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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地下室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一度令人怀疑自己的感知功能已经失常。高温和缺氧让意识再次变得混乱,唯一清楚的是地板随时可能再次发生塌陷,也知道队友们还在不断地做着努力,所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叫他们放弃自己的话来。筋疲力竭的闻阅将对讲机举到嘴边,摸索好久才找到并按下了通话键。
  “我需要......空气......”
  声音太小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按对地方,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漫长的十几秒过去,绝望和恐惧一点一点地摧毁着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意志,就在闻阅即将坚持不住,又一次想要闭上眼睛时,手里的对讲机终于有了动静。
  “闻阅!听得到吗?闻阅?!收到请回答!”
  是班长又来了吗......闻阅没有力气去分辨,只觉得滋滋作响、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每一个吐字都好熟悉好亲切,又像幻听一般地不真实。
  “闻阅!说话!我是周童!”
  周......童?
  不等闻阅已经迟钝的大脑反应,那声音忽然变得立体起来,仿佛就在耳边。
  “闻阅!我现在把空气瓶放下去,接住了!能听见就拽一拽绳子!”
  洞内涌出的温度和烟气让人无法贴近探查里面的情况。下方始终没有反应,周童趴在一块薄薄的门板上,一点一点地放松着绳索,直到感觉空气瓶轻轻触地,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片刻后,绳索一端的重量忽然消失,继而微微绷紧,周童的神经也稍稍得以放松,并立刻意识到这是闻阅在朝他做出回应。
  闻阅已经虚弱得连拉动绳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秒钟都不能再耽误了,周童立刻向守在外面的队友发出通知,同时朝洞内大喊:“闻阅!我是周童,我来接你回去,快换空气瓶!”
  “我现在要往里面喷水降温,很快就不热了,坚持住,听见了吗?我知道你能听见,别犯迷糊!”
  一声声激励反复不断地唤醒着闻阅的意识。周童抵达时在木楼外围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个鞋盒大小,仅供通风使用的窗口,便立刻与王皎沟通,安排人将窗口破拆扩大成一个新的排烟口,以此减轻洞内的热量和烟雾。收到通知后,王皎如约下令开启水阀,带领队员架着水枪掩护趴在洞口的周童,而周童则咬紧牙关,凭着一己之力抗住了巨大的后坐力,将水枪对准洞口开始向内喷水。门板分散了部分重量,他稍稍跪坐起来,一边稳住身体,一边飞快地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找不到地下室的入口,也不知被困人员是否清醒,能否爬行,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将人拉上来是一个问题。无论是周童下去还是闻阅自己上来,之后重量翻倍,以地板目前的承受力,怎么安全撤出又是另一个严峻的问题。
  他仔细回忆着消防员地下空间救援术在不同情况下的每个要点,做出决定的同时,对讲机里忽然传出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路。
  “......周童!”
  几乎无需辨认,教导员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明显的慌张,却丝毫听不出此刻的他正在以旁人根本追赶不及的速度拼命奔跑着。
  通讯恢复正常了!他在找我,他在叫我!周童的心开始狂跳,恨不得立刻像约定的那样,飞奔到他身边。
  “教导员?!你怎么......”
  “周童!你在哪?不许擅自行动!周童!”
  门外喷射进来的水如同暴雨一般冲散了烟尘,落在身上都是滚烫的。周童的面罩沾满了污泥,他扔下水枪,将自己和闻阅以及周围的情况向奚杨做了简短的汇报,接着对他说:“教导员,我现在准备想办法下去!”
  声音越来越清晰,脚步越来越快,距离也已经近到能看见正在燃烧的木楼和站在外面的一中队队员。奚杨给了迎上来的王皎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配合周童,自己则稍稍压低音量,不容置疑却又像是在耐心地哄着一般:“周童,你听我说,现在的情况不能下去,如果你们两个同时被困,救援的难度会变得更大。”
  “我知道你担心闻阅,我也很非常担心他,想救他。我现在就在门口,你听话,快爬出来,换我进去,我体重比你轻,成功的几率更大一些......”
  听到他说自己就在门外的瞬间,周童的鼻子开始发酸,并下意识地抬头朝进来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看不清。但早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周童就确信自己已经看见他了,看见教导员为自己逆着大火狂奔在狭窄的巷道里,看见那对浅而透亮的眼眸正在注视着自己,感受到冰凉的掌心贴着紧握水枪的双手,听见他用最动听最温柔的声音说着:“周童好棒。”
  “不,你先别进来,我这里没问题,放心。”周童抽出腰侧的绳索,重新在门板上趴了下来,借着头盔发出的电筒灯光开操作。“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现在打手铐结,等我下去再安排人进来!”
  手铐结是消防作业中为数不多管用的专用打结方式,然而自从有了液压泵等设备和其他替代方式,很多消防员因为不记得打结的方法,通常会在一开始就忽略或者放弃这种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老掉牙的救援方式。训练至今教导员一共教过两次,只有周童用心记了,还独自练习过。他扒下手套,先飞快地将绳子打成了一个双结,接着把左右圈内的绳段分别穿上左右两边的绳圈,再同时拉出,一个可以任意调整大小的手铐结就打好了。
  “教导员。”他再次按下对讲朝奚杨说:“我准备好了。请你还像之前那样,再陪我练习一次地下空间救援吧。”
  “报告!干预小组周童,携带一号手铐结抵达救援区域!”
  请你再等等我,等我回来。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过后,对讲机里传来教导员的声音:“收到,请尽快展开救援,注意安全。”
  我等你,一直在这里等你,请你,求你快点回来......
  先前破拆一半的洞口太小,为避免再次引起坍塌,周童只能用消防斧沿着边缘一点一点将碎裂的木板拆除。每拆一片,他的心跳都近乎停止,双手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直到洞口已经肉眼可见地扩大了一倍,才敢重重呼出一口闷气,拿起对讲汇报:“破拆完成,绳索已经固定在入口,现在准备进入!”
  “收到,等你下去我们就进入,注意给信号......请务必,务必保持通话。”
  ...
  如果被困在角落,就会使前来救援的队友耗费大量体力与空气去搜寻和拖拉自己,所以闻阅一直坚持守在梯子的底部,即便这里离几处燃烧点更近,也没有任何的遮挡。头顶上方周童的声音一直没有间断过,每一句闻阅都听到了,也听到教导员已经赶来营救自己的消息。挣扎摸索着换好空气瓶后,他终于能真正地喘一口气,拿起对讲对周童说:“听教导员的......别......别下来......把手铐结扔给我......我自己能、能行......”
  可渐渐的,无论怎么努力,大家都像完全听不见一样忽略了他的声音。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也许对讲机在摔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损坏了,也许他只能单方面听见别人的声音,可他实在没有力气像刚开始对王皎那样,朝周童大声呼喊了。
  很快,背后的梯子开始晃动,周童迅速敏捷地带着绳索爬了下来,快到底时一脚踢翻了那把椅子,跟着摸到了倒在地上的闻阅。
  “你怎么样?!”他纵身跳了下来,半跪在闻阅面前,捧起他的脑袋拼命想要看清他的脸。“哪里受伤了?能不能走?我不能背你,两个人太重了,你必须坚持一下。闻阅,清醒点,自己爬上去,我会在后面保护你,听明白了吗......”
  “周童......”闻阅抬起一只手覆在周童的手背上,竭力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你别......别慌。”
  大脑不清不楚,人也迷迷糊糊摇摇欲坠,但认出周童后,出于本能,他开始不停地说起话来。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不是有意的,对讲机可能坏了,我一直在回答你......”
  “别说了,赶紧走。”周童抬起闻阅的手臂将他架起,试着推了两下梯子,确定它的稳定性。
  “闻阅,我们都得好好活着,你只有一次机会,一定要坚持爬上去,明白了吗?”
  “明白。”闻阅扶着梯子点了点头。周童把打好的手铐结套在他的手腕上,指导他把身体转动九十度方向,保证上升过程中空呼不会被卡住,接着发出呼叫:“准备完毕,可以拉了!”
  四周的明火已经顺着墙壁蔓延到了天花板上,另一个排烟口很快就不管用了。一个手铐结能减轻被救人员一半的体重,两个则可以让重量减轻到四分之一,但需要上方有至少四个人拖拽才能完成。周童不知道被派进来的是谁,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地板别再塌陷,祈祷队友们能承受住两根绳子的重量。好在闻阅尚有一丝清醒,感到绳子的另一端开始用力后,周童便用手托住闻阅的腿,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登上梯子,支撑着他艰难地向上攀爬。
  缺氧、脱水都让运动和平衡功能出现短暂的失调,还伴着头晕和强烈的呕吐感,一动就难受得不行。尽管如此,闻阅还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借着周童和上方力量的帮助,一点一点地爬出了洞口。
  水枪的掩护一直在持续,给他们争取了营救的时间和条件。为了减轻地板负担,上面的人在将闻阅拉出洞口后就先行撤出,跪在门外继续拖拽,并朝他呼喊:“继续爬!不要停,加油!马上就出来了!”
  ......
  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很多年过去,谈起第一次进火场的经历,闻阅的记忆里也只剩下重见光明的那一刻,教导员模糊的轮廓和他那双血肉模糊的掌心。
  那双手留下的冰凉触感一直到他被抬上担架,送出巷道才渐渐消失,很快又被另一双手心的温暖干燥代替。闻阅被拖出后,王皎拦住一刻不肯停歇,重新拾起救生绳的奚杨:“教导员,让我们来吧,你的手......”
  为了准确感知被救人员的情况所以执意不戴手套,此时奚杨的双手已经没有知觉了。而王皎不知道的是,教导员最痛的地方是根本不是手,而是膝盖,可他依然固执摇了摇头:“我等他,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
  一秒,十秒,二十秒,时间的流逝没有令希望和信心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很多年前也曾这样苦苦期盼过,却远不如此时此刻这般坚信,坚信那个人一定能够说到做到,历经艰难险阻最终回到他的身边,履行他们的约定。所以当周童匍匐着出现的那一刻,五年的等待仿佛终于有了能够令人接受的结果。那个人好像真的回来了,用另一种方式,一种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方式,高大,坚韧,破开浓雾,浴火而归,带给他面对自己,重新再活一次的勇气。
  想拥抱却踉踉跄跄地跌倒在他怀里,看他被烟熏火燎却依然帅气的面容,明明从容不迫却因自己而紧张得皱起了眉头。
  “教导员!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周童稳稳地接住奚杨,让他倚靠着自己,托起他伤痕累累的双手时忽然明白过来,顿时心痛得无以复加。
  一个人扛住了两个人甚至四个人才能承受的重量,周童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惊和敬意。
  他慌得团团转,急忙把人扶到墙角,完全没了救火救人时的镇定:“你......”
  “你怎么自己进来了?怎么不戴手套啊!”
  “没事的,没受什么伤。”奚杨平静地笑了笑,抽出手用带茧的指腹轻轻描摹着周童眉眼的轮廓,又小声呢喃着:“腿疼,还有就是......”
  确定周童不需要救护之后,所有人再次投入了紧张的灭火工作,没有留意躲在角落的他们在做什么。
  “我知道。”周童取下头盔,扒掉自己的手套,轻轻抹去教导员眼角里噙着的一滴泪水。“我也想你,一直都想着你的。”
  “我先送你回去,再赶回来。”周童不敢耽误,不容分说便毫不费力地将奚杨打横抱起,无视一切或惊讶或好奇或无所谓的目光,每一步都又快又稳地向巷道出口走去。
  “你不要再乱动了,好好休息。”发觉教导员正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他又把人抱紧了些,语气前所未有地强势。“哪里都不许去,好好等着我。我用生命发誓,一定会回来,永远会回来,无论走了多久,去到哪里。”
  “现在能相信我了吗?”
  夏季的夜晚姗姗来迟,周童看着目及之处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回忆着生命中无数次令人心碎的分别和离去,还有那些化作星辰触不可及的灵魂,终于体会到人们因害怕失去所产生的恐惧,对过去的纠结,对未来的茫然,于是更加坚定也更加温柔地对奚杨说:“别怕,已经过去了,过去和未来都是不存在的,现在有我。”
  “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面对死亡,我也会在你身边陪你一起消失,跟你在另一个量子时空里重新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