哪儿?”
  周童感受到闻阅向他投来了目光,似乎是在告诉他:“不想说就不说,或者撒个谎,没关系的。”
  多好的朋友。周童心里一暖,鼓起勇气对众人说:“他们都已经牺牲了。”
  刹那间,整个食堂里鸦雀无声,静得只剩心跳。与此同时,奚杨突然起身,对同样吃惊的向队耳语了几句,之后就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牺牲。一个仿佛昭示了所有人归路的词语。从踏进这道门,穿上那身密不透风的防火服起,就随着一场又一场的大火烙印在了每个人的身上,留下一道无形的疤痕,看不见,却时时作痛,又无药可医。
  气氛陷入冰点,对这里的每个人来说,无论是否经历过,都能深切体会那种切肤之痛,任何安慰的言语都苍白无力。
  闻阅赶紧开口,将大家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呃,到我吧。我叫闻阅,新闻的闻,阅读的阅,我爸希望我博学多闻,阅览天下,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巨蟹座,还没谈过恋爱,王者打gank位。特长是弹古筝,家里做一点小生意。如果有人想买船可以找我......”
  最后一句话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过后,食堂终于恢复了最初的热闹。
  ...
  简单的欢迎仪式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落下帷幕。晚上没有疯狂的体能训练,但还是有不少人很自觉地绕着训练塔跑步。周童和闻阅回宿舍取行李,顺便跟干预小组的其余队员相互寒暄了一阵,约好过几天一起打场乒乓球。
  闻阅的宿舍在三楼。分别前周童惴惴不安地问他:“小阅阅,之前......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干消防,姚叔叔他......”
  闻阅瞬间猜到了周童的意思,对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没问题的,放心吧。干别的也一样有风险,在这儿不还有你罩着我么。”
  周童先是稍稍松了口气,又坚定道:“嗯。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送走闻阅,周童背包上了四楼,找到走廊尽头的军官宿舍轻轻敲了敲门。
  “没锁,进。”向宇在里头应道。
  军官宿舍跟其他宿舍没有区别,但因住的人少而显得空间很大,有独立的洗手间和一个小小的露台,除了衣柜和储物柜之外还有一个塞满了书的书架。
  窗前一张宽大的书桌将高低床和单人床分隔两侧。桌上堆满了保温杯、充电器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几个不同型号的保险钩。向宇盘腿坐在下铺,身上那件白色的背心洗得松松垮垮,让他乍看上去像个老头。见来的是周童,他便指着储物柜说:“最下面一格是空的,你先用,把个人贵重物品锁好。”
  周童谢过他便蹲在地上整理起来。他哪有什么贵重物品,除了手机就是书。还有那封信,被他夹在了《时间简史》里。
  “洗手间没有热水器,要洗澡也是去一楼的公共澡堂。”向宇又拍拍头顶的床沿:“今晚先睡奚队的床吧,明天我叫老何再挪一张过来。”
  周童“嗯”了一声,偷偷环视四周,见对面单人床的床脚扔着一幅蓝色的拳击手套,便猜到那张床应该是涂科的。
  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码在床头,所有的床单被罩都一样,清一色的军绿,没什么新奇。周童快速收拾好东西,带着刚领到的毛巾下楼去洗澡。回来时向宇已经躺下了,他便顺手熄了灯,用手机打着光,踩着梯子爬上了床。
  窗外不知道有什么红色的光在缓慢地闪烁,屋里时亮时暗。周童突然想起奚杨还没回来,便试探着问道:“向队,教导员呢?”
  “他有事,今晚不回来。”下铺传来向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似乎就快要睡着了。
  屋里开了空调。被窝里的温度和那个人一样冰冰冷冷,但没过多久就被周童焐热了。新环境还有些陌生,他舒展身体,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面对着墙胡思乱想。
  红光照进来的时候能看到墙上有块指甲盖大小的凹陷。周童不自觉地用手抠了抠,抠下一点墙皮,凹陷的面积顿时变大了一些。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却不知为何格外忧伤。仔细想想才惊觉世间路只剩自己踽踽独行。走到今天,走到了这里,不知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一路下来已经跟许多的人告别、走散,如今又有了新的相遇,新的开始。人生仿佛一个圆圈,不断在向起点靠近,如果将来到了尽头,但愿没有轮回,化成粒子消散在茫茫宇宙中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