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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婴婴此时早就已经处变不惊了,她面容不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与我一道和李姑娘共处一室,我说出去的东西,只有我们四人知道是我说出去的……晔儿,你可想清楚了?”
        明晃晃的威胁在沈婴婴口中说出来,叫万俟晔有些震惊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这是他印象中,夫人第一次展露她如此不优雅的一面。
        简直……
        简直令人心神往之。
        你永远无法知道一个色胆包天的人脑子里会想到什么,李照看着万俟晔那转眼间飘飘然的目光,不禁反胃起来。她耷拉下眼皮,尽量将视线维持在沈婴婴身上后,问道:“虎符呢?夫人可想好措辞了?”
        所有的故事都只是铺垫。
        真正的大头戏——
        是万俟名扬为什么会在这个当口杀害自己的父亲,并策划万俟雪和顾雪去偷千秋派的虎符。
        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引得他要在寿宴前动手?
        沈婴婴没说话。
        但她身后的万俟晔,却是非常恰到好处地显现了一个人要如何才能证明他的脸是用他的头脑换来的。只听得他冷哼了一声,呛道:“你们要想知道,问顾雪不就好了?何必来自讨没趣!”
        沈婴婴反手啪的一声拍在他的手臂上,示意他噤声。
        “晔少主还真是……天真得可爱。”李照无不嘲讽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继续感叹道:“万俟谷主这种养孩子的手法真叫我大开眼界,一个天残,一个养废。怎么,担心子女肖父,也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弑亲之举来?”
        一句话戳到万俟晔的痛脚。
        他眉头一竖,刚要指着李照开腔——
        李照稍稍起身,折臂反手一抽,便见银光自半空中滑过,随后,清脆的剑鸣声落在了万俟晔的耳侧。
        “李姑娘,还请宽恕他的无礼。”沈婴婴这个名义上的母亲自然是要开口保他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万俟晔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但即便是再气,万俟晔也不敢多说半句了,李照这点子硬,和以往他见过的那些闯荡武林的娇娇小姐完全不一样。
        “虎符于我无用,我给夫人也好,给谷主也罢,不过是一桩交易罢了,若夫人不嫌弃,我想听听夫人会如何叙述。”李照握着剑啪啪两声拍着万俟晔的脸后,一面笑眯眯地同沈婴婴说话,一面收剑入鞘。
        话说到这份上,沈婴婴不表态已经不行了。
        “李姑娘若想继续听下去,还请先把展示一些诚意。”沈婴婴思量过后,如是说道。
        万俟晔动了动唇,他很想问,什么叫给夫人也好,给谷主也罢?!他在离开的这么一点时间里,李照和夫人究竟谈论了什么?
        迷迷糊糊地,他分明已经踩在一脚泥了。
        若是再不搞清楚她们的谈话,怕是父亲发起火来,自己落不着好下场。
        万俟晔眼睛一横,身子朝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一点点朝后屋挪去。他的小动作当然是被李照和顾奕竹看在眼里的,但万俟晔这明显是想岔了,后屋也就只有一个尉迟双雅,他去了又能如何?
        先不说她身上没有解药,对李照来说用处是几近于无,即便是她身上有解药,万俟晔挟持了她也根本要挟不到李照。
        进院子救人,不过是一个意外罢了。
        当时就算不是尉迟双雅,随便一个什么婢女受刑,李照当时也会让薛怀救下来。
        不过,若是换一个视角来看的话,李照其实也能理解万俟晔的脑回路。
        绑了尉迟双雅,也就能威胁到顾奕竹了,即便不能使顾奕竹就范,也能让他束手束脚,行动不便。
        当然,前提是,顾奕竹没有失忆。
        李照觎着万俟晔悄悄往后屋挪的同时,将身后的包袱转到了身前来,她伸手在包袱里掏啊掏,掏出个土黄色的油纸包来,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
        “虎符这东西,想要伪造很难,我若是口出狂言诓你,自然到最后是收不了场的。”李照的手始终按在油纸包上,指腹微微泛白。

203  相信,还是不相信
        沈婴婴的脸色在李照掏出油纸包之后,便带了一丝欣喜。
        她侧而去听——
        从油纸包拍案所发出的声音来看,里面的东西有些重量。
        叮当震声,的确有那么一点像是虎符。
        带着几分势在必得,沈婴婴将目光紧锁在那油纸包上,说道:“夫君他……”
        谈及虎符,那就避不开当年的神策六军护军中尉刘震宇。
        刘震宇将虎符交于当时的平南谷谷主万俟仁泽保管之后没多久,文帝便龙驭上宾了。尔后宣帝登基,朝务繁杂,虎符一事也就因此一直搁置,没有收回到皇帝手里。
        直到今上登基,安阳王带兵入京。
        远在陇西的神策军突然就被寄予了高度的关注,然而,权力的交锋和角逐却又使得神策军并不能轻易被调动。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里的局势,乃至江湖中的宗门之间的关系,一切都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起初,两个派系里的文官们隔三差五会给平南谷寄来一些书信,向万俟仁泽和现任谷主万俟名扬聊表慰问,以维系感情。
        却并不提及移交虎符一事。
        一开始时只是一些朝中小官。
        渐渐地,万俟名扬发现,寄信的人也就便变成了御史大夫这样的中流砥柱。而且,安阳王一派的信件已经不会再送往平南谷,如此一来,便仅剩天子一派了。
        而这些人的信件里的言辞也愈发地慷慨激昂起来,极具煽动性。若是寻常文人,怕是当场就有了我以我血奉天子的心思。
        万俟名扬老谋深算,自然是将计就计地配合那些文官表演,表现出一副舍我其谁的英勇文人模样。
        长此以往之后,某一个雨夜,他等来的是御史大夫刘明义的谋事邀请。
        而随信附着的——
        是今上亲笔的密信。
        密信中,天子告诉万俟名扬,他会着刘明义托镖寄给他一件东西,那件东西里不仅有安阳王品行不端的把柄,还有他谋逆的证据。
        这些东西之所以托付给万俟名扬,是因为万俟名扬在文坛中盛名在身,有他在,那些文人便不会被安阳王蒙蔽了去。
        而掌握了文人的笔杆子,往往是比掌握兵权更首要的东西。
        密信的末尾,天子再三嘱咐,希望万俟名扬能拿到万俟仁泽手里的那一半虎符,务必不能让其落入安阳王爪牙的手里。
        当然,若万俟名扬能找到宫中遗失的另一半虎符,那就最好不过了。
        故事说到最终,沈婴婴以一声叹息结束。
        然而李照却是笑了一声,撑着下巴问道:“夫人觉得,万俟名扬身后当真是天子?”
        整个故事,沈婴婴并不是当事人。
        不,应该说,她大部分时候并不是当事人,更多的是听万俟名扬如何渲染。而身后是当今天子这种事显然要比身后是安阳王来得更名正言顺和理所当然。
        沈婴婴抬手熨帖了一下衣领,又抚了抚耳坠,非常缓慢地说道:“我不信。”
        “啊——!”后屋传来一身尖叫。
        紧接着,前堂三人转过头去,就看到万俟晔反手绞着尉迟双雅出来了。
        尉迟双雅虽然已经上好药了,但倒齿九节鞭的伤怎么可能这么快好,所以万俟晔这一扣,无可避免地碰到了尉迟双雅的伤,使得尉迟双雅小脸儿皱成了一团,神色痛苦。
        李照抿了抿唇,余光看着顾奕竹。
        顾奕竹的神情可以说是冷漠到了极点,他那一双浅褐色的眸子不带一丝温度地扫过尉迟双雅,对她故作痛苦的脸没有给予任何关注。
        “姓李的,别以为你突然闯上门,就能杀我们个措手不及!司空先生是不会输的,就算司空先生输了,天枢卫也在来的路上!”万俟晔恶声恶气地吼道,他手下根本不留任何情面,两指锁着尉迟双雅的脖子,直掐得她皮肤青紫。
        他的这一番话直直教沈婴婴当场黑脸。