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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陶伟南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三年前他被霍辞弄进警局关了两天,拜他所赐在里面吃了点苦头,而郑疆不仅没有第一时间想办法捞他出来,事后还责备他做事不够小心,没有气度没有格局,并警告说如果再发现他为了蝇头小利或是一己私欲,擅自搞些偷偷摸摸的勾当,他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让他自己好好掂量。
  这样的对话发生过不止一次,但进局子这件事本身在陶伟南看来就是个不好的兆头,郑疆的态度无疑又加重了他的敏感和猜忌,让他在鬼迷心窍和利欲熏心之中难得清醒了一回,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即便他替郑疆做过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双手沾满鲜血,背着无数条人命。
  服役两年到进入安启,他不甘心总是低人一等出不了头,所以才不惜做一条狗也要抱着郑疆的大腿拼命地往上爬。他当然不想永远当狗,可很显然,无论再怎么典身卖命,他始终只能是一条狗,一条看人脸色受人驱使,随时会被一脚踹开的喂不熟的狗。
  于是被放出来没两天他就悄无声息地跑了,过了三年四处流窜躲躲藏藏的日子,直到走投无路才冒险回到北临,打算亲身验证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探探风声,顺便再想办法弄些傍身的钱,好继续潜逃。
  家人被严密监控,头上又顶着一大笔诱人的悬赏,陶伟南不敢轻易去找过去那些猪朋狗友,只能小心翼翼,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逛,伺机寻找着机会。
  在投机取巧方面陶伟南似乎一向运气不错,比如三年前未卜先知逃过了抓捕,比如三年里多次冒充消防工作者行骗却从没被人认出,再比如刚回到北临,就碰巧在星河广场遇到了奚杨和于迪。
  很早之前陶伟南就看出奚杨是同性恋,所以见到他跟女孩子搂搂抱抱举止亲密,才会好奇他们的关系。后来他尾随于迪到停车场,听她在电话里跟客户解释,说俱乐部早就重新装修好了,只是消防一直没过,但自己已经托可靠的朋友帮忙疏通,肯定能赶在最好的季节出海,让对方放心,便由此断定奚杨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立刻就想到可以借这个机会从中捞上一笔。
  一切原本进行得很顺利。游艇俱乐部这种高端场所本来就不多,随便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刚刚装修完,还没开始营业的这家。于迪也果然不出所料,一听说是奚队的朋友,连求证都免了,马上赶过来亲自接待,还很上道地听懂了陶伟南明里暗里的索要,如果不出意外,这时候他早该拿到一笔不小的好处,不留痕迹地全身而退了。
  都怪那条该死的狗。陶伟南想不通它为何会对自己狂吠,还发疯似的咬着他不放,害得他一时慌乱暴露出凶性,抄起手边的东西就打,差一点把它踢死。那时于迪意识到了危险,便赶忙上前阻止,可身材娇小的她根本不是陶伟南的对手,在拉扯中被他一把推倒,后脑撞在储藏柜上昏了过去,紧接着,两名在隔壁工作的船员闻声赶来,然而刚进门就被丧心病狂的陶伟南用一把摆在案上的三德刀连捅数下,当场身亡。
  和过去在暗中制造事故不一样,这是陶伟南第一次亲手杀人,亲眼目睹一个人像被宰杀的牛羊一样死在了自己手里。惨叫声、肠肚横流和满地的鲜血让他既恐惧又兴奋狂躁,甚至有种提着刀冲出去再多砍几个人,把这辈子积攒的怨气和不满都统统发泄掉的冲动。他离开厨房在游艇内穿行,没遇到人,却在底层发动机舱里找到了两桶船用柴油,于是又返回到厨房,将两具尸体拖到干舷甲板的后方,泼油点燃,然后钻进船员室,脱下染血的衣服换上了船员服,爬上露天甲板,准备跳进海里逃离现场。
  从杀人到焚尸,前后不过十几分钟而已。尸体燃烧的速度相对较慢,等被人发现,他大概率已经在海水里洗得干干净净,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他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警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连思考对策的时间都没留给他,瞬间就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把他困在了游艇里面。
  陶伟南很清楚也有经验,知道涂了油的地板这时应该已经烧着了,很快就会点燃那些昂贵的,皮质或布艺的家具,顺着舱壁从船员室、餐厅、厨房和会议室蔓延至整个上层建筑。
  现在跳船一定会被海警抓住或直接击毙,留下来也一样是死路一条,陶伟南干脆把能找到的所有个人消防装备都带在身上,又接连将几处角落点燃,试图阻止警方在消防员赶到之前进入游艇,然后用救生绳捆住于迪,拖着她躲进了驾驶室,打算把她当做筹码再赌一次,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怎么会这样,陶伟南怎么都冷静不下来,后悔不该纵火,觉得如果把尸体推进海里,也许就不会这么快引来警察,又在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时忽然发现,那只咬伤了他,被他踢到口鼻流血,一直拖着一条腿跟在后面的小狗好像也不见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不通,到底是哪一步不对?来之前他不过是想敲一笔钱,然后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大不了再也不出现,以这种方式来赎清罪过,难道也不行吗?这个世界上坏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为什么不去针对那些更坏的?为什么要逼他走上绝路?为什么?
  烧焦的气味和呛鼻的烟雾一点一点从门缝中渗透进来,陶伟南靠坐在驾驶室里长长一排操控台的下方,听着码头和海面上持续不断的喊话,警笛和汽艇发动机的嘈杂声响,终于第一次思考起自己究竟是怎么从一个受人尊敬的一线消防员,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靠坑蒙拐骗苟活,成了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蠢狗......蠢女人......他瞪着杀红了的双眼恨恨地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于迪,看她那张被凌乱的头发遮挡,却丝毫没有恐惧的神色,甚至连一道泪痕都没有的漂亮脸蛋,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另一张同样冷静的面孔,无端的恨意和深深的恐惧瞬间在心里轰然迸发,便当即借着这股劲儿猛扑了过去,用力扇了于迪几个耳光,掐住她的脖子朝她咆哮:“你看什么?贱货!”
  于迪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到大被父母当做掌上明珠,连骂都不舍得骂一下,除了那次在学校被人误会成小三之外,哪里还受过这样的委屈,可她连哼都没哼一下,忍着强烈的眩晕和嘴角破裂的疼痛,轻蔑地看着陶伟南说:“看你这条气急败坏的疯狗,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家有的是钱,可是你觉得你还有命拿吗?”
  那一刻陶伟南确实有掐死于迪的念头,但没过一会儿,他又毫无预兆地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有钱人也有你这种不怕死的,有意思。”
  他捏着于迪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盯向她的眼神越发地阴狠毒辣:“我确实没那个命,也没想要那么多,都是你们逼我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让你跟那个小白脸给我陪葬。说真的,都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没来救你呢?”
  这个人非但不是奚杨的朋友,还很可能跟他有仇。于迪终于明白了,只恨自己快三十岁的人居然毫无防备之心,不慎落在这种人手里,还连累了家人和无辜的员工。一想到被陶伟南杀害的两个船员,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形容,可表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反问道:“救我?谁要救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面对她的强硬,陶伟南蹲下来冷笑了一声:“别装了。那小子不是清高正直得很吗?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了他,让他帮你办事的?”
  “我记得他不喜欢女人。”陶伟南边说边偏了偏头,视线从于迪的脸上一路流连到她胸口,伸出一根手指拉低了她的衣领。“怎么?看上你有钱还是突然转性了?不过,总趴着被人干,我很怀疑他还能硬得起来让你爽吗?”
  那只手上的血腥味和粗糙的感觉令人作呕,于迪浑身发抖,强忍着屈辱的泪水微微一笑:“如果你说的是奚队,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跟他不熟,他不会来的,你还是赶紧动手吧。”
  “还有,他怎么样我不清楚,但你毫无疑问是个百分之百的孬种,不用想我也知道。”
  “你他妈找死是吗?”陶伟南被后面这句话激得暴跳如雷,抬手又是一巴掌,狠狠将于迪扇倒在地,分开她的腿用膝盖压在两侧,一边抽开自己的皮带一边解她裤子的拉链。“别急,我马上就让你知道,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硬,让你痛快一次再送你去死,让你记住这种滋味,做鬼也惦记着我,怎么样?”
  于迪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怎么拼命挣扎,踢、踹都没有用,T恤很快就被撕扯得不像样子,牛仔裤眼看也要被扒下来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机器的轰响,紧接着,一名手持无齿锯,全副武装的消防员从破拆的缺口处将驾驶室的门一脚踹开,携带着一股浓烟和滚滚的热浪冲了进来,扑向她的同时隔着呼吸器高声喝道:“住手!”
  听到破拆的动静时,陶伟南就重新拾起了地上那把沾满血迹的三德刀。他当即翻身,从于迪的腿上爬了下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挟持在怀里,用刀刃抵住她的喉咙,朝近在眼前的消防员大喊:“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摘掉呼吸器!扔过来!”他拖着于迪连退数步,始终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躲避着想象中随时可能破窗而入的警察或是埋伏在某处的狙击手,表情狰狞得可怕。
  不到一分钟,涌入的浓烟就充满了整个驾驶舱,模糊了里面几人的视线。消防员停在两米开外的地方,于迪的嘴被捂着,不能咳嗽也发不出声音,只隐约看见他朝身后做了什么手势,接着就把自己的呼吸器和救援用的呼吸面罩一并取下来放在了地上,准确地踢到了陶伟南脚边,然后对他说:“陶伟南,我是奚杨,我来了,你有什么账直接跟我算,放了她,我跟她换。”
  陶伟南也在不停地咳嗽,他捡起呼吸器给自己戴上,却没有给于迪戴,反而问她:“我猜得没错吧?还说你们不熟?不熟会送上门,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好伟大啊。”
  听见奚杨声音的那一刻,于迪终于哭出了声,眼泪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颌,滴在了那把冰冷的刀面上。她拼命冲对面摇头,可奚杨却像完全看不见一样,往前挪了一小步,再次对陶伟南提出了交换的要求。
  “警察已经把游艇包围,开始登船了,你很清楚你是逃不掉的。既然你恨的是我,要杀要剐还是陪你一起去死,我都任你处置,只要你放了她。”
  奚杨说的没错,这个时候钱财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与其抓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于迪不放,不如换成更有利用价值的,警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营救的军官,交涉的赢面也许更大,再不济,能拉他着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算是解了长久以来的心头之恨。
  经过一番思考之后,陶伟南终于迟迟开口:“真是太感人了,几年不见,奚队变化好大,不当缩头乌龟了?”他取下挂在腰上的一捆绳索朝奚杨抛了过去。“好啊,放她可以,你先给我跪下,把自己绑好。”
  无论陶伟南的话有多少可信度,此时奚杨都别无选择,只能照做。他先是单膝跪了下来,片刻后又将另一只隐隐作痛的膝盖也一并跪好,缓缓地弯下腰,捡起并拆开了绳子,开始有条不紊地在自己的手腕上打结。
  梁曦此时就他身后那扇破损的门外等着,有她的协助,尽管路线错综复杂,进来的过程还是十分顺利,但着火后的游艇内部可供通行的壁梯和轴隧都太窄,除了她,其余不多负责救援的人都分散在另外几层甲板上寻找其他被困的船员,同时行动搜查船舱,为内攻的战友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进来之前奚杨就猜到陶伟南很可能会穷凶极恶地拿于迪做人质,便嘱咐梁曦千万不要冲动,以免对方在势急心慌的情况下做出过激的行为,而梁曦最终也选择了信任奚杨,守在外面一忍再忍,哪怕听见于迪的哭声时她的心都要碎了,也没有贸然地跟进来,只是握紧手中奚杨留给她的消防斧,做好了随时搏斗的准备。
  船舶火灾扑救起来比较复杂,尤其是在选择内攻路线方面,必须尽快到达燃烧部位,占据有效的地段控制火势蔓延,并且只有在舱门、窗口、走廊、楼梯间,检修孔或是轴隧等通道无法通行的情况下才能进行破拆,对执行灭火任务的消防员,尤其是队长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
  尽管火场中不确定的因素很多,危险总是存在,但奚杨却不像以往那样担心,也丝毫没有怀疑过周童的能力。周童已经在感情上给了奚杨一个交代,奚杨知道他这次一定会全力以赴,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再给自己一个关于过去三年的,完美的总结和交代。
  算算时间,这时候周童应该已经找到起火点,开始执行扑救了吧。奚杨一边想象着他指挥战斗的样子,一边把双手举过头顶给陶伟南看。
  “好了,是男人就说到做到,我没有耍什么花样,请你也马上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